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汤川去了银座的俱乐部“HARP”之后又差不多过了四个月,某日,草薙再次见到了相本美香。即便如此,刚看到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那个女人就是她。也许是因为自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足那家店,不过更为重要的原因却是美香的样子与在店里时判若两人。

尸体是在荒川沿岸的草丛中被发现的。几步之遥便是扇大桥,桥上行驶着首都高速中央环线。发现尸体的是一个正在晨跑的原公司职员。

女尸身着一条黑色连衣裙,外加一件灰色夹克。从束起的发型与化妆的浓淡程度来看,草薙推断她是在风月场所工作的。进行过美甲护理的华丽指甲也不是普通OL所能享有的,更不用说她手上还戴着一只卡地亚腕表。

拎包、钱夹以及其他能够提示身份的东西一概不见影踪,极有可能是被凶手拿走了。

死因毫无疑问是他杀,脖子上有明显的压痕——而且是扼杀,也就是说并非使用绳带等工具,而是徒手掐死的。

尸体按规定被运去进行司法解剖,之前由鉴识人员拍摄了若干张照片,其中也有正面照。在辖区警察署中看到那张照片时,草薙发现了尸体的身份。

“陪酒小姐?你常去的那家店?”间宫的目光在照片与草薙的脸之间交替往返。

“说不上是常去吧,不过的确是去过几次。那家店叫‘HARP’。我记得她就是在那里工作的,叫爱子。”

“有时候泡夜店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啊。好吧,你去确认一下。”

“知道了。”草薙拨打了丽香的手机。本以为她还在呼呼大睡,可电话竟然接通了。在此之前,两人从未有过电话联络,因此她似乎很意外。

“你能不能告诉我爱子的联系方式?”草薙问道。

“唉?”丽香吃了一惊,“草薙先生,您是看上爱子了吗?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没那回事,是因为工作的关系。”

关于职业,草薙只说自己是地方公务员。在“HARP”派发的名片上也是这样印刷的。所以,当他说出自己是警察时,丽香不由得惊呼:“不会吧!下次一定要让我看看您的调查记事本哦。”

“如果有机会的话。对了,请告诉我爱子的联络方式。还有,我想知道她的地址。”

“我只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地址的话,经理应该知道。我告诉您经理的手机号码吧。”

“这也可以。”

丽香报出两人的号码之后,问道:“那个,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爱子怎么了?”看来她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昨晚,她上班了吗?”

“嗯,来了呀。”

“和你坐过同一张台吗?”

“有啊。出台我们也是一起去的。”

“好。”草薙答道,“等会儿我们见个面吧。我去店里找你。”

“啊,是吗?那么,我等您。”丽香的声调莫名地娇俏轻快起来。

“拜托别用这么职业化的声调和我说话,我不是去喝酒的。”草薙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数小时后,草薙坐在了“HARP”的吧台边。由于刚开始营业,店内还没有客人。

“我可是全无头绪。昨天,她和平时一样,看起来精神头十足。”戴着黑框眼镜的经理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回答道。对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惨案,他表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尸体就是爱子——或者说是相本美香,这一点已经被确认了。手机打不通,家里也没有人。进一步对照了从若干私人物品上采集的指纹后,可以非常明确地得出结论:毫无疑问,尸体就是相本美香本人。

“有没有迹象显示她有正在交往的男性?”草薙问。

“没有。”经理摇头道,“应该没有吧。我从来没听说过。”

“她有什么烦心事吗?比如说被讨厌的客人纠缠之类的?”

“我想要是有这种事的话,她应该会告诉我吧……”

据经理所说,爱子是三年前来店里的,来银座之前好像在六本木工作过。的确是有几个常来捧她场的客人,却从没听说过她和某人有什么深入的关系,与其他陪酒小姐之间相处得也很不错。

草薙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曾经表演过一个很有意思的魔术——透视。那是她想出来的吗?”

经理点点头,回答道:“没错。自从来了我们这儿之后,她偶尔会表演。许多客人都觉得蛮有趣的,我们店里当然也很欢迎……”

“各种魔术她都会吗?”

“不,怎么说呢,她只表演过透视。我没见她表演过其他魔术。”

“那个魔术的窍门,您肯定知道吧?”

“我吗?不、不——”经理伸出两手在脸前直摇,“我可不知道。我也曾经好几次要求她告诉我,但她说那可是赖以谋生的不传之秘,怎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店里可能谁都不知道吧……那个魔术和案件有关系吗?”

“不是。”这次轮到草薙摆手了,“我对那个魔术很感兴趣,所以才问一问。”

“是吗,的确是个精彩的魔术啊。前几天,她又表演了一个新戏法。”

“新戏法?”

“平时她都是透视名片,不过,那一天她透视的是客人的包。把人家包里的物品一一报了出来,那个客人岂止是吃惊,简直就是毛骨悚然啊!”

那也难怪——草薙想。究竟暗藏着什么样的玄机呢?已经没有办法询问本人了,真是遗憾。他决定也询问一下丽香。她从一开始便双目通红,想必是知道了爱子的事之后哭了吧。

“真像做了一场噩梦。”丽香说,“就在昨天,她还精神百倍、干劲十足呢!因为接待的都是熟客,所以没机会表演魔术。不过,还是和往常一样,开开心心地聊天……真是不敢相信啊。”

“听说你们出台了。”

“对啊,和两个熟客。他们带我们去了一家营业到很晚的烤肉店。”

据说在烤肉店中也没发生什么不快,四个人自始至终都在平和的氛围中愉快地用餐。离开那家店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左右了,一位和爱子同路的客人坐出租车把她送回了家。

“这家店里和她关系最亲密的人是谁?应该是你吧?”

“我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丽香回答道,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自信。也许她也心烦意乱地意识到对于这个案件,自己并不能提供任何线索。

关于爱子是否有男友这一点,她也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不过,她好像经常和高中同学见面。”

“同学?男的?”

“是的。但据爱子说,并不是恋人,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你知道他的姓名吧?”

“对不起,我不……”丽香露出抱歉的表情。

草薙又询问了她是否知道那个透视魔术的玄机。

“不知道,爱子从来不告诉别人。”丽香的回答和经理不谋而合。

“听说她最近还能透视包里的物品,是吧?”

“没错,是在接待西畑先生的时候。我也看见了,真让人吃惊。”

“西畑先生?”

“是我们店里的客人。那天,他和爱子一起看了电影、吃了饭之后才到店里来的。”

“看电影、吃饭?这不是在约会吗?那个人和爱子的关系怎么样?”

对于草薙的问题,丽香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想他们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好像是爱子主动邀请他去看电影的。不过,她也不见得特别喜欢西畑先生,我觉得只要有人愿意陪她去看,不管是谁她都不会在乎的,因为她也经常邀请别的客人一起去看电影。最近她似乎对看电影情有独钟。”

“电影……”

“她是个好女孩,虽然有时候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想草薙先生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这个嘛,的确如此。”

“也许她真的拥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呢。您是怎么想的?”

“这个嘛……”草薙唯有挠头。

从银座回到警察署,迎头撞上了间宫,“你回来的正好。受害人的父母刚到,正在接待室里等着呢。你去问一下话吧。”

“明白了。”

“唉,对了,到底怎么样啊?从那个高级俱乐部弄到什么线索了没有?”

“没有,这件事嘛……”草薙又开始挠头。

“她是个陪酒小姐,总该有一两件桃色纠纷吧?”

“你再这么大声嚷嚷,小心被别人投诉你有职业歧视!对了,你那里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头绪了?”

间宫闻言一下子愁眉苦脸起来,“眼下还没发现凶手遗留下的痕迹,也没有目击者。从鉴识人员那儿也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叹了一口气,扔下手中的资料。资料最上面夹着的照片中,受害人的双足赫然映入眼帘。

“那是什么?”

“脚趾间好像夹着些卷烟的烟叶。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因为她是陪酒小姐嘛,吸烟的客人应该也不少。也许她本人也抽烟吧。很可能是烟蒂的烟叶,在某种情况下粘在了脚上。才几毫米长的东西,因此即便走路的时候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间宫的话合情合理。不过,草薙却不能马上表示认同,有某个念头卡在了他的脑海中。

不一会儿,他终于意识到那是为什么了。他抬起头,看着上司。

“怎么了?”间宫问。

“她没有穿和服。”

“和服?”

“在店里,大多数时候她穿的都是和服,而不是西式礼服。请等一等,我先确认一下。”草薙掏出手机,拨通了“HARP”的电话,请人叫来了丽香。当他询问了昨晚相本美香所穿的服装后,对方回答美香穿的依旧是和服,在离开店里之前,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挂断电话后,草薙把丽香的回答转告给了间宫,可上司却一脸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他。

“如果她穿的是和服,那两只脚应该是被遮住的。而且,脚上还会穿上日式短布袜。这样一来就不可能粘上烟叶了吧?”

“哟!”间宫张大了嘴。

“那么,烟叶是什么时候粘上的呢?”

“下班后,她还和客人一起外出了,可能是在那家烤肉店的时候粘上的吧。不过,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草薙竖起自己的食指,“受害人是被掐死的,肯定反抗过。很有可能由于挣扎,鞋子掉了。就在那个时候,掉在现场的烟叶粘在了她的脚上。”

“凶手丢弃尸体的时候,应该把鞋子又给她穿上了吧?”

“作为假定,未免有点牵强吧。”

“不,这种可能性很大。先拜托鉴识课弄清楚香烟的品牌吧。”

“抽这根烟的未必就是凶手,而且如果是常见的品牌,那也就不能成为线索了。”切忌抱有过度的期待,草薙在心头拉起一根警戒线,然后走向接待室。

在房间内等着他的是一位身穿茶色西服、年约六十、身材瘦小的男性以及内穿白色衬衫、外披紫色开衫的女性。同座的辖区警察署的刑警向草薙介绍道:“这两位是相本美香的父母。”草薙稍稍有些困惑,因为暂且不说父亲如何,当母亲的看起来未免太过年轻了。最多也就是四十来岁吧,而且气质优雅,长相也端庄美丽。

美香的父亲名叫胜茂,经营着一家蔬果店。还没等草薙按老规矩鞠躬行礼、表完遗憾之情,被太阳晒得黝黑的他就开始发问了,“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情况还不清楚。”草薙直起身来回答,“搜查工作刚刚展开,我们了解到的仅仅是令爱是被谋杀的,所以希望两位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些信息。最近,你们和美香交谈过吗?”

听到这个问题,相本夫妇有些尴尬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是不太联络吗?”草薙交替地看向二人。

胜茂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偶尔吧……一年也总有个一两次,有时候我也会主动打电话给她,问问她过得好不好啦、什么时候回家啦,诸如此类的。最后一次通话是去年年末。”

那就是半年多以前了,想必也不会谈及与本次案件有关的话题。

“听说你们住在长野县长野市吧。美香曾经回过老家吗?”

胜茂摇摇头,轻声答道:“自从高中毕业,就一次也没回来过。”

据他说,美香从当地高中毕业之后,说是想要从事演艺方面的工作,便离开故乡去了东京,自此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说是不需要家里寄生活费,而事实上,迄今为止,家里也的确没有给她寄过一毛钱。

“死前,她一直在银座的俱乐部里工作,再之前,则是在六本木的歌舞夜总会谋生。”草薙介绍道。

“果然如此

啊。”胜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他身边,妻子惠里子低垂着头,似乎已被丧女之痛彻底击倒了。

“夫人,您也不知道令爱是在声色场所工作的吧?”慎重起见,草薙又问了一声。

“我……美香离家之后,我们俩就再也没有交谈过。”惠里子依然低着头。

“一次也没有?”

“不是的,那个……”胜茂插嘴道,“惠里子是我的第二任妻子,并不是美香的生母。”

“啊,原来是这样啊。”

“不好意思,没有事先说明。”

“哪里哪里。”草薙摆手道,心想:怪不得这么年轻。

关于美香在东京的生活,这对夫妻看来一无所知,换而言之,自然无法提供任何有关此次案件的线索。胜茂甚至询问草薙,美香是不是被可疑的男人骗了。

“在和美香关系比较亲密的人当中,好像有一个是她的高中同学,这个人您认识吗?应该是个男人。”

“这个嘛……”胜茂半张着嘴,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然而,此时惠里子却抬起了头,“我想那应该是藤泽君吧。”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却很肯定。

“藤泽……您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吗?”

“如果是宅电的话,我倒是知道。他和美香是同一个社团的,我家里应该有社团的名册。”

“那能不能请您查明之后立刻告诉我?”

“我知道了。”

“拜托了。”草薙一边客套着,一边想:虽然是继母,但比起这位父亲,她提供的信息也许有价值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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