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泽智久在位于龟户的一家大型购物中心内的宠物商店上班,同一楼层有一家兼卖西式点心的咖啡店,因此草薙决定把问话的地点选在那儿。他的联络方式是相本惠里子告知的。

藤泽是个依然还残留着少男气息、朴实寡言的年轻人。又高又瘦,溜肩膀。一头黑发,这在时下的年轻人中相当少见。

他已经知道了本次案件,据说在通过网络相互联系的同学之间引起了很大的骚动。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上周我们刚刚互发过邮件,我想和她谈谈正在交往中的女友,相本很快就回复了我。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到底是谁做出了这么残忍的事情……”藤泽说着咬住了嘴唇。

“听说你们参加了同一个社团,是什么运动?”草薙问。

藤泽浅浅一笑,摇了摇头,“不是体育运动,是生物社。”

“生物……是吗?所以你才会在宠物商店工作吧。”

藤泽羞涩地挠了挠头,“我本来是想当兽医的,可没考上,结果进了与兽医完全没关系的商学院。现在的这家宠物商店,我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在店里打工,毕业之后就顺理成章地留任了。说得明白点,我其实并不是正式职员。”

“你那么喜欢动物啊?”

“我觉得反正无论在什么地方工作,工资都不会太高,那还不如和小狗小猫在一起比较开心。”他的话语中流露出看破红尘的意味,可能找工作时他也并不怎么热衷。

“相本小姐也喜欢动物吗?”

“是的,不过那家伙有点奇怪。虽然好像也挺喜欢猫猫狗狗,但对另一种动物却更着迷。”

“另一种动物?”

“飞鼠——她说因为想要详细地了解飞鼠,所以才加入生物社的。”

“说到飞鼠……”草薙的脑海中并没有立马浮现出相关信息。

“有点像松鼠,很可爱,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据她说,小时候有一只飞鼠偶尔溜进了杂物间,她曾经喂养过一阵子。所以,虽说社团活动时要进行县内动植物的生态调查,她也只对飞鼠感兴趣。不过,小组中只有一个女生,因此也没人有什么怨言。”说到这里,藤泽大声地叹了一口气,用指尖揉了揉眼梢。可能是想起往事,心头再次涌上伤感之情。

“来东京之后,你们两个经常见面吗?”

“要说经常呢,也就是两三个月见一次吧。相本会来我们店里玩,一边看看小狗小猫,一边聊聊近况。”

“会不会一起去吃吃饭、喝喝酒呢?”

“就我们两个人吗?”

“对。”

藤泽的嘴角泛起一抹兴味索然的笑意,“很早之前,我们就经常被误会,但我和相本自始至终就没有那种关系,真的就是单纯的朋友。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有正在交往的女友。不过,每当和相本在一起,我就觉得好像回到了过去,非常开心,这是事实。虽然她的外表越来越光鲜亮丽,但那家伙其实一点都没变,开朗、快乐、喜欢开玩笑。当我为了不习惯东京的生活而烦恼时,她总是鼓励我。她对我说:‘没关系。东京这个地方就是乡下人的聚集地,所以我们也一定能好好活下去的。’”

草薙也觉得这几句鼓励的话说得很给力,也许相本美香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相本小姐的男友……”

“怎么说呢,应该是没有吧。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出现,我觉得她会告诉我的。”

草薙点点头,用圆珠笔尖轻轻地敲着记事本,谈话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值得记在本子上的。

“那个……”藤泽开口道,“相本的父母来东京了吗?”

“父母?嗯,尸体被发现的当晚就来了。”

“是吗……”藤泽欲言又止。

“相本小姐的父母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藤泽挠了挠眉梢处,“相本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回过老家,一次也没有。”

“好像是这样的吧,她父母也是这么说的。”

“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嘛,可能她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在风月场所工作吧。”

藤泽摇头,“不是的。从高中毕业之前开始,相本和父母相处得就不怎么好。那家伙之所以决定来东京其实并不是为了当明星什么的,而是单单想离开父母身边而已。”

他激烈的语气引起了草薙的兴趣,“你能说得再详细一点吗?”

藤泽喝了一口水,调整了一下坐姿,“听说在相本读小学的时候,亲生母亲由于交通事故去世了。那家伙很爱她的母亲,一直珍藏着妈妈为她编织的毛线手套。虽然已经太小戴不下了,还是常常放在口袋里。她很担心父亲,经常说自己必须要代替妈妈照顾爸爸。做饭之类的事,好像也相当拿手。因为社团活动而晚归的时候,总是担心父亲的晚餐该怎么办。”

“真是个坚强的女孩子。”草薙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起咖啡杯。对于藤泽到底想把话题引向何处,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相本好像始终坚信自己会和父亲两人就这样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有时候她会说自己可能不会结婚。可是,就在她快升入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她的父亲却出毛病了。”

“出毛病?”

“喜欢上了一个女人。对于这件事,相本非常不屑,说是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沉迷于恋爱,简直是疯了。”

“那个女人……”

“就是她的继母。据说那个女人以前是个陪酒小姐。”

“是吗?”草薙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体,心想怪不得那位女士看起来如此时髦漂亮。

“她父亲几乎是一到晚上就外出,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家,相本觉得很奇怪。有一天,她父亲突然对她说有个人想要让她见一面,就把那个女人介绍给她认识了。而且,当场告诉相本说自己打算再婚,让那家伙受了不小的打击。”

想象一下那个场面,草薙觉得也难怪相本会这么吃惊,“所以她和父母的关系才会那么不好?”

“不。”藤泽思忖半晌,舔了舔嘴唇,“好像一开始关系也没那么僵,虽然反对父亲再婚,但她说这是父亲的人生,所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话虽如此,她还是尽量避免和父母照面。就这样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发生了一件决定性的事情。”

“决定性的事情?”

“那个人……她父亲的新夫人不留神把那副手套扔了,就是相本妈妈的遗物。”

“哟!”草薙张大了嘴,“那的确是太糟糕了。”

“虽然她本人说是不小心扔掉的,但相本不相信。她勃然大怒,哭着说那个女人肯定是存心的。因为自己和那个女人不亲近,所以对方讨厌她,故意把手套给扔了。从那件事情开始,那家伙就开始叛逆了。”

“叛逆……”

“她再也不和继母说话了。因为不想和父母在一起,所以常常晚上很晚也不回家。据说即便继母做好了饭菜,她也绝对不吃。曾经有一次她父亲大声呵斥她,要她吃饭,结果她把饭菜全倒进抽水马桶冲掉了。”

“那也……太过分了吧。”

“我听说后觉得女人真是太可怕了。不过,作为那个家伙来说,她实在是太珍惜有关亡母的记忆了。”

“所以才离开家的吧?”草薙深表理解地点点头,如果是这样一种情况,那么相本美香自然就不愿意回老家了。

“不过,相本说她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事已经在离开家的时候彻底解决了。”

“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藤泽在这句开场白之后,说出了下面一番话。

在即将去东京的前一天,相本美香处理了自己房间的物品。在院子里生了火,焚烧书信等物件。美香把继母叫到院子里,递给满脸吃惊的惠里子一张纸、一支笔还有一个黑色的纸袋。

“请把对我的感觉老老实实地写在纸上,别撒谎,也别敷衍了事。反正我是不会看的。写完之后放进袋子里。”美香又给惠里子看了另一个袋子,“我也把对你的感受写在了纸上,放进袋子里了。交换袋子之后,我们两个都不看,把它扔进火堆里。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忘记所有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惠里子点点头,回答道:“明白了。”接着便背向美香,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然后把纸放进黑色的袋子中。之后,两人交换袋子,投入火堆中。袋子瞬间燃烧殆尽。

“好了,结束了。那么,保重——她说自己就这样和那个女人道别了。相本真是毅然决然!”藤泽沉浸在回忆之中。

“的确如此。”

“我问相本在纸上写了什么,于是她就告诉我了,说是写了‘和我的死老爸一起去死吧’。”

草薙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相本说照现在的情形,家是回不去了,自己也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去了。我觉得她是抱着和父母诀别的念头吧。”

“诀别啊……”

草薙回想起相本夫妇的脸,那种悲叹不已的表情并不单单是因为目睹了女儿的死亡吧。在他们看来,这也许已经是第二次失去女儿了。第一次失去了她的心,而这一次失去的则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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