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先生!父亲先生!父亲先生!”手持麦克风的记者不停地在画面中呼喊。

“吵死了,你们又不是我儿子,也不是我女儿,叫什么父亲先生,笑死人了。真是一群厚脸皮的家伙。”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栋熟悉的房子,镜头深处是玄关大门,前方有着门柱与门扉,上面挂着门牌,青柳雅春上一次来到这里是去年年底。现在站在镜头正前方像个粗暴的不良少年大吼大叫的,正是自己的父亲,只见他用力挥动着双手,大喊:“你们这些家伙,凭什么擅自闯进我家!”

“我们没有闯进去啊。”一个经常在时事节目露脸的记者贼头贼脑地笑说:“这里可是房子外面。”

“你叫什么名字?”青柳雅春的父亲以下巴指着这名记者问道,口气还是一样粗鲁。

“为什么我要跟你说?”

“我再说一次。你们这些家伙,尤其是你,已经闯进我家来了。所谓的我家,可不是只有这栋房子,还包括我的心情。你们凭什么把我跟我的家人当罪犯看待?”

“您的儿子是嫌犯,正遭到通缉,警方已经认定他是凶手了。我们也收到来自观众与市民的许多线报。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您想不想说几句道歉的话?”一名看不出年纪的女记者将麦克风凑过来。

“我想你大概也不敢报上你的名字吧。”青柳雅春的父亲慢条斯理地说:“你对雅春的事情了解多少?说啊,你知道多少?”

记者群一时之间默然无语,并非无言以对,而是思考着该用哪一句话来回应。

“我从他光溜溜地被生下来的那天,就认识他了。他妈妈对他更是了解,从怀孕时就知道他这个人了。他开始会走、会说话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这么长的一段岁月陪在他身边,而你们是这两天才开始调查雅春的事,凭什么一口咬定他是凶手?”

“父亲先生,您相信儿子是清白的,这样的心情我了解……”女记者以飞快的速度说道,一大堆麦克风全围了上来。

“你了解?”青柳雅春的父亲回答得简洁有力,双眼直盯着女记者。“你了解我的心情?你真的了解吗?告诉你,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知道他。我知道他不是凶手。”

青柳的视线仿佛被钉在画面上,他感到心跳加速,血液在血管中迅速奔流,寻找出口,冲击手脚的每一处顶端,由于心脏的鼓动太过剧烈,身体甚至开始微微晃动,眼前的画面跟当初骑在色狼身上挥拳痛殴的父亲模样重叠在一起。一方面觉得父亲还是老样子,动起怒来便管不住性子,另一方面又觉得父亲看起来毕竟还是苍老了些。

“他国中时也遇过类似的事,唱片行的店员怀疑他偷了CD。那时候我也很清楚,他没有做。你听好,要我说几次都可以,雅春不是凶手。”

“可是,父亲先生……”的声音此起彼落。

“少罗唆!少罗唆!”青柳雅春的父亲举起右手,像赶苍蝇一样挥舞。“好,你们要不要跟我打赌?赌我儿子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他指着围绕在身边的其中一名记者,说:“你们这些不肯报上姓名的正义使者,如果你们相信雅春真的是凶手,就跟我打个赌吧。不是赌钱,而是赌你们人生中某样最重要的东西,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这么严重的事。你们单靠一窝蜂的气势,就想摧毁我们的人生。听着,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工作,工作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是既然自己的工作可能会毁掉别人的人生,你们就应该要有所觉悟。看看那些公车司机、大楼建筑师、厨师,他们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严格审视每一个细节,因为他们的工作,关系着别人的人生。你们也一样,要用你们的觉悟来为自己的工作负责。”

记者一听,闹哄哄地吵了起来。有些人指责青柳雅春的父亲发言失当,有些人强调爆炸事件的受害者人数,每个人都愤怒地大骂青柳雅春的父亲强词夺理。但是事实上,这些人并非真的生气,只是装出愤怒的样子。到头来“我也赌上我的人生”这样的话,没有一个人说出口。

“真是乱七八糟。”青柳不禁嘴角上扬,仿佛电视上正在演出一场毫无真实感的喜剧。

过了一会,青柳雅春的父亲朝右边一指,以明确的口气说:“那边那台摄影机,让我对着镜头说几句话,可以吧?”接着他说:“喂,雅春,你一直不出面,现在事情变得很棘手。”接着不知为何,又用很客套的口气重复了一遍:“你知道吗?现在事情真的挺棘手呢。”

“事情真的挺棘手呢。”青柳看着电视,不禁苦笑。

“不过呢,”青柳雅春的父亲接着和颜悦色地说:“这些事情我来想办法解决,你妈妈也还好,你就好好加油吧。”

这种形同鼓舞凶手逃亡的发言对现场的激动气氛宛如是火上加油,记者全都为之疯狂,抓着麦克风冲上来。

但是青柳雅春的父亲丝毫不为所动,接着说:“总之呢,雅春,逃得机灵点。”

青柳感觉一股沉重的气团从胸口朝着喉头逐渐上涌,他很明白,如果不将它压抑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冲上喉咙的感情将会撼动双眼,引出眼泪;眼泪一旦流下,便无法停止,接着会开始哽咽,泣不成声。青柳咬紧牙关忍耐,他知道一旦哭了出来,愤怒与斗志都会消失;一旦哭了出来,一切就完了。如今支撑着自己的那股力量,那股可以称之为燃料的能量,肯定会因哭泣而减少。

青柳感觉旁边有股空气在震动,就像纸张被揉成一团的感觉,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到空气产生了扭曲。他转头一看,儿岛安雄的脸正在微微颤抖,眼泪不停流下,鼻水也滴了出来,贴在嘴上的胶带边缘都沾湿了。

青柳微感惊讶,接着,胸口感到一阵轻轻的暖意。“为什么反而是儿岛先生哭了呢?”

即使青柳替他撕掉了嘴上的胶带,儿岛安雄还是持续哭泣着,不停地哽咽抽搐,并以戴着手铐的双手别扭地擦拭着双眼。他哭了好久好久,完全没有大喊“青柳雅春在这里”或是“救命”的意思。

青柳关掉电视,房间陷入一片沉静反而让人感到不自在,他于是打开音响,昨天听的《AbbeyRoad》还放在里面。青柳选择播放后按下快转,直接跳到后半段的组曲,温柔而轻快的旋律从音响传出,仿佛可见鸟儿正摇摆着尖喙鸣叫。

“披头四一直到最后一刻,还是推出杰作之后才解散。”学生时代,在速食店中,阿一热血澎湃地说道。

“明明团员间的感情已经那么差了。”森田森吾说道。

“努力将曲子编成组曲的保罗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已经想不起来说这句话的是谁,“想必是很想让四分五裂的团员再次凝聚在一起吧。”

青柳靠着墙壁,弯着膝盖,闭上双眼,并未刻意仔细聆听,但是音乐不停地被身体吸收。

失去了伙伴,一个人努力制作着组曲的保罗·麦卡尼心中那份孤独感,仿佛覆盖在青柳的背上。荡气回肠的歌声缭绕在屋中,《GoldenSlumbers》震撼着青柳的五内。拉上了窗帘的窗外不知天色已变得多暗了,青柳忽然觉得,这个屋子以外的人听不见这歌声非常不可思议。

最后一首曲子的旋律响起。保罗、乔治、约翰依序表演吉他独奏。“嗯,三个人各有千秋呢。”阿一曾假充内行如此说道,其他人笑骂:“你真的听得出其中的差异吗?”

CD停止旋转,青柳立刻按了按音响的按钮,再次从第一首《eTogether》开始播放。

“你真的不是凶手吗?”儿岛安雄突然问道。青柳将脸转向他,见儿岛安雄正闭着眼睛,虽然已不再哭泣,脸上却依然残留着泪痕。

“我不是有能力做出那种事的大人物。”

“我没办法马上相信你,因为我一直认定你就是凶手。”

“我明白。”青柳说道。“我不是凶手,我是被冤枉的,但是你也有你的职责跟立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虽然身为警察,但能力并没有受到肯定,何况也快退休了,他们认为你返回这个屋子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才把留守的工作交给我。”

“没想到你中了大奖罗,儿岛先生。”

披头四的歌声持续回响着。青柳与儿岛安雄的模样映照在关了电源的电视荧幕上。

“你父亲,真令人感动。”儿岛安雄说道。

“一点也不令人感动。儿岛先生,你有儿子吗?”

“年纪比你还大一点。”

“所以你才会被感动。”

“终究还是只有双亲才是永远的支持者。除非遇上什么特殊状况,否则我也一定相信我儿子。”儿岛安雄闭着眼睛说道。

“暗杀首相,应该有资格算是特殊状况了。”青柳说道。儿岛安雄难得露出了笑容,部分牙齿闪耀着银色光芒。“而且,刚刚我老爸提到的偷CD那件事,我是真的做了。”青柳说道。

“咦?”

“当时我被朋友怂恿,一时糊涂,我并不是被冤枉的。可见我老爸的直觉也不过如此。”青柳笑道,儿岛安雄也忍不住呵呵笑了。

接着,青柳闭上了双眼。他在脑中反刍着《GoldenSlumbers》的歌词:“Oherewasawaytogetbaeward”同时回想着那些令人怀念的过往。

“Goldenslumbersfillyoureyes/Smilesawakeyouwhenyourise.”

“金色摇篮曲”这样的字眼浮现在脑中。青柳不禁希望寻找可以温暖地包覆自己的阳光,希望在金色的阳光下安祥地睡着。原本想要大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愤怒情绪逐渐平息了;想要抱怨“为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的冲动也被压抑了下来。青柳握起了拳头,脑中努力回想着父亲对电视台记者大呼小叫的那个滑稽的画面,跟自己比起来,老爸看起来还更像凶手。刚刚出现在电视上的父亲,就好像温暖的太阳,逐渐安抚了青柳的心。

“身为文明人,怎么可以被冲动牵着鼻子走呢?应该更冷静才对。”

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在脑中再次响起。“冷静地思考吧。”

自己手上到底有些什么武器?青柳静静地、慢慢地让心情归于平淡,就好像把一首首的曲子编成组曲,开始试着串联手边的所有讯息。眼角的余光看见稻井先生堆积起来的一箱箱纸箱旁,有一小捆细绳状的东西,似乎是手机用小型麦克风。青柳看着麦克风,脑袋飞快转动。

当你醒来。

就在保罗·麦卡尼唱到《GoldenSlumbers》之中的这一句时,青柳张开了双眼,站起身,拿出手机。儿岛安雄讶异地转过头来。

青柳将左手凑向眼睛,将左手手腕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接着说:“有了。”

“什么有了?”儿岛安雄抬头望着青柳问道。

青柳指着自己的手腕,上面有着早上所写的十一个数字。“字迹没消失,是个好兆头。”接着在手机上按下了这串数字。

脸上泪痕未干的儿岛安雄张口,愣愣地看着青柳。青柳数着通话铃声的次数,正犹豫着该在第几声放弃时,另一头已传来说话声:“嗨,在下矢矢矢矢岛。”听见这么轻浮又有节奏感的语气,青柳没有生气,反倒觉得好笑。

“这么接电话,以后恐怕大家会认为电视台的人都像你这么开朗呢。”青柳带着笑意半认真地对他提出忠告。

“您是哪位?”

“青柳雅春。”

“啊!”矢岛忽然大叫一声,接着一阵乒乓声响,矢岛的声音消失了,然后又是一连串的慌乱杂音过后,才又传来说话声:“抱歉,刚刚手机掉了,我是矢岛。”讲话方式突然变得像一个严肃的上班族。

“不是矢矢矢矢岛先生吗?”

“那个是……”矢岛听起来充满了羞愧与懊悔。“一种仪式,或者该说是因应事务需要的手段。”

“贵台有很多个矢岛吗?”青柳拼命忍住笑意,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自己却还是笑得出来。“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习惯与信赖。”森田森吾说过的这句话掠过脑海。

喂,森田,人类最大的武器应该是“笑”吧?好想对森田森吾这么说。不管遭遇多大的困难,不管陷入多悲惨的状况,如果能够一笑,就会有重新充电的感觉。

“光是我们局里就有三个人姓矢岛。”矢岛辩解着。“我这么做是为了好区分。”

“好了,这种事情不必多解释了。”青柳说道。“我早上曾经打电话到你们部门。”

“我记得,你叫我们不要通报警察。”

“你真的相信我就是青柳雅春本人吗?”

“不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基本上我是相信的。”矢岛的实际年龄

恐怕比第一次对话时的感觉还要年轻,声音中充满了朝气与干劲。

“老实说,我打电话给你,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想也是。”

“我早上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你们能够在节目上播出我的声音,让我有机会向观众说明我遇到的事,包括我的清白、周遭许多人因为这件事而遭连累的详情、以及……”

“真凶的姓名吗?”

青柳顿时无语,过了一会才老实地说:“我不知道真凶是谁。”然后又微微加强了语气说:“矢岛先生,这个事件没那么单纯。”青柳不停地提醒自己,千万要保持冷静。“凶手并非个人。”

“难道你想说,凶手是个神秘的组织?”

“一点也不神秘的组织。”青柳回答。视线一转,看见儿岛安雄正忧心忡忡望着自己,关心事情的发展。“总之,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该怎么做呢?当然,能够播放你的声音对我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

“因为我可以提高收视率?”青柳自嘲地说道。

“假使你到摄影棚来,我们就非得报警不可。当然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最近我们电视台的高层都很谨慎,何况这次警方的态度又特别强硬……”

“明天,我会站出来。”矢岛还没说完,青柳已打断了他的话。“我会出现在市区内的某个地点,能不能请你们先架好摄影机?我会告诉警方我要投降,观众应该也会很感兴趣。”

矢岛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脑中整理着青柳的要求。“你要站出来?在哪里?”

“地点我再想想,应该会选择市区内某个空旷的地方。警方想必会封锁现场、禁止摄影,所以这个地点必须从远处也能够一览无遗。”

“你要在那个地点现身?”

“警方应该会将那里包围起来。”

“你希望我们把你被逮捕的过程拍下来?”

“遭到警方包围时,我会以手机打电话给你,能不能请你将通话内容以即时转播的方式播出?”

“手机?”矢岛的声音越来越洪亮。

青柳突然感到不安,不晓得说那么多会不会有危险。虽然警方应该还未掌握到这支手机的号码,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早已遭到监听。事到如今再遇上任何状况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在警方的包围下,我所说的话,观众应该不会认为是假的吧?你不这么觉得吗?以实况转播的方式出现在电视上的人所说的言论,应该具有蛮大的说服力。”

青柳为了将自己的声音在不受干涉的情况下传达给社会大众,烦恼了好久,最后才决定采用这个方法。既然亲自走进电视台实在太危险,录下来的声音又可能会被断章取义,那么只能采取户外的即时转播了。

“在前往那个地点之前,我会打电话给你。我会使用手机麦克风,让手机保持通话状态,所以当我来到警方面前时,你那边应该还是可以听得见我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希望把手机通话内容直接播放出来?”

“就技术上来说,做得到吗?”

“应该可以。”矢岛回答。语气显得相当兴奋,似乎有着排除万难也要达成的决心。“接下来呢?你有什么打算?”

“也只能乖乖被逮捕了。但是,如果我说的话被播出去后能够引起观众的怀疑,让大家开始认为这个事件并不单纯,或许我在遭到逮捕后会有转机出现。就算被认定是杀死首相的凶手,应该也不会立刻被判处死刑。为此,我希望越多人听见我的声音越好,所以才主动安排这么一个让自己受到世人注目的场面。”

“我想帮你!”矢岛以惊人的气势喊道,青柳感觉耳膜仿佛要被刺穿,不禁苦笑着将手机暂时拿远,过了一会才又凑近,说了自己的另一个目的:“而且在摄影机的拍摄下,警察也不敢随便对我开枪。”

假如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是奥斯华,很有可能会在现身的一瞬间便被抹杀。策划了这整个事件的人,一定不想听自己说任何一句话,也不想让真相大白,他们一定想找机会杀死自己,就好像杰克·鲁比杀死奥斯华。“所以我必须要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好让更多的民众目睹整个经过。”

矢岛再次陷入沉默,或许是在烦恼着该不该接受这个提案吧。但是,青柳相信他一定会接受,毕竟这个计划对包含矢岛在内的所有电视台人员几乎没有任何风险,如果拒绝了这件事而让其他电视台捡便宜,肯定是个大失策。

“青柳先生,”过了一会,矢岛开口说:“我接受这个提案。”

“谢谢你。”

“明天几点?摄影机要对准哪里?”

“一大早,说不定是天还没亮的时候。”

“什么?”矢岛吃了一惊,似乎整个人跳了起来。这也难怪,距离明天清晨只剩下不到半天的时间。

“今天之内,我会再跟你联络。”

“好吧,我明白了。”矢岛说道。最后,他还吞吞吐吐地说:“或许这么说很无情,但这个提案确实对我们来说没什么风险。”

真是老实人,青柳心想。

青柳挂了电话之后,看见儿岛安雄依然直盯着自己。“你有什么打算?”儿岛安雄问道。

“就像你刚刚听到的,明天早上,我会向警方自首。但我可不想被一枪打死。”

“警察是不会胡乱开枪的。”儿岛安雄反射性地回答。

“会开枪。”青柳斩钉截铁地反驳道,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过了片刻,又压低音量重复了一次:“会开枪的。”

“儿岛先生,我不想说你们警察的坏话,但是这次的事件真的很不寻常。关于这件事,我知道的应该比你清楚,所以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有很多人根本不希望逮捕我,只想一枪将我打死,好让我闭嘴。”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凶手。一旦我被逮捕,说出来的话会对他们很不利,所以他们希望我以嫌犯的身份被杀死。”

“一大清早就采取行动?”时间的仓促,似乎也令儿岛安雄颇为惊讶。

“一旦准备就绪,当然是早点行动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青柳一边想着在早晨来临之前必须完成哪些事情,一边说道。

儿岛安雄皱起了眉头,以正看着诡异事物的眼神望着青柳。他刚刚才被青柳的父亲所感动,宛如一个看着感伤电影流下眼泪的纯真青年,如今却又充满了身为警察的使命感,喃喃地说:“我真是摸不透你。”

“儿岛先生,请你再忍耐一下吧,明天我就离开了。”

儿岛安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突然“啊”地一声,就像猛然想起忘了带作业的小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假装的。

“再不联络可不妙了。”儿岛安雄看着自己的腰间说道。

“联络?”

“虽然我快退休了,能力也不受肯定,但毕竟还是搜查人员之一,既然在这里留守,晚上必须打电话回报状况。他们或许会主动打来,但为了不被怀疑,还是我打过去比较好。不过,搜查本部现在应该忙得一团乱,说不定早就忘记我还留守在这间公寓的事了。”

“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没错,而且他们本来还说半夜会有人来跟我换班。不如让我打电话过去,除了告诉他们这里没有异常之外,同时也说我愿意留守一晚,如何?现在人手严重不足,他们应该会很开心省了一件事。”

青柳毫不犹豫地同意这个提议。“使用无线对讲机吗?”青柳一边望着儿岛安雄的皮带,一边说道。“不过,请原谅我不能解开你的手铐。”

“只要帮我拿起无线对讲机,放在地上就行了。”儿岛安雄认真地说道,接着他把铐着手铐的双手向前一伸,说:“我的手勉强能够移动,应该可以操纵无线对讲机,趴在地上说话。话说回来,我看你一脸满不在乎,难道不怕我在联络同伴时,大叫‘青柳雅春就在这里’吗?”

“怕是怕,不过儿岛先生,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信赖。”

儿岛安雄愣了一下,心里不知是想着“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傻子”还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胆识的人”。过了一会,开口说:“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怎么不帮我把手铐解开?”

“唉。”青柳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心里正觉得不妙,祈祷你不要说出这句话呢。”

“我想也是。”儿岛安雄笑道。

“在你回报的同时,我也想顺便再打一通电话。”青柳指着屋内走廊说道。

“你不想听听我说了什么?”

“我相信你。”青柳半开玩笑地说道,接着便离开了房间。来到走廊上,回头一看,儿岛安雄正趴在地上,一边踢开散落在地板上的纸箱,一边努力将脸凑向无线对讲机。这种旁人看来相当滑稽的姿势,对本人来说一定非常别扭,青柳不禁对他感到抱歉。

青柳来到走廊上,走进厕所,看见镜中的自己竟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虽不到万念俱灰的程度,但忧愁已经在眼睛周围、嘴角、眉心等处刻画出阴影。他试着勉强挤出笑容,看见镜中的自己表情扭曲。

这么难看的笑容,实在让人笑不出来。

他将手伸进背包口袋,取出稍早之前塞进去的纸片,依照那张原本用来包章鱼烧的纸背上所写的电话号码,以右手迅速按下手机按键。

通话铃声持续响着。对方迟迟没接电话,青柳正想要回到走廊上看看房间内儿岛安雄的状况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喂?久等了,是我。”

“保土谷先生?我是青柳。”狭窄厕所里的说话声,微微带来了回声。

“喔喔,没想到是你。”

“我想请教有关下水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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