张氏自打入京之后, 可是在京城讨吃讨了好久,才找到葛青章的。

进了家门,她一不找葛牙妹打亲戚, 二不找锦棠来吵架,心中是何打算, 任谁也猜不出来。

就在小凉台上,锦棠偷看过两眼,只见她把窦明娥拉进去, 大嗓门儿叫着闺女, 摸着抚着,又是盘问窦明娥的身世家底儿, 又是赞她生的漂亮,直把窦明娥哄了个心花怒放。

这不,花半天功夫哄高兴了窦明娥, 她拉着窦明娥就来找锦棠了。

鉴于上辈子与她相邻十年, 天天叫她隔墙骂的噩梦,锦棠很怕这个舅母,见她进来,也不起来, 直道:“舅娘,我身子不舒服,要多睡会儿, 您要无事,就到楼下坐会儿?”

张氏拉过窦明娥的手,笑嘻嘻说道:“锦棠,你瞧这丫头如何?”

锦棠只看张氏脸上那笑,头皮一麻, 道:“明娥姑娘挺好的,不过舅娘你这是?”

张氏与窦明娥相视一笑,说道:“这明娥姑娘呀,瞧上你表哥啦,舅娘就想作主,把她们的婚事订下来,不过,明娥家提出来,说俩人成亲之后,想在京城置一处四合院叫俩人住着才成,否则就不答应婚事。你舅在你家的酒坊里做牛做马也有好几年了,一处四合院,是你该出得起吧?”

窦明娥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儿了,连忙道:“伯母,便没有院子,我也愿意的,咱们二奶奶虽说做着大生意,但京城物价贵,院子难置呢。”

锦棠上辈子愧对了窦明娥,当然,葛青章也愧对了她,以致一个大姑娘投梁而死。

这辈子她有意撮和,葛青章似乎依旧冷冷淡淡,而张氏竟还从秦州杀来了,这是锦棠所没预料到的了。

而且,张氏此人,泼辣,贪婪又自私,明知外面人人都在传言,说她儿子已成废人的情况下,居然还想娶窦明娥,还想要套四合院,这是一出手就准备把她和窦明娥给一起坑了。

锦棠忽而便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招惹了窦明娥,以致这丫头又对葛青章动了心,徜若事态再叫张氏捉肘下去,这丫头,必定还会像上辈子一样,投梁收场。

皱眉之间,锦棠心中已是生了一计。

这一回,她得把这张氏远远儿的给赶回渭河县才行。

至于葛青章,他要再像如今这般在老娘面前懦弱,非但窦明娥,他便再是金殿状元,再生的潘安玉貌,就只凭他这种粘粘糊糊的性格,就配不上这普天下的任何一个女子。

想到这里,锦棠笑着说道:“不就是一处宅子么,我买就是了。正好儿,我瞧上了一处宅院,齐齐整整的四合院儿,离此也不远,不过人家房主要一万两银子才肯过户,我这里满打满算只能挤出五千两来,舅母和青章也出五千,咱们把宅院买了,如何?”

张氏想要的就是便宜钱,便宜院子,她有钱都不会出的,更何况还没钱。

于是她又道:“你出五千是应当的,剩下五千两,就当舅母我借你的,你再挤一下,这宅子,我可就等着呢啊。”

说着,她又对窦明娥说:“明娥,咱们俩儿娘,往后可就要享福啦,有大院子住喽。”

锦棠冷冷望着张氏,随即就添了一句:“但是窦明娥不行,她如今是我酒坊里的工人,我正用着呢,不能撒手。舅母徜若想要宅子,也得听我作主,我替表哥找房好妻室。”

张氏旋即就松了窦明娥的手,笑嘻嘻道:“我的妹娃儿,好孩子,快说说,你替你表哥瞧上那家的姑娘了?”

锦棠当初和葛青章青梅竹马,张氏表面上也是这般亲亲热热的。

但等他进了竹山书院,考中了秀才,张氏立马就变脸,拿泔水泼锦棠不说,还将葛牙妹也骂了个狗血喷头。

为甚,就是因为她想要找个家世好,有银子,自己还能拿捏的女子做儿媳妇。

锦棠性子野,嘴巴又利,那间酒肆生意也不好,她当然就不肯要了。

而她来京城之后,因为葛青章是状元的关系,一路乞讨着,专往高门大户里打听,想给葛青章娶房高门贵女回来。

岂知,葛青章坏了身子不能人道的事儿,整个京城,上至没牙的老妇人,下至三岁小童都知道,便媒婆都不好使,就是没人给他说亲。

张氏这才找的窦明娥,毕竟这姑娘傻,又还痴恋着葛青章么。

但为了银子和院子,张氏撒手窦明娥时那个爽快,于一瞬间,竟叫窦明娥的脸上都挂不住,转身悄悄儿的就出去了。

锦棠这才对张氏说道:“这胡同口上有个寡妇,名字叫作余桂枝,今年满打满也不过十八,端地是个好妇人,还有一大笔的嫁妆,正在坐地招夫。

你也先不必说亲事,把她请到家来住上几日,咱们瞧着品型好了,就给表哥娶了,如何?”

张氏一听是个寡妇,先就不高兴了:“我家青章还是个未成过亲的大小伙子,找个寡妇怎么成?”

锦棠冷冷道:“可他已经不能人道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况且,又不是直接作亲,先让她来住俩日,你们相处相处,让她伺候伺候您,摸摸您的脾性,徜若喜欢了再说成亲的事,不好么?”

想想会有一大笔的嫁妆,张氏于是又高兴了。

两只大脚踩的楼梯哐哐作响,她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锦棠因为疲累,也懒得去酒坊,横竖生意有骡驹,齐高高几个照料,她便歇上几日也没关系,索性,她就准备好好儿休息上几日,顺带着,也把自己这泼妇舅母,给治褪一层皮去。

至于那个余桂枝。,虽说才不过十八岁,可已经死过两个丈夫了。

上辈子的明年,她还会再嫁,不过,再嫁半年后,婆家除了丈夫以外的人就全死了。

然后,案子还是移到顺天府,陈淮安审的。

却原来,余桂枝这个妇人,面热心毒,心肠极为毒辣。

嫁人之后,但凡觉得丈夫不好,一包鼠药将其毒死,卷走所有钱财,便回家再度招婿。

把前两个丈夫毒死之后,她都躲过了官府的追查。

到第三个时,她回回下了鼠药总不管用,后来才发现,是卖老鼠药的江湖郎中卖给她的是假货,于是便跟江湖郎中打了一架,叫郎中告发,她毒杀两个丈夫的事,这才败露。

这样的妇人,与张氏可谓是棋逢对手,半斤八两了。

这天傍晚,隔壁就欢乐的不得了啦。

那余桂枝听说状元郎的母亲相召,焉有不来之意?

至于状元郎能不能人道,寡妇不比处子,她也得亲自试过了才行呀。

而张氏呢,想要打听这余桂枝有多少嫁妆,看够不够自己下半辈子的吃喝,也是热情的不得了,于是乎,夜里吃饭的时候,俩人已经彼此称娘称女儿了。

窦明娥今夜做的炸酱面,端给隔壁时,张氏已经明显的开始嫌弃她了,还动不动就呼来喝去,只当窦明娥真是她家的仆人了。

窦明娥给锦棠端了炸酱面来,俩人便对坐无言。

寻常人做炸酱面,用的皆是黄酱,黄酱味咸,色好,但是口感不好。

窦明娥是标准的老京城口味,做炸酱面用的是甜面酱,七分甜面酱和三分黄酱,颜色虽淡,但口感咸甜,更加好吃。

锦棠今日胃口大开,就着黄瓜、甜萝卜做成的菜码子,连用了两碗。

窦明娥陪着她,却只是吃了半碗。

她道:“二奶奶,我不想再此作工了,从明儿起,我就不来了吧。”

锦棠还在吸溜着面条,挟了一块萝卜,窦明娥用冰糖腌的,脆甜。

她搁下碗拉开抽屉,直接取了只十两的银元宝出来,双手压在窦明娥手中:“正好儿,最近我想休息几日,呆在家里管作饭,从明儿起,你就不必再来了。”

窦明娥还只当锦棠会挽留自己呢,握着银子,突然明白过来,锦棠如此厚礼打发自己,是真的不需要自己了。

她本天性软弱,也不多说什么,怀揣着一锭银子,两腿软软的下了楼,出门,边掉着泪,就边往家走了。

出巷子的时候遇上葛青章,如今在御前行走的翰林院修撰,绯色公服笔挺,身姿纤瘦,肌肤在月光下都闪着莹润的光泽。

这样俊貌的少年郎,又还是当朝状元,居然因为身子不行,就只能娶个再嫁的寡妇。

而他的母亲,显然是个嫌贫爱富的主儿。

至于那余桂枝,同一个巷子里住着,她是什么样的人窦明娥又焉能不清楚?

擦肩而过时,窦明娥从怀里掏了块腰带上的金锁扣出来,猛的一把就塞到了葛青章怀中,低声道:“总听街上的人说状元郎身为六品修撰,居然连只象样的腰带扣也没有,居然系只铜腰扣。这只是金的,您拿去。”

葛青章知自己贫,但从不因此而自卑,毕竟他本就是个无欲无求的人。

断然止步,他道:“窦姑娘,拿去,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窦明娥家里只经营着个红糖摊子,俩老人每日里起早摊黑,也只挣个辛苦钱而已。

这枚金锁扣,还是她这一年多来在罗锦棠这儿作帮工,跑腿儿,一总儿攒下来的钱买来的,也是因为看葛青章腰间一只牛皮带太寒碜,才替他买的,见他不肯要,哭道:“你不想要,就把它扔了吧,横竖我是不会再要了。”

说完,她捂着嘴,转身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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