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阳观建在池州城外的上清山,正值春日,红白玉兰开了满山。

山道上陆陆续续行进着许多上山看法会的善信,有穿绸的,有穿布的,穿绸的坐轿,穿布的背筐。

人人都想赶在法会时得真武大帝保佑。

上山的人群中有一对兄妹,哥哥在前面牵着毛驴,妹妹坐在枣红毛驴背上,随着小毛驴“哒哒哒”的脚步,两条腿儿一晃一晃的。

谢玄和小小换下道袍,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之中,跟一阳观的信众一起上山,打听了消息再混在香客里下山。

山间翠树如盖,石道又长又窄,小小揪着毛驴颈中系的红缨,闻着晨间山野草木清气,自肺腑间吐纳,心中熏然。

谢玄知道她喜欢乡间,越是树木繁茂之处,对小小的身体就越好,牵着绳子回头对她说:“等找着师父,咱们游遍天下,找一个绝好的地方住下。”

小小嘴角一翘,伸手摸摸毛驴耳朵,摘下山道边的桃花,缠成花环,戴在毛驴的脑袋上。

这小毛驴倒还是个驴脾气,不断甩着脑袋,想把花环给甩掉。

两个小纸人儿从竹篓里钻出来,一左一右跳到毛驴的两只尖耳朵上,大纸人儿拍着毛驴脑袋,让它规矩一些。

左右都是人,小小怕人瞧见,赶紧把小纸人收进袖中,允诺它们:“等没人了,再放你们出来玩。”

谢玄一把摘下毛驴脑袋上的花环,往自己脑门上一顶,逗得小小笑了一声。

她笑完又忧:“他们能告诉咱们吗?”

“咱们当然是不能明着问了。”一阳观从上到下怕没好人,要问也得变着法的问。

谢玄从石阶上跳下两步,跳到小小身边,摊手抛起一物,金光一闪又落回他掌中,洋洋道:“咱们不是有这个么。”

拿着那枚金钱,投“钱”问路。

一阳观香火鼎盛,谢玄和小小挤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才过山门,一层层进殿拜神仙。

两人从小长在乡间,见过最齐整的庙也就是镇上的土地庙,那也不过一间屋子就到底了,还从没见过这样建在山中,巍峨气派的宫观。

可谁能知道这样气派道观里,养着一班心思不纯的道士。

谢玄瞄准了一个小道童,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拦下他道:“小道长,我在蒲团底下拾到一枚钱,也不知道是谁失落的。”

小道童在一阳观中不缺吃不缺穿,听说是捡到了一个钱,也不拿这当回事,来的功德主这许多,谁知道是从哪个袖筒中掉出来的。

“既拾到了,就给你了。”

谢玄眉毛一挑,把手中金钱拿出:“真给我了?那多谢小道长。”

道童一见金钱,瞪大了眼睛:“快快给我,这是师兄们的。”

谢玄假意收回:“这……怎么好说必是观中道长们的呢?说不准是哪个善信的。”

小道童赶紧道:“这是清字辈的师兄们才有的,师父赏给他们,咱们一个观中也没几个人有呢。”

“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谢玄假装大惊小怪,“那我得好好看看,也好沾沾道家的仙气。”

他涎皮赖脸的笑,但因长相出挑,这么笑也只显俊俏,半点不叫人生厌。

小道童急了:“不知是哪位师兄丢的,必在找寻。”

谢玄又追问道:“这样的好东西,我也想求两个去,驱邪护身不是。”

小道童有些厌烦谢玄追问个不休,他年纪虽小,却久沾一阳观的跋扈气,很想发火,可谢玄比他高壮得多,嚷一嗓子师兄们也赶不到,只好耐着性子:“这是道门赏赐,是紫微宫太师父一阳上人赐下来的。”

小道童把一阳上人搬出来,是为着一阳上人赫赫有名,乡野村夫也该知道,他赐下的东西,无比荣耀。

紫微宫,一阳上人。

谢玄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名字,他还真不知道一阳上人的名号,顺手把金钱还给了小道童。

小道童赶紧把钱揣到袖中,生怕谢玄夹缠不休,转身小跑着拿去给师兄讨赏钱了。

谢玄皱起眉头,师父的年纪跟萧真人差不多,萧真人是一阳上人的徒弟,难道师父也是一阳上人的徒弟?

师父没找着,先找到了太师父?

小小在道中树下等谢玄回来,谢玄挠着脑袋告诉她:“咱们师父,可能真是紫微宫出来的。”

初涉江湖,他们就知道紫微宫在道门中不可撼动的地位,当朝国师就是紫微真人,两人既是道士,干脆扯了大旗,假称自己是紫微宫的。

既然师父真与紫微宫有关联,以后这谎话便不能再说了。

问出了金钱的来历,反而牵出更大的疑团,师父十多年来,从没有一字半句提起过紫微宫。

“说不准……跟萧真人是师兄弟。”

小小巴掌小脸上满是惊诧,师父的气纯正清淡,似山间轻云出岫。而萧真人的气,混沌污浊。

师父这大半辈子,可从来也没像萧真人这么“风光”过。

难得一点爱好就是吃酒,别人吃醉要么躺倒大睡,要么胡撒酒疯,师父是闷头种地,锄头镐头用得比剑还顺手,若不是会道术,就像个乡下汉子。

再看萧真人,白面美须,出门都要穿熏过香的新衣裳,还要带两个徒弟抱剑抱拂尘。

一个师父岂能教出差别这样大的两个徒弟。

两人全没头绪,这才觉得他们对师父知道的根本不多,他从不说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也不说师尊是谁。

小小咬唇道:“纯阳祖师四方大帝,什么大神小神只要到了日子就要拜,可从没拜过师尊,我有一回问师父,师父说不拜也罢。”

谢玄在外心细,在家心粗,亲人之间不费思量,从没想过此中的道理,这样一想,师父说不准还真是叛出教门的。

两人苦思冥想也没头绪,一来师父太穷,二来师父老实巴交,住在乡间也从没跟人红过脸,他能犯什么事呢?

谢玄叼着根草,随嘴一吐,下了定论:“师父一定是给人冤枉的!”

小小一听立刻点头:“师父绝不会干坏事!”

这对师兄妹,虽不知道究竟师父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实话,但一心觉得师父是有苦衷的,不仅有苦衷,还是受人迫害。

怪不得一身道术只敢零零散散的传授给他们,连师承道门都不敢说出来。

小小想到师父委屈了十多年,眼圈一红,就要落泪。

谢玄更是少年气盛:“要是叫我知道是谁冤枉了师父,我宰了他。”

两人互看一眼,脑中能想到只有一个人,萧真人。

乡村小镇也有说书人,讲的是开国之初太祖皇帝身边二十八将的故事,其中就有同门师兄弟相互倾轧。

谢玄和小小去镇上卖野味的时候,总会听上一段,尤其是谢玄,听得津津有味,少年胸中气愤难当,如今想到自己的师父也是被害,急于找出真相。

两人寻个僻静处换上道袍,还由谢玄在前,进观就道:“是萧真人请我们师兄妹来参观法会的。”

知客斜眼看他们,见他们一身破皱道袍,心里不信师父会请这样的人上山。

把小小和谢玄晾在一边,坐了许久的冷板凳,直到午膳时分,才报告给萧真人。

萧真人一听便骂:“混帐,赶紧把人带进来。”

小小和谢玄已经在分吃软饼,等人把他们请进去,与萧真人一道用餐。

萧真人的菜色,比小徒弟们吃的更精致许多,五色豆皮,山间野菜,芋饼儿炸得金黄,配一壶素酒。

他举着牙筷笑问:“山间菜色,粗糙得很,小友在家必吃得比这精致。”

萧真人有意试探,谢玄便道:“我们在家是吃荤的。”这个想瞒也瞒不住,那天清源清正都看见了。

南道北道都是食素为主,但有一种道士是吃荤的,武道。

开国十八将中就有得道高人正阳子,将道门阵法与兵法相融合,行军打仗无往不利,从此之后,拜在他门下的道士都随他吃荤。

萧真人听了点头微笑:“原来是正阳门门人,失敬。”

怪不得那柄剑阳气这么重,这样的法宝必是门中流传,想要把这剑昧下,只怕不能放这两个小道离开。

小小捧着碗,她坐在萧真人对面,濛濛雾眼稍抬,就见萧真人之前还混浊的气倏地发黑,这是心中动了凶念。

她用脚法轻轻碰了碰谢玄。

谢玄面上在笑,心中了然。

等用完饭,萧真人满面笑意的让徒弟清广送他们去客房:“我还要预备法会事宜,两位小友有事,只管吩咐清净。”

刚一迈出门,清广就将二人分开,谢玄住在外院,小小住到后院。

“我师兄妹从不离左右,能否给我们一间屋子。”

“不可。”清广道,“外院是乾道,内院是坤道,男女有别,不可互居。”

简而言之就是要把小小和谢玄分开。

“那我送师妹去后院。”谢玄捏了捏小小的手,两短一长,就是让她不要担心。

小小心里不安,她从小到大,还没有离开过谢玄。

二人一离开萧真人的房间,他就把清源清正叫来,扫他们一眼:“不中用的东西,竟叫两个小贼欺辱,先让清净打探打探虚实,夜里给他们俩加点料。”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这两个娃……还挺有想像力

桃木剑:我已气得不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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