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为了来见她, 见她在此,我也很震惊。”陈淮安淡淡说道。

但只要说起黄爱莲,他就会有哪么几分不自然, 锦棠慧眼如炬,忆及上辈子, 她偶尔出门,遇出了黄爱莲,回来当个新奇事儿说上几句时, 陈淮安恰也是这般的神情, 带着些隐隐的厌恶与鄙夷。

她真的是完全没有察觉。

夫妻相伴,整整五年, 按理来说,他在外养大了一个孩子,到五岁, 平常抱抱, 身上总会有口水,有奶味儿吧。

在外,与别的女子有了肌肤之亲,按理来说, 回家不会猴急成那样,整日想着床上哪点子事儿。

可他不是,他表现的, 就好像天下间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似的,离了她他就没法活了。

便吵架,便为了两个婆婆而争吵,锦棠也从未想过,他会在外面养着一个外室, 长达五年。

这男人,天地崩而不形于色,上辈子,可真真是骗苦了她。

陈淮安替锦棠仔仔细细搓了一回脚,又替她将一枚枚指甲,都修成圆圆的贝齿状,这才起身,端起哪碗早已坨成一团的面来。

他吃东西向来不挑的,几口将面刨了,撕了几根胁条一啃,再沏上一杯茶,坐到锦棠身侧,这顿晚饭,他才开始算时间。

“糖糖,你曾见过林钦吗?”陈淮安轻轻刮着茶碗上的沫子,忽而转过身来,望着锦棠。

锦棠断然道:“不曾。”

“他就在凉州府。”陈淮安开门见山,说道。

紧紧盯着罗锦棠的脸,他想看她对于林钦是否还有怀念,是否是为他而来。

锦棠吸了吸鼻子,拈了枚樱桃起来,在鼻尖打着转儿,笑着说:“至美,上辈子,并林钦那个人,我都早已忘的一干二净,往后在我面前,就莫提他了。”

陈淮安懂得隐藏情绪,她比他更会隐藏,就好似,真的没有见过,也绝不提林钦一样。

陈淮安盯着锦棠看了许久,终于长舒了口气:“哪就好。”

锦棠预知后事,总是尽量的,想要避免争端,想要让所有人的日子都过好起来。

但陈淮安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毕竟有黄爱莲哪么一个后继的妻子,凭借着黄爱莲的财富,他是可以比上辈子起的更早,更快的。

还在孝期之中的人,告诉所有人,说自己在净土寺里潜心学习,却悄悄儿跑到了凉州府,还和他的外室黄爱莲就活动在同一间客栈里,要说俩人没有勾扯,锦棠绝不能信。

陈淮安道:“葛青章不能跟着你,我明儿一早,就让人把他送回渭河县去。而你,由骡驹带着去河西堡。

至于她,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问,我知道的,但无不答。此生,我对你不会有任何的隐瞒。”

锦棠眼眶红了红,断然道:“我不想问,也不想听。”

这一谈崩,她就要走了。

陈淮安连忙道:“你行了哪么长的路,我替你揉揉腿,揉舒服了再走?”

他一双大手,修长而劲,揉起来简直混身通泰。

不过,锦棠可没有叫他揉腿的心情,她趿上两只绣鞋,转身便走。

外面,西厢檐廊下站了一长串儿,有锦棠认识的,也有锦棠不认识的。

王金丹率着一帮子,齐高高和骡驹又是一帮子,见锦棠出来,齐齐儿叫了声嫂子。

这皆是秦州城一帮子混不入流的无赖们,居然叫陈淮安整个儿集结,一起出现在凉州府。锦棠不能不给陈淮安脸,于是笑着应了一声。

一群人随即摩拳擦掌,笑了起来。

*

葛青章就在门上等着,见锦棠回来,也不多问,远远给她点了个头,自己客房的门也不关,就在门上,点了盏灯,手中一本《孟子集注》坐在哪儿埋头翻阅着。

“我不会走的,就是陈淮安让人扛起来把我绑回秦州,我也仍旧要回来。”锦棠临要进门时,葛青章说道。

“方才的话,你就只当我没说过,你也没听过就好。”他眉目低垂,仍在书间:“妹娃,人的心是不由自己控制的,咱们也只做好自己就好,成吗?”

锦棠于这个向来傲立于天地之间,君子端方的表哥,心中只有敬意。

她轻声道:“好。”

*

半夜时下起了雨,锦棠叫打在瓦檐上的雨声给吵醒,起身,掀起帘子,外头仍是一团灯火,显然,葛青章依旧在外头坐着读书呢。

她回头刚想睡,便听外面居然是王金丹的声音:“葛秀才,渭河县来的急信,说你父亲生了急病,叫你快快儿的回去。”

“你是什么人?”葛青章问道。

王金丹道:“咱们秦州知府家的少爷,王金丹,就不信你没听说过?”

锦棠于窗子里翻了个白眼儿,明白过来了,陈淮安这是准备趁着她睡觉时,让王金丹悄悄儿的赶走葛青章呢。

“一,我认识秦州知府,但没理由非得认识他家少爷。”葛青章翻了页书,调个坐姿,又道:“二,我才到凉州府不过几个时辰,也无人知道我投宿于哪家店子,我爹徜若真有病,想要带信,也不可能找的这样准。”

言罢一笑,葛青章道:“王公子请回吧,你这等脑子,还是乖乖儿去给陈淮安做跑腿的好。”

王金丹于是说道:“葛秀才,要点儿脸吧,隔壁睡的,可是我们的嫂子,你与她非亲非故,千里到此,本就不对,这彻夜的守着,就不怕我大哥心里不爽快?”

葛青章似乎是站了起来,刷的一声合上书:“葛某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至于罗锦棠,是我的表妹,也是我此番收了银子,必得要送到河西堡的客人,至于你大哥心里不爽快,就叫他出来,亲自来与我谈谈。

我倒想看一看,父亲为国而殉,丧期不足一年,他是怎么才会有脸,跑到千里之外的凉州城来的。”

王金丹给气了个仰倒。

但毕竟陈淮安还在重孝之中,而他父亲的死,还是国孝。他也就只能躲在仙客来客栈的最深处,气死也不敢出来。

锦棠于窗内捂唇轻笑了笑,转身躺到床上,听着外面嘀嗒嘀嗒的雨声,毕竟旅途劳顿的太久,不过片刻功夫,重新进入了憨然梦乡。

*

凉州这地方,总是夜来雨,早晨晴,清清早儿的起来,空气清新,叫人格外的舒爽。

康维桢的驼队,已经到河西堡的酒坊了,送了信来,说再有两日,就能按锦棠所绘的图纸重新砌好酒槽,酒窖,并安装好蒸粮糟,酒糟的大锅。

以及,大批量的高梁也已然入坊,舂去麸子,只等锦棠一到,便由她照料着开始下沙。

在渭河县,罗家酒肆,葛牙妹一直都是按照罗家老爷子的传统,端午治曲,重阳下沙,开始一年的酿酒。

至于为何要如此,葛牙妹并不知道,她只是遵循古方而已。

但锦棠比葛牙妹好的一点是,她更懂得总结,所以,她发现,端午治曲,是因为端午节的时候,秦州的温度正好温润适宜,适和酒曲发酵而已。她只需创造一个跟端午节一样的温度,就可以治出很好的曲子来。

而重阳下沙,则是因为,重阳节的时候,渭河边的气候,温度以及温度,都会达到一个不热不凉,极完美舒适的程度,这时候下沙,发酵,于高梁来说,可以充分的醒出它的酒味来。

自从康老夫人谈及,说要锦棠到河西经营酒坊时,锦棠便于书中仔细了解过河西的气候,照她来算,河西堡,此时恰值雨季,气候不凉不热,恰是最适合下沙的季节。

所以,就这几天之内,她得赶到河西堡去。

不过,走之前,她仍得探明黄爱莲和貉台的勾结,以及她到底想用什么筹码,拿河西上万人的性命,替自己换五十万两真金白银。

因为昨夜俩人交谈时,葛青章也明确的说过,他从她和陈淮安的吵架中,知道他们似乎是重来过的事儿,是以,锦棠也不于葛青章相瞒,晨起吃早饭的时候,遂将前因后果,以及自己对黄爱莲的猜疑,原原本本告诉了葛青章。

她想知道黄爱莲的筹码,还得给林钦以预警,叫他加强整个西北边陲的军防,以期能阻止境/外的叛军杀进来。

锦棠说这些的时候,当然并没有提及自己和陈淮安前世走到过什么样的绝境,也没有说葛青章最终居然是溺死在护城河中。

她只淡淡的解释,自己和陈淮安是做了同样的梦,梦里,俩人走完一世,都没有好下场而已。

凉州府有一种极为好吃的面食,叫凉州饬面,佐料与秦州的臊子面差不多,不过调料风味更重,一碗面放在秦州,要分成三五碗。

西北粮仓,物产丰富,凉州人的碗,也比秦州人的大着几倍。

是以,一碗饬面,非但锦棠吃不完,葛青章这个爱惜粮食的贫家孩子都吃它不完,皱着眉头推了碗,道:“罢了,留着中午咱们再吃。”

他取出一只干干净净的旧帕子来,揩干净了嘴唇,道:“我不会过多问及,只会替你守在门前,只要你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有意义的,值得做的,就放心去做就好,只须记得,我永远在你背后。”

锦棠一笑莞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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