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鹿晓正常上班。

自从决定留在SGC,她对SGC的一切都充满了归属感。楼道上消毒液的气息,昏暗的实验室里浸着的标本,储物间里文档散发的陈旧味,还有办公室窗台上的绿萝。

鹿晓看见灰蒙蒙的绿萝叶子,心里划过一点点异样的感觉。

她试探性地摸了摸叶子表面,果然,叶子上积攒了一层薄薄的灰。

郁清岭有洁癖,实验室的绿萝每天浇水还不够,他会在清晨时把绿萝的叶子也冲洗一遍,保证绿萝时刻鲜亮欲滴。今天他竟然忘记了吗?

鹿晓尝试给郁清岭发短信:“郁教授,您上午有别的安排吗?”

郁清岭没有回复。

鹿晓无端端想起了昨天那个没有打通的电话。

焦躁的感觉在指尖和键盘间弥漫。

时间指向十一点,午餐时间到了。鹿晓耐着性子去楼下餐厅转了一圈,依旧找不到郁清岭的身影。她没有黎千树的联系方式,于是干脆寻着记忆去了黎千树的办公室,结果,黎千树也不在办公室里。

这两人难不成是约好的吗?

到了下午,郁清岭依旧没有出现。

鹿晓才发现,郁清岭在SGC的存在感其实少得可怜。他不在员工群,不参与集体会议,整洁的办公室里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好像他一旦离开,整个人的存在感就会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等到第二天,郁清岭依旧没有出现。

鹿晓原本以为郁清岭只是临时外出,万万没有想到,他是真的失联了。她开始拨打他的电话,可是他的手机已经关了机。

好在第三天黄昏的时候,她惊喜地发现黎千树的办公室门开了,于是守株待兔逮住了黎千树。

“郁教授是请假了吗?还是有了别的事?”鹿晓问黎千树。

黎千树看见鹿晓,笑得有些疲惫:“清岭他请了三天休整假期。”

“他去哪里了?”鹿晓追问。

黎千树盯着鹿晓的眼睛,抛出了另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鹿晓,听说你为了给小星找珊瑚鱼,花了很大的力气。”

“……是。”这关小星什么事?

“普通自闭症患者只遵从自己的内心,他们别无选择,而亚斯伯格却拥有非常细腻的自我情感理论体系。”

鹿晓不明所以,呆望着黎千树。

黎千树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他沉默片刻,才缓道:“所以我猜想,清岭他是在提前尝试戒断你。”

“……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你申请调去协科的事情。”

“………………”

-

鹿晓走出SGC大门,脑海里仍然是一片混沌。她虽然早就有过撤回邮件计划翻车的心理准备,也想过它会带来的后果,但是万万没想到东窗事发后会是这样的发展——郁清岭,他竟然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样躲起来了。

他再也没有出现,直到三天之后,元旦假期来临。

鹿晓心中堵着一块石头无处卸重,偏偏这时,员工群里发来通知,驻协科运营名单公布——总共有三名,她的名字赫然挂在最后头,还打了一个括弧(以上三名员工元旦之后请去协科人力资源办公室办理入职手续)。

鹿晓第一次庆幸,还好还好,郁清岭不在新员工群里。

她给黎千树打了个电话,求助他:“黎师兄,你跟郁教授解释下啊我不走!”

黎千树在电话那端笑得轻飘飘:“怎么,如愿以偿不高兴?”

当然不高兴啊!鹿晓咬牙切齿:“这只是个意外!是我当时没有考虑清楚。”

黎千树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鹿晓自认理亏在先,只能低声道歉:“替我向郁教授转达对不起,我……我最开始确实是怀着进协科的心思来的,但是我现在想留在这里……我希望您不要跟郁教授讲,我保证,元旦之后我一定不会去协科入职的。”

黎千树悠哉悠哉道:“是么?”

鹿晓感觉自己所有的话都打在一片软绵绵的棉花墙上,毫无效果,举重若轻。

“对不起,我……”

鹿晓急得手心出汗,呼吸也不畅通起来。

就在她以为还会听到黎千树更加冷淡的回应时,黎千树却忽然轻笑了起来。

他说:“我当然不会跟他讲,他对人情世故一概不通,不需要了解人类还有一种人际交往关系,叫利用。”

一句话,鹿晓感觉遍体生凉。

黎千树一言一行间都带着巨大的恶意和赤果果的调侃,仿佛是在玩弄一个早已经溃不成军的对手。

可偏偏她一个辩解的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她本来就是另有所图才进SGC的。她以为自己会是这里最不起眼的过客,从来没有料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那么多孤独的灵魂,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另一个人的珊瑚鱼。

-

在遥远的研究院里,黎千树挂断电话,望着漆黑的阳台啥好高能孤独站着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从知道鹿晓要调任去协科之后,郁清岭就一直这副模样,间歇性疯狂工作,间歇性陷入深沉思考。他身为心理医生,不放心他独处,只能陪他在这里住了下来,后果是陪着他把星际迷航全集看了六遍,已经快要吐了。

“清岭。”黎千树试着靠近他,伸手触碰他的肩膀,“还在考虑鹿晓去协科的问题?”

郁清岭的肩膀颤了颤,显然是对他的触碰有所排斥。

这是他的正常生理反应,并不十分严重。他显然克制住了,没有反抗。

黎千树对他的反应很是欣慰,他尝试性地拽住他的手腕,把他从阳台上拖到室内的沙发上,有倒了一杯红酒,塞到他的手里:“你有点冷,喝一点,会放松。”

郁清岭摇头:“不喝。影响思考。”

黎千树笑了:“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有这么大思考空间么?”

郁清岭低着头,碎发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鼻尖。

良久,他才缓缓道:“首先,鹿晓作为有自由意志的社会人,拥有对自己的职业和人生规划的权利,我……不能加以干涉。”郁清岭的指尖攥得发白,过了一会儿,他主动拿起了酒杯,阖上眼灌了一口,“其次,我的病症需要相对独立的生活与生存环境,鹿晓的存在对我来说并不一定具备积极意义;第三,鹿晓在协科岗位上,能够与我更加通畅沟通,对整个曦光计划有利。”

黎千树:……

“既然已经考虑清楚了,为什么还要烦恼呢?”黎千树轻声问他。

“没有烦恼。”郁清岭抬起头,目光黯淡。他停顿了好久,才低声道,“只是……不高兴。”

黎千树:“…………”

“这是不合理的激素变化,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激素调节。”

郁清岭低声做了总结致辞,然而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白皙的脸迅速变红。

目光渐渐迷离,一层薄雾覆盖上眼眸。

疑惑,委屈,迷茫,伐开心。

全部写在脸上。

黎千树张了张口,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语言能力如此匮乏,不知道如何安慰起。要不是考虑到作为一个心理学硕士的专业素养,他其实更倾向于向他翻一个白眼,表达此刻他咬牙切齿的心情。

“其实,人类情绪很复杂的。”黎千树道,“你要学习的不仅仅是接纳世界,还要学习改变世界。不高兴分别,就想办法不分别。”

“你指的是什么办法?”

黎千树老父亲叹息:“女孩子啊,其实做决定都是跟着感觉走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逻辑。”

郁教授抬头,眼眶里闪着真挚的眼神。

“喜欢就去追求,不舍就挽留,把你对她的心情表白给她。”

郁清岭眨眨眼,似是懵懂。

“你这个笨蛋。”

黎千树抛弃了职业操守,忍无可忍,朝着自己的病患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

鹿晓踏着月色回到公寓,丧气地发现商锦梨也不在家。

全世界的人都好像失踪了。

她没有开灯,一路摸到自己的床,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任由脑海中唱歌跳舞的小人变成打群架现场。她觉得愧疚,早知道早一点向郁清岭坦白就好了,早知道不发送那一封邮件就好了,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局面当初就不应该应聘……

好吧,她并不后悔去SGC应聘,也并不后悔遇见郁清岭。

鹿晓在床上翻滚,敲了敲混乱的脑袋。其实这一切混乱都只是因为她对秦寂的执念,到底为什么当初会这么冲动,用这样迂回而又愚蠢的方式去向秦寂证明一个愚蠢的议题呢?

鹿晓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翻到“金主爸爸”的通讯录,咬咬牙按下拨通建。

电话被接通,秦寂的声音传来:“晓晓?”

“……是我。”鹿晓有些慌,记忆中她主动拨打秦寂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忽然听见他和平常说话不一样的声音,她一时无措得忘记该说什么了。

秦寂等了一会儿,笑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刚刚预定了跨年活动?”

“啊?”鹿晓一时懵懂。

秦寂道:“老爷子大病初愈,坚持要趁着过年去山上庙里拜一拜去晦气。我刚刚订了玉山脚下的温泉酒店,元旦前天晚上去,隔天上山祈福,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鹿晓想说我不想去,可是还没说出口,就被秦寂打断。

“你三年过年没回家跨年了。”秦寂的声音冷下来,“我说,你这中二期是不是久了点?”

“……”

秦寂道:“所以,你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鹿晓陡然回神,认真道:“驻扎协科的运营岗位……”

“我加的。”秦寂的声音慢条斯理,“前脚发邮件申请,后脚就用非法手段撤回,鹿晓,你在Z大念了8年书,就光学了这点本事?”

“…………”

果然,黑白的邮件撤回其实是成功了的,但是再有效的撤回也架不住人家守株待兔等着。

鹿晓忽然觉得丧气,这原本是一场她和秦寂之间情感的博弈,没想到最终受到伤害的却是郁清岭。从头到尾想起来,整件事情其实特别蠢。

“明天我来接你去玉山,你可以向我解释你这么做的原因,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不逼你。”

一如既往的秦寂风格。

鹿晓沉默。

秦寂也没有开口。

电话两端就只剩下了呼吸声。

良久,秦寂叹息:“好了,别别扭了,又一年了,还长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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