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羽以为小小听说过师父的功绩,立时道:“师父是修道之人,性子极平和,并不似外头人传说的那样,他定然肯为你医治。”

紫微宫年年赠医施药,不光是在京城的道观神宫,各地下属道观每到节令也多有赠药的,人人都说紫微真人一片慈悲心肠。

闻人羽偶尔也会跟着师父进宫为贵人看诊,他这么说确是相信师父会为小小医毒。

明珠立时点头:“是!紫微真人极厉害的。”

她不通道术,也说不出怎么个厉害法来,但她从小到大,听的便是紫微真人如何了得,如今年纪大些,隐隐品得出这称赞之中还有些忌惮之意。

可这会儿小小身中奇毒,怕她灰心,赶紧捧场:“真人一定能解你身上的毒。”

小小指尖一紧,她和师兄正愁怎么混进紫微宫中,要是有这个由头,他们就能光明正大的进去,把师父救出来了。

她微微侧头,看向闻人羽:“多谢你了。”

闻人羽被她濛濛双目一看,敛目低眉:“既同在道门,便该手足同心,桑姑娘不必因此言谢。”

马车之中除了热水暖被,还有些细巧点心,明珠饿了一夜,肚里早就空了,她拉开抽屉,果然见里头摆着个钿镙海棠盒。

打开盒盖儿,五色点心叠得齐整,她赶紧拿块海棠花糕,自己吃了又递给小小:“你饿了罢,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一边嚼花糕,一边抽气,面颊上还是细细的疼。

闻人羽见此情形说道:“郡主脸上还得赶紧上药才是。”

明珠立时放下花糕,往闻人羽那儿挪了一挪:“那,那你给我裹伤。”

闻人羽面颊薄红一片,倒比明珠还更害羞,他看明珠手上脸上都有擦伤,有的血已经止住了,有的还微微沁出血来。

衣裳半干,裙子都已经瞧不出颜色,看着形容狼狈,可偏偏一双眼睛又极有神采,心中微叹口气:“好。”

掏出帕子用温水浸湿,替明珠擦拭面上的伤口,才方小小和明珠躲在芦苇丛里,又不敢点灯引火,只是随手撒了一些金创药。

这会儿用软布沾水,将伤口清理干净。

明珠轻咬红唇,眼睛一瞬不瞬盯住闻人羽,闻人羽轻抬指尖,替她将伤口擦干净之后,手指沾一点药膏,点在她面颊上。

触面清凉,明珠微微蹙眉,闻人羽也常在紫微宫求助百姓时坐诊,拿明珠当那些来求诊的百姓一般看待,温言道:“这药有些清凉,是收敛伤口用的,你的伤口不深,日日涂抹,有两三日就能好了。”

明珠耳朵尖都红了,她明明又乏又倦,可心中无比快活,刚刚还盯着闻人羽,听他两句一说,目光垂了下去。

马车之中一时无言,明珠自觉害羞,不敢再跟闻人羽说话,替小小掖掖锦被:“你睡一会儿。”

小小目光望向车外,她的指尖已经挤不出毒血来了,人确是困乏得很,却没阖上眼睛,将头撇向窗外,透过帘幕望出去。

车轮缓缓辗过城郊土坡,外头一阵风声,谢玄轻轻落在车边,隔着帘子道:“我回来了。”

小小轻应一声,听见谢玄回来,终于放松心弦,阖眼睡了过去。

闻人羽退出车外,问谢玄道:“谢兄,那舟中可找着什么东西?”

谢玄提了一包袱的东西,脸色有些难看,他从舟中找到十几卷……人皮,没有展开细看,只是伸手摸到了,又软又滑,这会手指头上还留着软腻的触感。

除了人皮面具之外,还有十几个瓶瓶罐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谢玄根本没有打开,全都带了回来。

闻人羽精神一振:“待我回去仔细找找,里头必有解毒的丹药。”

两人话还说完,车中便响起明珠的声音:“你……你怎么都给吃了!”

谢玄闻人羽互望一眼,闻人羽去敲窗户:“郡主有何事?”

明珠一把将窗推开,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手指头往马车角落一点,就见豆豆霸着点心盒子不放。

这些花糕点心都做成一口大小,豆豆张大着嘴巴,用尾巴尖卷起一个,轻轻一甩扔进嘴里,直接吞了。

明珠饿了半夜,才刚吃了一块,回头就见点心盒子已经空了,气得她用手指头戳豆豆的脑袋。

豆豆张嘴吓唬明珠,这也不能怪豆,它也饿了大半夜了,平日好歹有个鸡腿塞塞嘴,今天连只鸡腿都没有,就快饿成一条蛇皮了。

“你这贪吃蛇!”明珠点着豆豆。

“嘶!”豆豆不甘示弱。

一人一蛇,竟在车里拌起嘴来。

谢玄瞪了豆豆一眼,伸手对它道:“瞧你这点出息,过来,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豆豆立时扔下对手不管,“嗖”一下蹿到谢玄的手上,谢玄看看这四周山林,小小睡了,也不知道哪里有游魂野鬼,他挠挠豆豆的下巴:“你自己找找。”

豆豆立起蛇身,脑袋转了一圈,确定了方位,用尾巴尖一点,谢玄腾空而起,钻进密林。

这本事方才明珠不曾见过,她颇通拳脚,寻常地痞无赖近不得她身,比如之前想拐她的赖四毛六,被她三拳两脚打跑了。

王府之中也有好手,可她还从没见过这种神通,立时问闻人羽:“你们修道的,还能飞?”

闻人羽摇摇头:“我不能,这是玉虚师伯的道术。”

明珠听见他说不能,赶紧宽慰:“那……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紫微真人必有更厉害的法术教你。”

闻人羽笑了:“玉虚师伯潇洒江湖,他的道术本就不是人人能学的。”

谢玄带着豆豆钻进山林,豆豆给他指路,到了地方豆豆猛然蹿了出去,一口咬住个什么东西,张大嘴巴吞了半天。

谢玄蹲在地上看它,和长草戳戳它的肚皮:“你也挑个小点的吃。”

豆豆吃饱了,一翻肚皮躺在地上,尾巴尖打着摆子,美哉美哉。

谢玄把它拎起来,回去的路上想着老道士跟他说的话,叫他们少沾染紫微宫。

老道和谢玄留下搜寻呼延图藏身的那只小船,二人钻进船舱,远离岸边诸人,老道这才开口。

玉虚子见谢玄少年气盛,才刚学会了一点御风术的皮毛,便显露了出来,对他道:“八风吹不动,独坐紫金莲,你才会控一风,便这样得意?”

谢玄一听,立时收起骄心:“还请老前辈赐救,何为八风。”

玉虚子一皱眉头:“方才还叫师父,这会儿又是老前辈了?”

谢玄沉吟片刻,对玉虚子下拜:“我先有师父了,就算要拜老前辈为师,也只能……只能称二师父。”

“放屁!”玉虚子勃然大怒,“我的辈份,谁敢叫我行二?”

就是紫微真人见了他,再不对付也得叫一声师兄,他们的师父已经仙去,这世间哪还来人排在他的前面。

谢玄涨红了脸,顶受玉虚子的怒意,可心中第一永远都是师父。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你报出来,我倒要瞧瞧,他在我面前敢不敢称第一。”

玉虚真人怒完才想到,谢玄和小小的师父被道门通缉了。

平心而论,谢玄私心再偏袒师父,也得承认,在道术上玉虚子要比师父厉害得多,不光是个御风术,方才他点符咒分水面的道法,他就从未见过。

听他自得,那是紫微真人都不会的,紫微真人都不会,出身紫微宫的师父就更不成了。

可就算师父道术微末,在他的心中也排第一。

玉虚子气得两只鼻孔都撑大了,呼哧呼哧喘了会气道:“你不肯告诉我,我也能找得到,我就按着道门缉书的榜行,一个一个找下来就是。”

非要将这小子的师父打败,问他一声服不服!

谢玄咬牙,想了想对玉虚子道:“老前辈何必为难,若是不肯,那……那我就此起誓,从此之后绝不用老前辈教导的道术。”

他一说完,玉虚子的怒火又熄了,他这辈子也没传人,要是谢玄和小小不用,那天下谁还知道天师道的本事。

紫微宫奉天观,一南一北,各统道门,而世人都以为天师道不过就是画画符捉捉鬼罢了。

玉虚子猛喝一口酒,丧头耷脑:“罢了罢了,总有个先来后到,二师父就二师父罢。”

谢玄应舟中规规矩矩给玉虚子磕了三个响头:“二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玉虚子咂吧着嘴儿受了谢玄三个头,成了他的弟子,他便有规矩:“紫微宫那趟水又混又深,你与你师妹离得远些,若要沾染。”

今上病重,八王入京,这个漩涡只会越滚越大。

当着闻人羽的面,玉虚真人从不显露本事,只是一味贪杯好酒,连一声师伯都不受,谢玄这才明白关窍,怪不得他夜晚敲窗,带他们到乱葬岗教导道术。

谢玄又磕一个头:“入二师父门下,这第一桩吩咐,弟子便不能听从。”

他还要入京城,去紫微宫找师父。

玉虚老道气得仰倒:“你要么叫师父,要么就别叫我。”一个二字,气得他血冲头顶。

谢玄沉声,在心里偷偷加了个二字:“师父,还请您体谅。”

玉虚真人原来当着谢玄的面不愿意说师弟的坏处,可既然谢玄已经是他的徒弟了,那就是自己人,他对谢玄道:“你那位师叔,可不好相与,你那个……那个师父,究竟犯了什么事儿老头子不管,也管不着,可别堕了我的名头。”

谢玄带着吃饱的豆豆回到车边,就见闻人羽与朱长文正在说话,朱长文看了谢玄一眼,冲他微微点头。

闻人羽却少见的面有愠色,似乎不愿意与朱长文多谈。

朱长文走到谢玄身边,对谢玄拱手:“还要恭喜谢兄弟,得了全卷飞星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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