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图臂上血流不止,目眦欲裂。

谢玄看他这样笑了一声,拎着那瓷瓶晃了晃:“怎么,你害人的时候不曾手软过,可曾想过今日?”

呼延图低头看了看伤处,忽尔笑了:“小子,你今日如何待我,我来日便如何报还。”

“只管来便是。”谢玄挑眉说完,不再废话,将呼延图撇在屋中,拎着瓶瓶罐罐出来,就见朱长文与曲正二人在廊下对谈。

谢玄耳朵顺风,站在屋下也能听见二人在说些什么。

曲正对朱长文十分客气:“郡主之事多劳你们费心,王爷方才还说,进京之后要给国公爷备些谢礼。”

朱长文听了,心中明白澹王府还将闻人羽当作穆公国的小公子看待,这情谊没算在紫微宫头上,算在了穆国公府头上。

他心中一笑,嘴上却道:“王爷言重,我们公子既身在道门,自当扶危济弱。”

身在道门,还称作公子,天下哪有当道士的公子。

曲正暗哂,抬头就瞧见谢玄出来,扬声唤道:“谢兄弟!”

谢玄走到廊下,对朱长文点点头,曲正对谢玄道:“我向王爷禀报过谢兄弟的功劳,王爷听说桑姑娘为救郡主受伤,十分关切,不论谢兄弟有何需要,只管找我便是。”

朱长文就在一旁听着,澹王府果然对谢玄示好,自家公子却一心将他当师兄弟看待。眼下要紧的是得尽早送信回去,好让老国爷知道澹王府有意修好,提前想好应策。

曲正一付文人打扮,谢玄长在村中,向来讨厌秀才酸气,经过了李翰海,倒觉得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好处。

“郡主受了寒,想必桑姑娘也是一样,王府自备着各科大夫,等桑姑娘方便,便请长于妇科的姜大夫给她诊脉。”

旁的尚可,说到这个,谢玄一下想起来了,小小又快到日子了,他赶紧道谢:“多谢曲先生,正想给我师妹调养身子。”

曲正一摸便摸准了脉,这少年英姿拓落,连飞星术也仿佛并不摆在心上,唯一牵动心绪的就只有他师妹了。

“谢兄不必如此,这都是应当的,便是王爷不吩咐,也是我等该做的。”

两句话便显得澹王府有情有义,上下一心。

谢玄笑着告辞,有朱长文在一边对比,真是很难不对曲正产生好感。

曲正目送谢玄离开,回身与朱长文目光相碰,笑道:“既有朱先生在此,也不必曲某担忧犯人逃跑的事,一切就交给朱先生了。”

谢玄回到小院,轻推开门,怕扰了小小休息,就见小小正盘腿坐在床上,打坐入定,修炼神魂。

豆豆就盘在床前,听见动静,一下直起蛇头,看见是谢玄来了,这才把脖子缩回去。

谢玄挠挠豆豆的下巴,豆豆仰着脖子,乖乖把下巴伸着给谢玄挠挠,还“嘶嘶”两声,在床前打了个滚。

谢玄轻声道:“你若饿了就找我,我带你去逮野鬼吃。”

豆豆一搭尾巴,在谢玄的掌心拍了一下,一人一蛇就这么约定好了。

小小呼吸安谧,三元走了一个周天,缓缓睁开眼睛,打坐片刻倒比睡了一觉还更舒泰,她看见谢玄便是一笑:“师兄回来了。”

谢玄赶紧将那半颗解药给她:“我在呼延图的身上试过了,这就是解药。”

小小取过半颗药,放到鼻尖轻嗅,确是那股熟悉的草木香气,她把药送入口中,谢玄已经倒茶送上,又拿了蜜饯果子给她。

捧着她的手腕,看那缕已经攀至小臂的紫气何时消散。

小小微微一笑:“我睡足啦,天也快亮了,咱们赶紧把羊皮卷做出来罢。”要骗紫微真人,就得做逼真,紫微真人自是见过许多道藏法经的,得小心不被他瞧出什么破绽。

谢玄却沉吟片刻,道:“我还想将真的羊皮卷给二师父看一看。”

玉虚子赤诚待他们,又教小小修炼神魂,又教谢玄御风术,他们却对他有所隐瞒,已经不能将师父的事告诉他了,若再藏起飞星术,实在欺心。

小小已经取出针和墨汁,预备在摊开的羊皮卷上刺字,她想了想,抿着嘴唇点一点头:“好,就当是拜师礼。”

等天亮预备去找玉虚子,澹王妃派人来请小小过去。

侍女生得一张讨喜圆脸,笑眯眯的对小小道:“王妃吩咐了,桑姑娘是我家郡主的大恩人,怎么也得将桑姑娘请去道谢。”

小小看向谢玄,谢玄点点头,小小便跟着侍女去了王妃居住的院落。

还没进门就听见明珠的声音:“我真的没事,睡一觉已经好多了。”

另一道声音,柔软慈和,却不容质疑:“胡说,你在冷水里泡了半夜,喝一碗姜汤就好了?赶紧给我躺着。”

侍女带着小小站在帘外,曲膝通禀:“桑姑娘到了。”

屋中香烟袅袅,满目望去都是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小小觉得漂亮,扫过一眼,就见帘子轻轻升起,明珠躺在床上,王妃坐在她身边。

明珠一见小小就把胳膊从被子底下伸出来:“小小快来。”

王妃用牙扇打她一下:“还有没有姑娘样子。”

明珠抿住嘴唇,可怜巴巴望了小小一眼。

侍女轻声提醒:“桑姑娘,该给王妃请安。”

小小长于山野,并不会请安,她刚想问,王妃就招手让她过去:“别请安了,你救了明珠,往后见我都不必请安。”

王妃虽没有曹娘子美貌,但她容色可亲,可亲之中又含三分威严,她一抬手,屋中无人再敢说话。

除了明珠。

“很是很是,你再不来我就闷死了。”明珠悄悄伸手出手,冲小小招一招,嘴巴一开一阖,“我都听说了,你师兄拿钢针扎呼延图,逼他拿出解药,你的毒解了没有?”

小小掀开袖子给她看,她一看小小腕间一片雪色,攀至小臂的紫气消散无形,张口便道:“无量佛无量寿。”

王妃眉头一蹙,明珠一时失言,赶紧缩着脖子,央求道:“嫂嫂,我有小小陪着,我肯定不乱跑,你就让咱们自个儿呆着罢。”

王妃看了看小小,微微一笑:“也好,我也有东西要预备预备,你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开口。”

说着伸出手指点点明珠的额头:“只有一条,不许你再去找闻人家的人。”

明珠目光一黯,胡乱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王妃这才带着侍女离开,没一会儿又给她们送了一桌子点心果子来,明珠一骨碌坐起来,捡了几样给小小:“我嫂嫂虽然烦人,可料理点心汤水却是一绝,这些都可好吃了,我好吃的毛病就是她惯出来的。”

老王妃生下明珠便身子不济,明珠自幼便是由长嫂带大,长嫂养她跟养个小闺女一般,哪个当娘的肯看着女儿剃头挑子一头热。

明珠又挑了个四色烧卖给小小,烧卖也做得小巧玲珑,却调了四种馅料,明珠吃了一个便道:“原来里头是搁螃蟹肉的,今儿换了,肯定是我嫂嫂怕我吃得太寒。”

她经此一事,已经拿小小当作密友看待,好容易屋里没人,终于能说句心里话:“我没有娘,我嫂嫂也没有女儿,别人都说她拿我当女儿养了,亲娘大概也就是这样。”

小小咬了口烧卖,摇摇头:“我也没娘,不知道娘是什么样的。”

明珠一听,先是怔住,跟着又欢喜起来:“真的,那你跟我一样。”说完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对不住,我嫂嫂常说我嘴太快,不知什么时候才学会谨言慎行。”

两人说着话,侍女抬着箱笼又回来了,对明珠行礼:“这是王妃送给桑姑娘的东西,请桑姑娘不要嫌弃。”

明珠放下点心碟子,擦擦嘴道:“打开来看看。”

满满一只箱子的衣裳,分成几包,从里到外,甚至还有两件秋衣,薄底厚底的四双鞋子,俱是素淡颜色,绯红雪青芽绿水蓝,件件都不重样。

还有一只小银匣,里头一对玉雕簪子。

大到衣裳,小到帕子,样样齐全。

“王妃说了,桑姑娘出门在外,这些东西必没预备。”

明珠看小小蹙眉,赶紧拉她:“收下罢,就这点东西值什么。”说完摆手对侍女道,“你快走,别来烦咱们。”

侍女回去复命,王爷王妃正对坐在窗前饮茶下棋,王妃手执棋子,并不抬头问道:“收下了么?”

侍女曲膝答道:“桑姑娘并不想收,郡主代她收下了。”

王妃点点头,对丈夫说道:“那位桑姑娘真是……玉树琼苞,冷月溶溶。”

澹王爷“哦”了一声,想到谢玄,依旧觉得面善,对王妃道:“我看她师兄,只觉面善,但却想不起究竟像谁。”

王妃微微一笑,轻声打趣:“你不是自忖过目不忘,怎么也有想不起来的时候?”

澹王爷又想了一回,搁下棋子:“约莫是老了?”

说完自己笑起来,澹王妃靠在软垫上:“要不然我看一眼?说不准我能想起来。”

她毕竟是王妃,不能随意见个外男,澹王并没放在心上:“你要见便见,我见过的人你又不定见过。”

小小得了一箱衣裳,谢玄也得了一箱,既得了礼,就该过来致谢,侍女才刚禀报。

澹王妃便乐了:“看来该叫我瞧一眼。”

就将谢玄请到屋中,澹王摆摆手:“不必多礼,这是应当的。”

澹王妃一见谢玄便心中讶然,她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谢玄,俊目剑眉,风神疏朗,见之一面便难忘记。

直到谢玄出了屋子,澹王才笑道:“怎么样?瞧出来没有?”

这本就是个夫妻玩笑,可澹王妃却屏退众人,轻声道:“你看他,眉间可有几分肖似……商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谢玄:老子66666666

豆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反悔!

小小:一箱子新衣服!一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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