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在1930年,德罗海达尝到了经济萧条的滋味。全澳大利亚的男人都出门找工作。在无工可做的时候,那些无力偿付租金的人都在徒劳无益地找寻着工作。人们纷纷抛儿弃女,自顾自了。那些住在地方自治地上的小棚屋里的妻儿老小排着大队领取施舍,那些当父亲的、做丈夫的出门四处流浪去了。男人在启程之前,将他的基本必需品打在毯子里,用皮条拴好,背在后背上,希望他所经过的牧场即使不能雇佣他,至少能搞到点儿糊口的吃食。他们背着包袱卷,从人们常来常往的道路上穿过内地,在悉尼市过夜。

食物的价格很低,帕迪把德罗海达的食品室和仓库都装了个满满腾腾的。每个人到了德罗海达之后,都能把自己的旅行食品袋塞满。奇怪的是,纷至沓来的流浪者们总是不断地变化着;他们一旦用热气腾腾的好肉填饱肚子,并装满了路上用的口粮以后,并没有恋栈不去的意思,而是四处云游,寻求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东西。无论如何,不是每个地方都象德罗海达这样乐善好施,这里的人只是对这些赶路的人何以没有留下来的意思而感到大惑不解。也许是因为无家无业、无处可去而产生的厌倦和漫无目的,才使他们不停地漂泊吧。大部分人都挣扎着活下去,一些人倒下去死了,要是乌鸦和野猪还没有把他们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人们便将他们掩埋掉。内地是一片广袤无垠而又偏远寂僻的地方。

斯图尔特又被无限期地留在家里了,商厨房门不远的地方总是倚着一支猎枪。好的牧工很容易雇到,帕迪那本花名册表明,破旧的新牧工工棚里住进了九个单身汉,因此,斯图尔特可以从围场上腾出手来,菲无法保管那些到处乱放的现款,为了安全起见,她便让斯图尔特在小教堂的祭坛后面做了一个暗柜。流浪者中坏人很少。坏人宁愿呆在大城市和乡间大镇;对于坏人来说,赶路的生活太纯洁、太寂寞,缺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而,帕迪不想让他家里的女人冒险,这是谁都不会抱怨的。德罗海达声闻遐迩,对路上那些少数不法之徒是很有诱惑力的。

那年冬季风暴十分厉害,有些是干风暴,有些是湿风暴。接踵而至的春夏两季,雨量十分丰沛,德罗海达的草场长得比往年都要期待盛,都要深。

詹斯和帕西正在史密斯太太的厨房的桌子上刻苦地学习着相应的课程,眼下,他们在热热闹闹地说着当他们到将要寄宿的里佛缪学校时,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这种谈话会使史密斯太太大冒其火,他们已经学会了在她能听得到的地方不说离开德罗海达的话。

天又旱了起来,在无雨的夏天里,没膝深的草全都干了,被炙烤得打了卷儿,发着银白的光。由于在这片黑壤平原上生活了十年,他们对这种反反复复忽干忽浑的现象已经习以为常。男人们只是耸耸肩膀,四处走动着,就好象它不过是一件总要发生的事情一样。真的,这里主要的营生基本上就是在一个好年景和下一个好年景之间设法生存下来,不管它将是什么样的气候。谁也无法预言雨水之事。布里斯班有个叫因尼格·琼斯的男人,在长期天气预报方面还算有两下了,他运用的是太阳黑子活动的新方法。可是,一来到黑壤平原,对他说的话推都不大相信。让悉尼和墨尔本的小姑娘们毕恭毕敬地听他的天气预报吧,黑壤平原的人们是死抱着他们那种深人骨髓的陈腐观念不放的。

1932年的冬天,又刮起了干风暴,而且天气奇寒,可是茂盛的草地上的尘土却减少到了最低限度,苍蝇也不象往常那样多得数不胜数了。这对那些生气勃勃的、悲惨地被剪去了毛的绵羊可不是什么好事。住在一幢不甚豪华的木房中的多米尼克·奥罗克太太很喜欢延纳来自悉尼的来访者;她的旅游日程中最精彩的项目之一就是拜访德罗海达庄园;向她的来访者表明,即使是远在这块黑壤平原上,有些人也在过着一种高雅的生活。话题总是要转到那些清瘦的、落汤鸡似的绵羊身上。冬天,羊群被剪去五、六英寸的羊毛,炎热的夏季一到便会长出来。但是,正如帕迪非常郑重地向一位这样的来访者所说的,这样有助于得到质地更好的羊毛。重要的是羊毛,而不是羊羔。在他发表了这番议论之后不久,《悉尼先驱晨报》发表了一封来信,要求敦促议会立法以结束其所谓"牧场主的残酷"。可怜的奥罗克太太吓了,可是帕迪却笑得肚子发疼。

"这个蠢家伙还从来没有见过牧工划破羊肚子,用一根打包用的针缝起来的事哩,"他安慰着惶惶不安的奥罗克大太。"这不值得烦恼,多米尼克太太。他们住在城里,不知道另一半人是怎么生活的,他可以不惜花费地宠着他们的牲口,就象宠孩子似的。一离开城市可就不一样啦,在这儿,你从来没见过一个需要帮助的男人女人或小孩会被置之不顾,可是在城里,同样是这些宠溺爱畜的人却对一个人求助的哭喊不闻不问。"

菲抬起头来。"他说得对,多米尼克太太,"她说道。"不管是什么东西,一多就不值钱了。这里羊多城,城里人多。"

八月的一天,当一场大风暴平地而起的时候,只有帕迪一个人远在野外。他翻身下马,把那牲口紧紧地拴在树上自己坐在一棵芸香树下,等待暴风过去。五条狗都在他的旁边挤作一堆,浑身在发抖,而他本打算转移到另一个围场去的绵羊却心惊肉跳地、仨一群俩一伙地四散逃开了。风暴来得十分可怕,它积蓄着猛烈异常力量,直到大旋风的中心直逼到头上才开始发威。帕边用手指堵住了耳朵,紧闭着双眼,默默地祈祷着。

在他坐着的地方,脱落的芸香树叶在上旋的狂风中不停地籁籁作响,不远的地方有堆死树桩和圆木,周围长着根深的草,在这堆发白的、枝枝杈杈的东西中间有一棵粗大的枯桉树,裸露的树干高耸40英尺,直指漆黑的云团,尖而参差不齐的顶端又细又长。

漫天乱闪的蓝色闪电极明亮耀眼,透过帕迪紧闭的眼皮的剌着他的眼睛,使他倏地跳了起来,紧接又象个小玩偶似地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震倒在地上。他从地上抬起脸来,看见最后一下壮观的闪电在那棵枯枝树的顶端四周跳闪着,发出耀眼的蓝紫色的光晕;随后,还不等他明白出了什么事,所有的东西刹那间都被烧着了。那些腐朽之物的组织中,最后一滴水份早已被蒸发殆尽,四处蔓生的草非常深,干得象纸。大地就象是给天空一种挑战的答复,那棵大树的顶端吐出长长的火焰;与此同时,它四周的圆木和树桩也烧了起来。围绕着这个中心,一圈大火在旋风中向外席卷而去,一圈一圈地扩展着,扩展着,扩展着。帕迪连走到他的马前的时间都没有了。

被烤干的芸香树也燃着了,它那湿嫩的树心往外渗着树胶。帕迪放眼看去,四下都是厚厚的火墙;树林在熊熊地燃烧着,他脚下的草也呼呼作响,冒起了火苗。他听见自己的马在嘶叫着,这叫声使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可不能眼巴巴地看着这可怜的畜生拴在那里,孤弱无助地被活活烧死。一条狗狂曝了起来,这狂曝声变成了象人一样的痛苦的尖叫。有那么一会儿,它狂窜乱跳着,就象一个跳动着的火把,随后,慢慢地倒在了火焰熊熊的草地上。其他那些惨叫着四处逃去的狗被飞速蔓延的火吞没了,大火乘风,比任何长眼生翅的东西都要快。当他正站在那里盘算哪条路离他的马最近的时候,席卷而来的大火刹那间就把他的头发烧焦了。他低头一看,只见脚下一大片美冠鹦鹉被烤得吱吱作响。

帕迪蓦地悟到,这就是末日了。在这个地狱里,他和他的马都没有出路。甚至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身后的那片未开垦的处女地已经是四面大火了,桉树在哔哔剥剥地爆着。帕迪胳臂上的皮肤已经在皱缩、变黑,头上的头发终于在其他更明亮的东西之下变得模糊不清了。这样的死法是难以形容的,因为火是从外往里烧的。最后死去的是大脑和心脏,它们终将会被烧得失去作用的。衣服冒火的帕迪在这片火的大屠杀中跳着,不停地尖叫着,而那可怕的声声惨号都是在呼唤着他妻子的名字。

其他的男人都赶在风暴之前回到了德罗海达庄园,将马放进了牲畜围场。有人向大宅走去,有人向牧工工棚走去。在菲的那间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木柴在乳白和粉红相间的大理石壁炉里烧得啪啪作响。克利里家的小伙子们都坐在那里,侧耳倾听着风暴;这些天来,谁都不敢冒险到外面去看一看。壁炉里燃烧着的桉木散发着好闻的辛辣味儿,竿茶推车里堆满了蛋粒和三明治,十分诱人。谁都不指望帕迪能回来吃茶点了。

大约4点钟的时候,云层向东方滚滚而去,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尽管德罗海达的每座建筑物上都装了避雷什,可不知怎的,每逢干风暴来临,谁也无法泰然处之。杰克和鲍勃站了起来,说是到外面去透透新鲜空气,但实际上是想去松弛一下压抑的呼吸。

"看!"杰克指着西边说道。

围绕着家内圈地的树林上正在升起一大股青铜色的浓烟,它的上缘被扯成了横向的烟带。

"耶稣呀!"杰克喊道。他跑进了屋里,直奔电话机。

"起火了,起火了!"他冲着话筒喊道。仍然留在房间里的人转过身来,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随后又跑到外面观望去了。"德罗海达起火啦,火势很大!"接着,他便挂断了电话;这就是他需要向基里交换台,和沿线那些电话铃一响就习惯地抓起来听的人们说的话。尽管从克利里家到德罗海达以来,基里地区从未发生过大火灾,但是,这种例行做法他们还是知道的。

小伙子们分头去骑马,牧工们从牧工棚里挤了出来。与此同时,史密斯太太打开了一间仓库,搬出了十几条麻袋。烟是在西边,而风正在从那个方向吹来,这就意味着,火将会向庄园推进。菲脱下长裙,穿上了帕迪的马裤,随后和梅吉一起向马厩跑去;现在需要每一双能搬动麻袋的手。

在厨房里,史密斯太太把炉膛里的火拨旺,女仆们动手从天花板的钩子上取下大罐子。

"亏得我们昨天杀了一条小公牛,"女管家说道。"明妮,这儿是酒库的钥匙。把我们所有的啤酒和兰姆酒都取来,然后,在我们炖牛肉的时候,你们动手做饮料面包。要快,快!"

由于起了风暴雨惶惶不安的马已经闻到了烟味,很难上鞍,菲和梅吉骑上了那两匹又踢又蹬、难以驾驭的良种马,从马厩里分到了院子中,以便更好地控制住它们。当梅吉全力对付那匹栗色牝马的时俟,从基里方向的路上脚步沉重地跑来了两个流浪汉。

"起火了,太太们,起火了!还有两匹多余的马吗?给我们几条袋子。"

"顺那条路到畜牧围场去。老天爷呀,我希望你们谁也别在那边被火烧着!"梅吉说道,她还不知道她父亲在那儿呢。

那两个人急忙从史密斯太太那儿抓来了几条麻袋和水袋,鲍勃和男人们已经走了有五分钟了。那两个流浪汉尾追而去,菲和梅吉是最后离开的。他们飞马向小河驰去,越过了小河,消失在冒烟的方向。

她们的后面是园丁汤姆,他用钻井泵灌满了那辆大水车,然后发动了引擎。由于老天没有下大雨,没有足够的水去扑灭这场大火,便是,他需要使那些麻袋保持濡湿,人们正在挥动着那些麻袋。当他挂着低档把卡车开到远处小河的岸边时,便踩住了闸,回头望了一会儿那人去屋空的牧工工头住宅。远处还有两座空房子,这里是庄园最薄弱的部分,这里是易燃物能接近小河远处那片树林的唯一的地方。老汤姆向西边望去,摇了摇头,突然下定了决心。他设法将卡车倒过小河,掉头来到了附近的岸上。他们根本无法阻止围场那边的火势,他们不得不退回来,他来到了紧挨着他曾经住过的牧场工头住宅的冲沟顶上,将水管和水箱接了起来,开始用水冲淋着这些建筑;接着,他又越过工头住宅向沟边的两座小一些的房子走去,也把它们浇湿了。这是他最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让这三座房子湿透,这样就不会起火了。

在菲和梅吉并辔而驰的时候,不祥的烟云在西边升起,随风扑过愈来愈浓的燃烧气味。天色渐暗,越来越多的野兽从西边逃窜过来,有袋鼠、野猪、发抖的绵羊和牛、鸸鹋、大晰蜴以及成百上千的兔子。当她策马从鲍尔海德进入比拉-比拉的时候,发现鲍勃把围场的门全都敞开了--德罗海达的每一个围场都有名称。绵羊竟会如此愚蠢,它们会慌里慌张地跑进一片围篱,站在离敞开的大门不远的篱脚下,可是却根本看不到大门。

人们到达火场时,大火已经向前推进了十英里,并且还在向两侧蔓延,每一秒钟大火都在向前延伸着。又长又深的草和疾风使大火从一片树林跃向另一片树林。她们骑在惊惶万状、被嚼子勒疼的马身上,无可奈何地望着西边。想在这边拦住火是办不到的,一支军队也休想在这里拦住。他们不得不撤回庄园去,职卫庄园,倘若办得到的话。火的前缘已经有五英里宽了,假若他们不催逼疲惫的坐骑的话,大火也会赶上他们,并且超过他们的。这情形对绵羊来说是太糟糕了,但是却无计可施。

当他们马蹄得得地从可涉水而过的地方穿过那浅浅的水流时,老汤姆仍在小河旁冲淋着房屋。

"好汉子,汤姆!"鲍勃喊道。"浇下去,让它们湿透为止,这样就能坚持很长时间了听见了吗?你不是个莽撞地逞英雄的人,比有些榆木脑袋的人强得多。"

庄园的院子里停满了小汽车,从基里而来的道路上还有更多的汽车大灯在跳动着,闪着耀眼的光;当鲍勃拨马走进牲畜围场的时候,一大群人工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火大吗,鲍勃?"马丁·金问道。

"我想,火势太太了,没法救了,"鲍勃绝望地说道。"我估计火大约有五英里宽。风这么大,火延伸的速度几乎象飞跑的马那么快。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能把这座庄园救下来,不过我想,基里应该准备保卫他的地方去了,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扑灭这场大火。"

"唔,这样一场大火,我们已经晚了。上一次大火是在1919年。我将组织一批人到比尔-比尔去,不过我们在这里的人太多了,而且还要来更多的人呢。基里可以动员差不多500人来救火。谢天谢地,幸亏我在德罗海达的西边,我能讲的就是这些。"

鲍勃咧嘴一笑。"你真是个狠心的安慰者,马丁。"

马丁环视了一下。"鲍勃,你父亲在哪儿呢?"

"象你的布吉拉牧场一样,在大火的西边。他到芸香树林那边,去把一些要生羔的母羊赶到一起。我估计,芸香树林离起火的地方至少还要往西五英里。"

"没有其他人让你担忧的吧?"

"谢天谢地,今天还没有。"

梅吉走进房子的时候,她想,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真象是一场战争:有指挥的迅速行动,必须关心食物和饮料,保持力量和勇气。灾难的威胁迫在眉睫。其他人来到之后。便加入了已经在家内圈地中的人群,那些人正在放倒紧挨着小河岸边的零星树木,清除四周长得过长的草。梅吉回忆起她头一次到德罗海达的时候曾经想过,家内圈地以前一定优美得多。相比之下,它周围的树木显得葱笼蓊郁,而它却光秃秃的,十分凄凉。现在,她明白这是为什么了。家内圈地无非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防火场。

每个人都在谈着70余年来基里地区所发生的各种各样的火灾。真是太奇怪了,在长期干旱期间,火灾从来没有形成主要的威胁,因为这里没有足够的草可以使火势向远处蔓延。有几次火灾和这回一样,伏雨过后一两年,草长得根深,茂茂盛盛地成了引火场,于是基里就有大火灾发生了。有时候,这样的火灾会失去控制,直烧数百英里。

马丁·金指挥着300个留下的男人保护德罗海达。他是这个地区年长的牧场主,与火灾搏斗了50年。

"我在布吉拉有15万公顷的地。"他说,"1905年,我那地方的羊和树损失殆尽。我用了15年才恢复起来,有那么一阵工夫,我以为我恢复不起来了,因为那年头羊毛和牛肉都卖不出好价钱。"

风依然在号叫着,到处都可以闻到燃烧的气味。夜幕已经降临,可是,西边的天空被那可怕的火光照得通亮,低垂的烟开始呛得他们咳嗽了。没过多久,他们便看到了火的前缘,巨大的火舌在跳动着,扭曲着,腾起100码高,变成了浓烟,呼呼的声音就象足球场中观众那过份兴奋的狂喊声,震耳欲聋,围绕着家内围场那片树林的西边已经起火,变成了一堵厚厚的火墙。当梅吉呆若木鸡地在庄园的走廊下望去的时候,可以看到大火映出了人们那渺小的身影,跳来跳去,就象是地狱中那些极其痛苦的灵魂。

"梅吉,你能进来一下,把这些盘子归置到餐具橱里吗?姑娘!你知道,咱们可不是在野餐呐!"传来了妈妈的声音。她勉勉强强地转身走了过去。

两个小时之后,第一批换下来的、筋疲力竭的人摇摇晃晃地来了,急不可耐地吃着、喝着,恢复一下耗尽的体力,再回去接着搏斗。牧场的女人们为此吃力地干着活儿,以保证充分供应炖肉、饮料面包、茶、兰姆酒和啤酒,即使供300人吃也绰绰有余。在发生火灾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干着最适合于他或她干的工作,也就开说,女人要做出饭来,以保证男人们体力充沛。一箱一箱的酒被喝完了,又代之以新的箱子;男人们被烟灰弄得浑身漆黑,被疲劳弄得摇摇晃晃。他们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着面包,肉一炖好,便狼吞虎咽地吃下满满一大盘,将最后一大杯兰姆酒一饮而尽,便又返回火场去了。

在厨房里跑来跑去的梅吉惊惶恐惧地望着那片大火。火本身有一种超乎世间万物之美的壮观,因为它是一种来自天上的东西,一种无情地来自遥远的日光的东西,一种来自上帝和魔鬼的东西。火的前部已经迅速地推进到了东边,现在,他们已经完全被包围了。梅吉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在这场范围难定的大播烧的前缘所过之处,什么东西都休想存活。黑、橙、红、白、黄,搅成了一团,一棵大树的黑色侧影四周镶上了一层橙色的外壳,缓缓地燃着,闪着刺眼的白光;红色的余烬就象熔戏的幽灵一样在上空飘动着,旋转着:烧空了心的树木呈现出黄色,跳动着;一棵桉树就象爆裂了似的,令人目眩的深红色的树皮纷纷如雨下;突然从某个直到现在还烧着的东西上窜起了橙黄和白色相混的火舌,它终于顶不住这场大火了。哦,是啊,在茫茫夜色中这景色实在壮大,她会一辈子记住这场面的。

风速突然加大,迫使女人们都顺着紫藤枝爬上了覆盖着麻袋的银色铁皮的房顶,因为男人全到外面的牲畜围场上去上。尽管她们已经用湿麻袋武装了起来,可她们的手和膝盖还是隔着麻袋被烧伤了。她们在炙人的房顶上打扫着余烬,深怕铁屋顶抵不住上面灰烬的积层而坍塌下来,冒着火苗的碎片会落在下面的木桩上。但是,最可怕的火势已经东移十英里,向比尔-比尔去了。

德罗海达庄园离这片产业的东界只有三英里,离基里最近。比尔-比尔与这片产业搭界,再往东是奈仁甘。当风速从每小时40英里增加到60英里的时候,所有这个地区的人们都明白,除非下一场雨,否则无法阻止这场大火继续烧上几个星期,使方圆数百英里的第一流土地变成一片焦土。

在这场大火中,小河边的房子被烧得最惨,尽管汤姆把他的水罐车灌满,去浇,再灌满,再去烧。可是眼下风速增加了,房子烧了起来。汤姆到了卡车中,哭泣着。

"你最好跪倒在地,求求上帝,当大火的前缘在我们的西边时,风力不要加大了,"马丁·金说道。"要是风再大的话,不仅庄园要完蛋,咱们也得玩完啦。耶稣啊,我希望比尔-比尔别出什么事!"

菲递给他一大杯没掺水的兰姆酒。尽管他不是个年轻人,但是他却在搏斗着,情况需要怎么干就怎么干,并且以主人般的风度指挥着一切行动。

"真是太傻了,"她对他说道。"在一切都似乎要烧起来的时候,风却在不断地惦念着一些奇怪的东西。我并没有想到死,没有想到孩子,或想到这座华丽的房子将毁于一旦。我想到的不过就是我的针线篮,我那干了一半的编织活儿,还有几年前弗兰克给我做的那些心形的蛋糕盘。失去了这些东西我怎么能活下去呢?你知道,所有这些小东西都是些不可替代的、商店里买不到的东西。"

"实际上,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想的。头脑的反应很有意思,对吗?我记得,那还是1905年的事了,我就象发疯了似地高声喊叫着,跟在我妻子的后面逃回了家,可她却只是抓起了一只绷着一小块绣花活儿的绷子。"马丁·金咧嘴一笑。"虽然我们的房子完蛋了,可我们却及时逃了出来。当我建成了一个新家以后,她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她那块绣花活儿完成。那是一块老式的刺绣品,你是了解我说的这种东西的。那上面绣着。故乡啊,可爱的故乡。"他放下了那只空杯子,摇了摇头,对女人不可思议的行为大不以为然。"我得走了。加里夫·戴维斯需要我们到奈仁甘去。安格斯会到鲁德纳·胡尼施去的,除非我猜错了。"

菲的脸变白了。"天啊,马上要去那么远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菲。布鲁和伯克正在集中人马。"

大火往东横冲直撞地蔓延了三天,其前缘在不断地加宽着。随后,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几乎连续下了四天,浇灭了每一块火炭。可是,大火已经横扫了数百英里,从德罗海在的中部以东,直到基兰博边界地区的最后一片产业鲁德纳·胡尼施,在这片地区之间烧出了一道宽二十英里的黑色焦土地带。

直到开始降雨之前,谁都没指望能接到有关帕迪的消息,因为他们以为他安然无恙、远远地呆在燃烧带的另一边,被地上的热气和依然在燃烧的树林隔开了。大火并没有使电话线受到损伤,鲍勃以为他们会接到马丁·金的电话,因为顺理成章的推论的,帕迪会努力西去,到布吉拉庄园避难的。可是,在雨下过六个小时以后,依然没有他的消息,他们就开始着急了。四天以来,他们一直心安理得,看不出有什么值得焦急的理由,以为他不过就是被隔开了,并且决定等待;与其到布吉拉去找他,倒不如等他自己回家。

"现在他该回来了呀,"鲍勃说道。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其他人都望着他。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大雨使空气变得阴冷,大理石炉膛里面烧起了熊熊的火。

"鲍勃,你怎么想?"杰克问道。

"我认为,该到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了。他也许受了伤,或者在徒步行走,得走很长的路才能到家;也许他的马被吓坏了,把他抛了下来,躺在什么地方动不了了。他只带着隔夜粮,尽管他还不至于饿死,可是那些食物支持四天,无论如何也不够。眼下最好是不要制造大惊小怪的气氛,这样我就用不着把奈仁甘的人叫回来了。但是,假如我们在天黑之前找不到他的话,我就骑马到多米尼克那儿去。明天我们会到整个地区打听去的。老天爷呀,我希望电话总局的那帮家伙赶紧让那些电话线路忙起来!"

菲在发着抖,她的两眼发出了疯狂的光,几乎快狂乱了。"我要把长裤穿上,"她说,"坐在这里等,我受不了。"

"妈,呆在家里吧!"鲍勃恳求道。

"鲍勃,要是他在哪里受了伤,随时随时都会出事的。你已经把收工们派到奈仁甘去了,这使我们出去寻找极缺人物。要是我陪梅吉一起去的话,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们在一起都会有足够的力量对付的。可是,如果梅吉一个人去,就得由你们中间的一个人陪着她一起去寻找,那对她来说是一种浪费,更甭提我了。"

鲍勃让步了。"那好吧。你可以骑梅吉的那匹阉马,你已经骑着它去过火场了。每个人都带上一支步枪,多带些子弹。"

他们骑马出发了,越过小河,来到了那片被烧毁的地区的中心地带。无论何处都看不到一样绿色或灰色的东西,只有一大片湿透的黑色炭灰,在下了几个小时的雨以后,仍然在令人难以置信地冒着蒸汽。每一棵树上的每片叶子都成了柔软而卷曲的纤维。在以前曾是草地的地方。到处都能看见一小堆黑乎乎的东西。这是被火烧死的绵羊,以及意外被火烧死的阉牛或野猪这样大一些的动物。他们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搅在了一起。

鲍勃和梅吉走在这支小小队伍的前头,杰克和休吉在中间,菲和斯图尔特殿后。对菲和斯图尔特来说,这段路程是十分平静的。由于他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心里感到了慰藉,他们没有说话,能以互相结伴而感到满足。有时,马匹因为发现了什么可怕的迹象忽而靠紧。忽而分开,但对最后这对骑手似乎没有什么影响。泥泞使他们走得缓慢而艰难,但是地面上一族一丛烧焦的草却象是一层粗纤维织成的地毯,使马有了落脚之处。在远处地平线上的每一个围栏都使他们抱着能看到帕迪出现在那里的希望,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的心沉甸甸的,发觉起火的地点比他们想象的要远得多,是在芸香树围场那边。在大火已经烧出很远的时候,他们一定是把风暴云错当成烟了。起火的分界区使人目瞪口呆。在一条清晰而歪扭的分界线的一侧只乘下了闪着光的黑焦油,而另一侧则是他们所习见的土地,呈现出浅褐色和青灰色,在雨中显得十分阴郁,但却生机勃勃。鲍勃停了下来,边往回退,边对大家说道:

"喂,我们就从这儿开始吧。我从这儿往正面方向去,这个方向可能性最大,而且我的身体最壮实。每个人都带足弹药了吗?好。要是你们发现了什么,就往天上开三枪,凡是听到枪声的人必须开一枪作为回答。然后就等着。不管三枪是谁打的,五分钟之后要再打三枪,而且每隔五分钟都要打三枪。听到的人打一枪回答。

"杰克,你顺着起火线寻找。休吉,你往西南方向去。我往两去。妈和梅吉,你们往西北去。斯图沿着起火线往正北去。每个人都走得慢一些。下雨天要看远不容易,而且这里到处都有树林。常喊着点儿,也许在爹看不到你的地方能听到你的声音。不过要记住,除非你看到了什么,否则不许开枪,因为他身边没带枪,要是他听见枪声,会不停地大喊大叫的,这对他很不利。

"祝大家好运气,上帝保佑你们。"

就象香客到了最后一个叉路口一样,他们在灰蒙蒙的、连绵不断的雨中分头去了,彼此越高越远,身影越来越小,终于各自消失在预定好的道路上。

斯图尔特仅仅走了半英里,这时,他发现离起火线很近的地方有一片被烧焦的树林。那里有一棵小芸香树,又黑又皱,就象一个黑色的小拖把。紧挨着烧焦的分界线处,残留着一株高大的树桩。他所看到的是帕迪的马,四蹄平躺,和一可大桉树的树干烧结在一起了;而帕迪的那两条狗变成了硬挺挺的小黑东西,四肢就象棍子似地伸着。他从马上下来,泥浆没到了靴子的踝部,他从鞍鞘中把步枪取了下来。他双唇在翕动着,一边滑滑跌跌地穿过硬木炭,一边在祈祷着。要不是看到马和儿,他会希望那是一个流浪者或是一个累垮的徒步旅行者被火烧着了,陷入了困境。但是,帕迪是骑着马,带着五条狗的,在这条路上谁也不会骑着马,带着一条以上的狗的。这是深入德罗海达腹地的地方,不可能认为这是赶脚的牲口商,或是从布吉拉往西去的牧工。远处,是另外三条被烧焦的狗;一共是五条狗。他知道,他不会找到第六条了,他也找不到。

离那匹马不远的地方有一根圆木,当他走到近前时,发现那里窝着一个被烧焦的人。这不会错了。那人背靠着地躺着,在雨中闪着光。后背弯得象张大弓,中间凹,两头向上弯起,除了肩头和臀部,其他部分都不挨着地面。那人两臂张开着,扬了起来,肘中弯曲,就好象是在苦苦哀求着;皮内尽脱,露出了焦骨的手指成了瓜形,好象抓了一个空。两条腿也是张开的,但是两膝折曲,黑乎乎的头部茫然地望着天空。

斯图尔特敏锐的神线呆呆地在他父亲的身上停了一会儿。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毁坏了的躯壳,而是一个人,就好象他还活着似的。他把步枪指向天空,开了一枪,又装上一粒子弹,开了第二枪,再装了一粒子弹,第三枪也打响了。他隐隐地听见远处有一声回答的枪响,接着,在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极其微弱的枪声,这是第二个回答。随后他便想起,较近的枪声大概是来自他母亲和姐姐的。她们是往西北,他是往北。他没有等到规定的五分钟,便又往枪膛里装上了一粒子弹,把枪指向了正西方,开了枪。停顿了一下,重新上子弹,开第二枪,再上子弹,第三枪。他将武器放在了身后的地面上,站在那里望着南边,翘首谛听着。这一次,头一声回答是从西边来的,这是鲍勃开的枪,第二个回答是来自杰克或休吉,第三个回答来自母亲。他冲着步枪叹了口气,他不希望是你最先赶到他这里。

这样,他没有看见在北边的树林里出现了一头硕大的野猪,但是他闻到了野猪的气息。这头野猪体大如牛,笨重的躯干滚圆溜肥;当它低头拱着潮湿的地皮走过来的时候,那短而有力的腿在颤抖着。枪声惊动了它,它正在痛苦中挣扎呢。它身体一侧的稀疏的黑毛被烧光了,露出了鲜红的肉。当斯图尔特凝视着南边的时候,他闻到的正是那股烤猪皮的香味,就象是从锅里冒出的一股烤肘子的味道,被砍伤的表皮全都烤跪了。他琢磨着他以前一定到过这个地方,这片湿透了的,黑色的土地在他降生之日就已经铭刻在他大脑的某一部分之中了;恰在此时,他从这种似乎早就体验过的、今人难以理解的平静的忧伤中惊觉了过来,他转过头去。

他弯下腰去摸枪,想起它还没有上膛。那头公野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红的小眼睛由于疼痛而显得疯狂,黄色的獠牙十分尖利,呈半圆形向上翘着。斯图尔特的马嘶叫起来,它嗅到那畜牲的气味了。野猪转过笨重的脑袋望着它,随后放低姿势准备攻击了。在它的注意力转向那匹马的时候,斯图尔特找到了唯一的机会,他飞快地弯腰抓直了步枪,啪地拉开枪栓,另一只手从茄克衫的口袋里摸出一颗子弹。四面还在下着雨,那持续的嗒嗒雨声盖住了其他响声。但是,野猪却听到了枪机向后滑动的声音,在最后的一刻,它将攻击的方向从马转向了斯图尔特。当他一枪直射进那畜牲的胸膛时,野猪已经快扑到他身上了,但是它的速度一点儿也没有减低。那对獠牙斜了一下,扑偏了,撞在了他的肋上。他跌倒在地上,血就象开足了的水龙头似地涌了出来,浸透了他的衣服,喷了满地。

当野猪感觉到吃了子弹的时候,便拙笨地掉过身来,它踉跄着,摇晃着,步履蹒跚地用獠牙刺他。那1500镑的身体压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的脸压进了满是柏树脂的泥浆之中。有那么一会儿,他的双手抓着两边的土地,狂乱而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挣出来,这种时刻也是他早就料到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没有过希望、梦想和计划,只是坐在那里,沉迷于生气勃勃的世界,没有时间为自己的命运而痛苦伤悲的原因。他在想着,"妈,妈!我为能和你在一起了,妈!"甚至当他的心脏在体内爆裂的时候,他还在这样想着。

"我不明白,斯图为什么不再开枪呢?"梅吉问她妈妈。她们策马向着两次连放三枪的地方小跑着,在泥泞之中无法跑得再快了,她们感到心急如火。

"我猜,他一定是认为我们已经听到了,"菲说道。但是,在思想深处她却在回忆着分头往不同方向去寻找时,斯图尔特的脸色;回忆着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时的神态,和他向她微笑时的样子。"我们现在离得不会太远了,"她说着,逼着她的马不灵活地、一滑一跌地慢跑着。

可是,杰克已经先到了那里,鲍勃也到了。当他们从那最后一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向这大火燃起的地方奔来时,他们抢在了女人的面前。

"别过来,妈,"当她下马的时候,鲍勃说道。

杰克跑到梅吉的身边,抓住了她的胳臂。

那两对灰眼睛转到一边去了。当她们看到这情形的时候,并没有感到特别惶乱和恐惧,好象什么都无需告诉她们似的。

"是帕迪吗?"菲用一种不象是自己的声音问道。

"是的。还有斯图。"

两个儿子都不敢望她。

"斯图,斯图!你说什么?斯图?哦,上帝啊,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不会是他们俩吧--不会的?

"爹爹被火围住了,他死了。斯图一定是惊动了一头公野猪,它袭击了他。他向它开了枪,可是,在它垂死挣扎的时候,倒在了他的身上,把他压住了。他也死了,妈。"

梅吉尖叫了一声,挣扎了起来,试图挣脱杰克的手;可是菲却象石头人般地站在那里,鲍勃那双肮脏的、沾满血污的手抱着她。她的眼睛呆滞无光,直勾勾地望着。

"这太过份了,"她终于说道,抬头望着鲍勃,雨水从她的脸上流下,一缕缕的头发披散在脖子周围,就象是金黄色的涓涓细流。"鲍勃,让我到他们身边去,我是其中一个人的妻子,是另一个人的母亲。你不能让我远远地站着--你没有权利让我远远地站着。让我到他们身边去。"

梅吉一言不发,站在那里,依在杰克的怀抱中,两手抱着他的肩头。当鲍勃搂着妈妈的腰走过那片被毁灭的地方时,梅吉望着他们的背影,但是她没有跟他们去。休吉从迷膝的雨中出现了;杰克冲着妈妈和鲍勃点了点头。

"跟他们去,和他们呆在一起。我和梅吉回德罗海达把大车赶来。"他放开了梅吉,帮着她骑上了栗色牝马。"快点吧,梅吉,天快黑了。咱们不能让他们在这儿呆一夜,在咱们回来之前,他们也走不了。"

要在烂泥中赶大车,或驾任何车辆都是不可能的。最后,杰克和老汤姆在两匹牵引马后面用链子拴上了一张瓦楞铁皮,汤姆骑在一匹牧羊马背上牵着它们,杰克骑马走在前面,擎着一盏德罗海达最大的灯。

梅吉留在了庄园里,坐在客厅的火前。史密斯太太极力劝她吃点东西。她泪流满央地望着这姑娘默默地忍受着这个打击,既不动也不哭,前门的问环响了起来,她转身去开门,心中疑惑到底是谁竟然能穿过这片泥泞到这里来。在各个相距遥远的庄园之间荒僻的道路上,新闻传播的速度总是让人惊讶不已。

拉尔夫神父正站在廊槽下,他浑身湿漉漉的,溅满了泥浆,他穿着骑马服和油布雨衣。

"我可以进来吗,史密斯太太?"

"啊,神父,神父!"她哭喊着,扑进了他伸出的双臂中。"你怎么知道的?"

"克利里太太给我打了电报,我非常感激一位经理兼财产所有人的好意。我不得不离开迪·康提尼-弗契斯大主教,到这里来了。妙极了!你相信我一天得把这庆说上一百遍吗?我是飞来的。飞机在着陆的时候陷进了泥里,机头插进了地皮,所以,我还没有在地面上走,就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了。天哪,多美丽的基里!我把箱子留在神父宅邸的沃蒂神父那里,从帝国饭店老板那儿讨了一匹马。他还以为我疯了呢,和我赌一瓶乔尼酒,说我根本穿不过这片烂泥呢!哦,史密斯太太,别这么哭了!亲爱的,世界不会因为一场火灾而完蛋的,不管这场火有多大!"他说道,微笑着拍了拍她那起伏不定的肩膀。"我在这里一个劲儿地解释,你却偏偏一个劲儿地不作声。千万别这么哭了。"

"这么说,你是不知道了,"她抽噎着。

"什么"知道什么?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克利里先生和斯图尔特死了。"

他的脸顿然失色,两手推开了女管家。"梅吉在哪儿?"他大声喊道。

"小的客厅里。克利里太太还在围场上守着尸体呢。杰克和汤姆已经去接他们了。哦,神父,尽管我很虔诚,可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上帝太残忍了!为什么他非夺去他们俩的生命不可呢?"

可是,拉尔夫神父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听梅吉在哪里的。他向客厅里走去,边走边脱下了雨衣,身后留下了一串泥迹。

"梅吉!"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身边,在她的椅子一侧跪了下来,把她那双冷冰冰的手紧紧地抓在他那湿漉漉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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