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书院读书之后, 陈淮安每每放学,总喜欢沿着渭河,从锦棠家酒肆的后院而过。

这个正月, 大概是锦棠过的最欢实的日子了。每每从门口过,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而他们三兄弟一件烂麻衣,两只倒踏鞋,过的好不萧瑟。

正月初八这日, 从罗家酒肆过时, 陈淮安便听见锦棠在院子里说:“娘,何时给我做顿土芋搅团吃吧, 我记得哪个味儿,可好吃呢。”

葛牙妹气呼呼的声音:“要蒸酒,要酿酒, 还有你这些酒坛子, 一只四五百文钱,皆是比人家的花瓶都要精致的东西,娘哪里有银子替你买土芋哪等精贵的东西去,没的搅团, 给你西北风吃吧?”

因为最近购置的各样东西价值都极为的高,家里真真儿叫锦棠弄到捉肘见襟了,所以葛牙妹是真气。

锦棠一阵子的欢笑, 一根棍子捣捣戳戳,正在从柿子树上往下打柿子呢。

陈淮安今日要去秦州府,因怕人盯着,走的是小路,听到这一句, 笑着在外墙外看了许久。

秦州城中他最好的兄弟,是秦州知府的儿子王金丹,年方二十,生的倒也高高大大,一表人材,但跟陈淮安一样,不学无术,是个只知道吃酒,并看陈淮安耍拳的二世祖。

这王金丹和陈淮安的缘份,说来也是好玩儿。

陈淮安凭着一幅高大俊朗的相貌,一及一双过人的拳头,并银钱散浪的性格,非但渭河县,就是在秦州城里,也是姑娘们趋之若鹜的。

酒色不离家,吃酒除了酒楼,当然就是在青楼了。

不过陈淮安与人不一样,青楼也进,但从不叫姑娘,便偶尔夜宿,也不过打干铺而已。他是于酒有偏好,但并不滥饮,也唯独喜欢斗两下拳,说白了,就是在男女之事上并未开窍。

当初在秦州有名的大青楼四喜楼,就有个叫琼芳的姑娘,琴棋书画皆通,还能赋得两首诗,只是年纪未到,只陪酒打茶围,还未挂过衣。

这种稍带点文脉的妓子们的挂衣之夜,价值总是格外高的。

当时一群人竞她的初夜,最后就叫王金丹一掷千金,给竞上了。

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琼芳姑娘喜欢的是陈淮安,而非王金丹。这通文墨,懂诗书的小妓子儿觉得,自己的初夜必须得托付于自己喜欢的人,于是某日趁着陈淮安来四喜楼吃酒,连勾带惹的,把他勾进自己卧室,就准备先把自己交付了,再拿鸡血什么的,去骗王金丹,来个假初夜。

王金丹毕竟知府大人家的少爷,什么眼线没有?

整天洗白白清心戒欲就准备要初夜了,不想小妓子居然爬墙了,持剑就杀进了青楼。

甫一进青楼,便见只穿着条裤子的陈淮安在往外跑,而哪琼芳姑娘,只穿着件肚兜儿在追了。

王金丹于是拨剑就砍,陈淮安自然一通乱砸,捡什么就拿什么挡。

俩人打了一通,陈淮安总算把王金丹治服,同时还说了句:“兄弟,二爷我还是个雏儿,清白不能败在这青楼里,咱们吃杯酒,从此做兄弟,这女人,你替我降伏了去。”

王金丹还从未见过像陈淮安这样,一幅男子气,却没近过女人的,顿时来了兴趣,俩人也就忘了琼芳姑娘,比拳论剑,吃酒吃到酣畅淋漓。也是从此,他就真心实意,喊陈淮安一声二大爷了。

既陈淮安前来,王金丹自然大摆一桌相宴请。

这王金丹有个姐姐,名叫王金凤,知府大人家的大小姐,嫁的却是差点叫陈淮安给打死的哪个孙福宁。

不过,王金丹对于姐夫孙福宁却是死活的看不上,甫一见陈淮安,便骂起孙福宁来:“狗日的杂种,前些日子还想拉我到渭河县去替他收拾个人,说来说去竟是二爷您,我一听就给了他两拳,咱兄弟的关系,岂是他能比得上的?”

陈淮安唔了一声,问道:“最近你们府衙,可还有没有什么与我们渭河县有关的新鲜事儿?”

王金丹想了想,道:“有个叫罗根发的,到府衙来告状,说弟弟罗根旺侵吞了自家的酒肆,想塞些银子给我,叫我把酒肆给他家弄回去。”

罗家大房,想要锦棠那酒肆的心就没有死过。

罗家老太太和大伯娘黄莺是两个瘫子,另有罗秀娟和罗宝君俩个不成器的孩子。

罗根发从口外回来了,却悄悄儿的不着家,不露面,反而跑到州府上下活动,想弄走酒肆。

比明面上的敌人更难对付的,就是这些总在暗地里使坏,偏偏表面上又贫又弱,老实又可怜的不得了的,这些软毒蛇们。

难怪锦棠上辈子总说有人在害她,在害她娘。

陈淮安是个男人,大孟浪的性子,而锦棠又是个冲动,牙尖嘴利,甚少思虑的性子,也就难怪上辈子要叫这些人吃的死死儿的了。

陈淮安翘了一只二郎腿的坐着,茶碗盖儿轻轻磕在茶碗上,声儿清脆:“他要敢再来,两脚踏出去,也得通知我一声,我好准备着。”

敢欺负锦棠的,这辈子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王金丹道:“好呐,全听二爷的。”

陈淮安笑了笑,递给王金丹一张纸,道:“金丹,你是不是一直都想建功立业来着?”

王金丹道:“可不是嘛,只是想要弃笔从戎,老父不让。让我捉笔,倒不如让我去给母猪捉虱子我更愿意,可是能怎么办,没有点过硬能耐,我爹是绝不肯放我出秦州的。”

陈淮安依旧在笑,递给王金丹一张纸:“莫急,二爷有的是办法叫你出秦州,现在给我造这东西去。”

王金丹接了过来,便见为首几个大字,上面书的是:黑/火/药的制造方法。

须知,如今虽说市面上多的是火/药,但原料硝石和硫磺皆是极为精贵,而且官府严禁售卖的东西,便要售卖,也不过是极小的量,够逢年过节卷几支炮竹而已,要真说多的,便身为知府家的公子,王金丹也弄不到。

秦州府衙就有兵器库,王金丹身为府衙的衙内,自来就热衷于兵器。

他仔细看着陈淮安给的哪张纸,看了半天,犹豫道:“二爷,你确定这真能造出黑/火/药来?”

陈淮安写在纸上的配方,是鸽粪,牛粪,四六分的比对兑,以及桦树杆烧成的灰烬,拿喝过酒的人的尿浸泡,再加上生石灰,最后滤出来的,便是防潮性极佳,爆炸性能极强的□□,要真能这要造出黑/火/药来,其价值可就便宜得多了。

但黑火/药是禁售品,便军中,也用的少,而且因为保存不当,边关的炮打出去,一半是哑炮。

王金丹半认半疑,但本着对于兵器以及□□的热爱,倒也打算去试一试。

他见陈淮安虽说仍是笑的跟往常一样,却时不时总要簇眉,似乎怀着格外沉的心事,遂问道:“二爷造火/药,不会是想起兵造/反吧?”

陈淮安大手揉过王金丹的肩膀,道:“朗朗乾坤大好河山,造反作甚?快去给我找个会做于土芋搅团的人来,今儿来秦州,我是专门来吃土芋搅团的。”

男人和女人,一刚一柔,一阴一阳,阴阳相济,却又截然不同。

俱时同时回到过去的俩个人,锦棠只专注于让自己的小家获得幸福,专注于做自己的小卖买,每日里过的热热闹闹。

陈淮安却不同,毕竟他是男人,眼界也更开阔,若他记得不错,三个月后将有一场战乱起于西北,羌人的骑兵一路东进,一直杀到秦州,届时死伤无数。

若非林钦的神武卫出兵力挽狂澜,秦州都要失。

这些□□,其实是备着要在战事中用的。

不过,他毕竟如今最重要的主业是读书,治火/药,阻止战事,也不过随手顺带而已,当然也就不会跟王金丹多说什么。

王金丹派人出去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便有人捧着一大海碗的土芋搅团来了。因陈淮安的吩咐,并不加臊子,软嫩滑筋的一大碗土芋搅团,颤危危的晃着。

陈淮安接过搅团,并不自己吃,而是往食盒里一打,笑着说了声再会,便与王金丹分别过,仍回渭河县了。

土芋如今种的人少,除了蒸便是煮,虽能饱腹,但算不得美味,是以,种的人多,会吃的人却少。

土芋搅团,把土芋煮熟,剥了皮,整个儿填进石臼里,用只石锤子千锤百捣,要半日的功夫,才能捣成仿如搅团一般,但又比搅团更加筋道的土芋搅团出来。

这样筋道的搅团,加上一碗香葱呛过的菹菜,锦棠能香的把舌头都吞下去。

这也是陈淮安顺路听来,赶着王金丹去找人去备了,讨好锦棠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继续求营养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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