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 罗根旺也看不过眼了,拄着棍子走了过来,挡在牙妹面前:“大哥, 酒肆本就是一家人的,但牙妹也无甚大错, 你可不能赶走她。”

三口人一起哭着,罗根发扁担高昂,绕来绕去的挥舞着, 找着空子, 仍是想打人。

“打女人,欺孩子, 这就是你们兄弟的脏腑?”偏偏就在这时,酒肆帘子撩起,外面走进个人来。

来的居然是竹山书院的山正康维桢。今日在净土寺为亡父做法事, 他穿了件褚色僧质棉袍, 面庞白净,胡茬苍苍,一脸的威严。

葛牙妹蓦然见是康维桢,一把捂上脂粉冲出沟壑的脸, 埋头在儿子肩膀上,也不哭,就只闭上眼睛挨着。

毕竟少年时曾经好过的两个人, 她还比他大,总是不希望自己这不堪而无助的生活叫康维桢看到。

康维桢一把夺过罗根发手中的扁担哐啷啷扔到门外,直接说道:“罗根发,本山正是看在你是锦棠大伯的面儿上,才没有拿你去见官, 否则的话,威吓知府大人家的千金,你自己想想,得是多重的罪?

徜若再不收敛,县衙的牢饭,够你将牢底坐穿。”

说着,他回过头来看了眼葛牙妹。她有丈夫,若是帮一把,就是无尽的闲言,可若是不帮她一把,在外听到她在里面哭的撕心裂肺,他又着实不忍。

三方无声僵持了许久,罗根发总算忌惮康维桢在渭河县的声望,拉过罗秀娟的手,骂骂咧咧的走了。

康维桢扫了一眼乱糟糟的酒肆,才准备把砸在地上的算盘捡起来,罗根旺居然说了一句:“狗男女,老子早就知道你们没断过。”

蓦的,罗根旺和康维桢两个又红头对眼的顶上了。

葛牙妹简直气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吼了罗根旺一句,顺势把康维桢搡出门,关上门狠狠啐了罗根旺一口,酒肆里的一场闹剧,才算结束了。

*

不过虽说酒肆里闹翻了天,可是因为葛牙妹瞒的好,锦棠这儿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才跟康老夫人谈好了三十坛子酒的生意,一清早儿回到酒肆,撩了帘子进去,便见葛牙妹正在擦拭酒坛子。

只是,她跟往日有些不一样,往昔总是浓妆艳抹脂粉涂了满脸,今儿她却素素寡寡一张脸,慢说脂粉,便是唇脂都不曾涂得一点。

锦棠笑道:“娘今儿倒是清爽,也格外的美。”

葛牙妹笑着走了过来,抵着鼻子在锦棠胸膛上蹭了蹭,道:“你昨夜回陈家了,要娘说,你就该跟淮安两个把日子好好儿的过,成日在这酒肆里,有什么好?”

说着,她就白了罗根旺一眼。罗根旺随即别过了脸。

锦棠把康老夫人又要三十坛子酒的事情,欢欢喜喜的告诉了葛牙妹,葛牙妹一听果然大喜:“哪是好事情,恰好,你年前调的酒还在库房里摆着了,我出门雇辆车,给她拉过去。”

锦棠觉得娘亲有些不对,但此时念堂也去私塾里读书了,守柜台的是罗根旺。她遂问道:“爹,我娘今儿是怎么了?”

要说不涂的像个鬼一样,就是葛牙妹不正常了。

罗根旺抹着脸叹了一气,道:“大约是,终于发现自己抹脂抹粉这些年,并不怎么好看了吧。”

当着女儿的面,罗根旺也不好说,他从昨夜才发现,葛牙妹涂指抹粉打扮的妖妖艳艳,却原来是对康维桢旧情未忘。

可是,康维桢瞧着还年青的跟个二十大几的少年人一样,居然也喜欢涂成风骚妖艳的□□,真真儿一对狗男女,这样想着,罗根旺气的恨不能将酒肆整个儿都给砸烂了。

但夫妻间无论有什么,当着孩子的面是不会表露出来的。

锦棠混然不觉,应道:“恰是呢,我娘分明素着更好看。”

擦掉脂粉,一张瓜子般的脸儿,柳叶眉,水杏似的眼,悬挺的鼻梁,常年叫酒气蒸到光滑的肌肤,全然看不出她是个过了三十的妇人,犹还大姑娘似的呢。

锦棠也是高兴,只当葛牙妹真是忽而醒悟了,揽过她揉了两把,这才押着马车,往晋江酒楼去了。

不过,康老夫人并不在晋江酒楼,而是在竹山书院里。

锦棠送罢了酒,收到了三十两银子,因还提了一坛子罗家老祖所存的,八十年的老酒要送给康老夫人,遂提着酒,穿城而过,又往竹山书院去了。

康家世代好酒,他家的老爷子,临到咽气时,早已滴水不进了,还要饮一大坛子酒才咽气的,所以,今儿在书院祭他,用的仍是酒。

康老夫人见儿子一脸的愁郁,遂问道:“可是因为夏氏寄了休书来,所以你不高兴?“

康维桢的妻子在京城夏氏,嫁他的时候他还是威风凛凛的御史,俩人之间又没有孩子,见他窝在个小县城里教书,早烦他了,所以年前寄了份和离书回来,俩人也就此一拍两散了。

康维桢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有甚好烦心的。”

康老夫人又道:“昨儿做法事,我替你物色来的,秦州城中大龄未嫁的女子,你可有看上的?”所以昨日作法事,顺带还有给康维桢相新妇之意。

康维桢皱了皱眉头,道:“再说吧。”

“可惜了你和葛牙妹俩个,要我说,女大三抱金砖也没什么不好,但毕竟她与咱们家,家世太不匹配了。更何况,如今她有丈夫有孩子,你为了自己的声誉,可不能往罗家酒肆跑,徜若你再敢去,与罗家小娘子的生意,我就不做了。”

毕竟知儿莫若母,半含威胁的,康老夫人这是准备拿生意,束住康维桢到如今还放不下葛牙妹那个可怜妇人的心。

康维桢明显脸色一郁,却也不说什么。

恰说着,外面报说,罗家小娘子带着酒来了,于是,康老夫人也就不往下说了。

*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有一个循徐渐进的过程。

最开始,康老夫人只是怕葛牙妹要重新缠上康维桢,想着照顾照顾罗家酒肆的生意,再弹点罗锦棠几句,叫她们母女能够安份守已的。

但是因为锦棠不卑不亢的态度,以及罗家的酒果真好吃,连林钦都点名,只要罗家的酒吃,其味道又确实味道甘美,再兼昨天在净土寺锦棠伸开双臂护着她,康老夫人对于锦棠的印象,有了格外的改观。

是以,开门见山她便说道:“你可曾想过,你家的酒肆太小,井水也是有限的,要我真的再要几百坛子酒,你或者连做都做不出来?”

锦棠道:“我可以从趵突泉取水来酿酒,趵突泉的水,其味道与我家井里的水,差别并不大。”

康老夫人笑道:“小娘子不懂我的意思,你来回取水酿酒,一年能酿出多少坛子酒来?三五百坛子,又会有多少收入?三五百两银子?徜若我说要你一年酿出三五千坛甚至更多,你哪点酒肆,又岂能转得开?”

恰是,麻雀一般的小酒肆,撑得起一户人家的富裕生活,但真正想靠它赚成巨富,就非得图变不可。

康老夫人道:“我在弱水河畔有一间酒厂,虽说有官府给的卖酒令,但因无人照管,多年未曾经营过了,徜若你果真有心,我分七成给你,整间酒厂,我只占三分,你去一趟河西堡,将哪间酒肆给我盘活起来。你家的酒肆,就不再是酒肆,而是间大酒坊了不是?”

河西堡,哪地方胜产糯红高梁,号称西北粮仓,而弱水河的水,源自于祁连山的雪水,其质纯质冽,当然比趵突泉更上一个层次。

更重要的是,河西人好酒,而且因为物产丰富,哪地方看似偏远,却是一个民风开化,吃酒量极为高的地域。

锦棠双眼顿时明亮。

她上辈子最恨的一重,除了陈淮安的冷漠无情,便是在和离之后,黄爱莲在生意场上对于她无情而又残酷的打压。

哪个女人身后执掌着一个强大的商业帝国,心如蛇蝎,最后还故意设计,作弄没了她好容易怀到八个月的孩子。

别的仇恨都可以消解,唯独黄爱莲,上辈子她走到陌路上时,耻笑她说:

罗锦棠,我战胜你,不在于男人和孩子,而在于商场,在于此生我将笑望着你走入坟墓,你便知道是我害你流了孩子又如何?你要知道,这辈子,你是注定了要叫我砸断脊梁,抽干骨髓,从而温驯绝望的,走入风雪肆虐的寒夜之中。

彼时,锦棠一无所有,满京城借了几两银子来,正准备要去给陈淮安收尸了。

恰应了黄爱莲的预言,她温驯而又绝望的,走入了风雪肆虐着的,死亡的寒夜之中。

锦棠虽重生了,却没想过凭借预知先机就去把黄爱莲怎么样。但一个商业帝国,她倒是很想尝试一下,当拥有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所以,她道:“只要老夫人愿意,锦棠很愿意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相信我,牙妹会有一段浪漫的中年爱情,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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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去医院,回来之后黑天胡地睡到今天早上,所以前天的红包,今天补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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