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总觉得没有看到那张“画圣”画的五千元钞票有种不甘心的感觉。一用完早餐,与双胞胎约好见面地点后,我便独自往他们打电报的邮局走去。

我想这是个小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查询之后果不其然,昨天收进来的现金,还放在邮局的金库里。

“昨天我们家的小孩来打电报。电报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他们付的五千元钞票,上面有我手写的保险柜密码。因为我怕记不住,在还没找到适合的地方记下来时,顺手拿了张钞票便记了下来。可是现在钞票不见了,我很困扰。不知道能不能帮忙找出那张钞票呢?”

窗口的服务人员还记得来打电报的双胞胎。

“你是他们的父亲吗?看起来好年轻呀。”对方有些惊讶,但还是很亲切地帮我检查钞票,看看有没有那一张在空白角落有写上数字。

“是这张吗?”

没错,上面有“画圣”的签名和编号。

“谢谢你,我用这张钞票跟你换。”

我拿出另外一张五千元钞票,将那张得来不易的伪钞收进了口袋,赶紧离开邮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这是张伪钞,只能说是万幸。

来到明亮处后,我拿出来仔细观察。

“画圣”的技术果然又进步了,的确是临摹得极其精致。连纸张的触感也几可乱真。

我心想该不会连浮水印都画得出来吧?

心中一边怀疑一边透着阳光检查,不禁惊呆了!

里面还真的有浮水印。

我拿着钞票到处寻找有水的地方,像浣熊般拼命搓洗。

上面的颜料逐渐脱落了。

果然这是“画圣”描绘的伪钞。

因此,结论只有一个!

我在前往跟双胞胎约好的停车场前,又绕到了“画圣”的住处,但是他人不在。柜台小姐说:“他一早就出门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小姐笑了一下回答:“大概是去小原美术馆吧,他每天都会去。”

这个推测十分正确。“画圣”就站在三楼展示室《阳光下的疯狂》那幅画作前面。

由于是一大早,游客只有三三两两,“画圣”可以一个人占据整幅名画。

我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跟他开口?毕竟我不认为“画圣”的精神状况有异。

就在这个时候,一对学生样的情侣走了进来,往《阳光下的疯狂》走去。我心想“画圣”会怎么做呢?他很干脆地让开了,让那对情侣能够好好地观赏。

他向旁边后退了一步,注视着那对欣赏画作的情侣。他的侧脸闪烁着过去我从未看见的光辉。

于是我决定默默离开。

在回程的车上,小哲和小直很热心地听着收音机和读着车站买来的报纸。小哲因为报道里提到了他而兴奋异常,兄弟俩轮流朗诵报纸上的文字,车里的气氛热闹到极点。

“好像有人担心那三个歹徒会不会把画抢走。”小哲说。

“这也难怪呀,谁叫那是日本仅有一幅的塞巴斯汀作品。”小直点头说。

“收藏家也真是奇怪。”小哲朗读报上的文字,“尽管不是自己的收藏品,一旦听说有贵重艺术作品被抢,就开始担心那件艺术品会不会受到伤害而坐立难安。”

“是这样子吗?”

“但是相反地,他们又有种情结,愿意用尽各种手段去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作品,就算这一辈子那件作品都不能展现在世人面前,他们只要能够拥有便觉得满足。所以当听到一群武装的歹徒闯入小原美术馆时,他们心中立刻想到:‘原来有人跟我一样,终于受不了而使出强硬手段了。’”

“真是好玩。反正是放在美术馆里的画嘛,他们为什么不想成是自己的收藏借给美术馆展览就好了呢?”

因为我没有应声,双胞胎担心地侧着头问我:“爸爸,你怎么了?”

我在想事情呀,小鬼。

对方很遵守时间。

我们约在深夜公园里的树丛后面见面。这一次老父亲没有祭出猎枪来,看来我之前的担心和顾虑都是多余的。小原镇长只是手提着一个装满钞票的旅行包前来赴约。

“这样你就真的会守住这个秘密吧?”黑暗中,只有镇长的白发闪着银光。

“当然,我一定保守秘密的。说出去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一接过旅行包后,镇长便跌坐在草地上。

“为什么……他要那么做呢?”镇长抱着头喃喃自语。

我回答:“因为你为了再造新故乡把整座山林都卖了。让你儿子有了危机意识。”

“可是一旦小镇发展了,对他也有好处呀。我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吗?”

“你儿子想追求眼前的利益吧。”

镇长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得令人有些心酸。

我来说明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吧。

那一天的骚动——挟持人质的枪击事件,主要目的并非是要弹劾镇长,而是要将三楼里的所有人都赶出去,好让镇长儿子可以以“躲起来”为借口留在里头。

为什么呢?没错,他要将《阳光下的疯狂》那幅画掉包。

那一天镇长儿子手上拿着公事包,里面其实装着赝画。他跟他父亲一起来到小原美术馆,等歹徒闯进美术馆之际,他再拿出赝画等待时机。

他等的是警方将电源总开关关掉,突破防线进来的短暂片刻。

当电源一切断,保护《阳光下的疯狂》的警报装置也会跟着断电。他就可以利用连接到备用电源的三十秒钟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名画掉包,将真画藏在公事包里,跑出去找警方“保护”了。

或许,把偷出来的名画卖给艺术品收藏家,并不是镇长儿子想出来的计划,而是收藏家提出来的吧。

一旦一幅真迹名画变成永远不能见天日,或许卖不到市价五亿元,但相反地也很可能有些收藏家即使如此也抢着要,愿意承担风险成本而高价求购。不管怎么说,镇长儿子和三名共犯平分后,至少会有一亿以上的报酬吧。

不过这是他们的家务事,我无意介入,也没有权利干涉。我只是打了个电话给镇长,建议他应该私下找人再鉴定一次名画,并问他儿子是怎么一回事。也因为如此,我才能收到这份相对的报酬。

“话又说回来,那个画赝作的男人,技术还真是厉害!”镇长感叹道,“连鉴定师都吓到了。”

是吗?“画圣”的技巧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之所以推想得到其中的蹊跷,线索即来自于那张五万元伪钞。

那是一张百分之百的伪钞,是“画圣”亲手绘制的。

只不过他用的是货真价实的钞票用纸。他是将真钞上面的印刷消除后,重新作画。

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表示“画圣”并非逞强,他真的一点都不“贫困”。专门顺手牵羊的他,竟然能够有那么多的钱让他做那种事,于是我不禁揣想: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原来,“画圣”受到了镇长儿子,或者收藏家之托,答应临摹《阳光下的疯狂》,拿到了一笔报酬。而他没有到处挥霍,只用在一个单纯的目的上。

他只想确认自己临摹钞票的功力究竟到了怎样的水准。

他想试试看如果纸张一样,自己的功力是否完美到让收到钞票的人不会产生任何的怀疑。

因此当我告诉他双胞胎信以为真地用掉那张钞票时,“画圣”很高兴。

“画圣”之所以答应临摹《阳光下的疯狂》应该也是为了满足他的自尊心吧。他每天跑到美术馆那幅真迹前,观察观众的反应。等到计划实现后,墙上挂的变成了自己的作品,观众的反应还是一样。

透过观众的反应,他确定了自己的功力已臻完美,不禁有些骄傲。

其实说起来,这整个计划牵扯到了“画圣”的自尊心,他很担心成功与否,所以那一天才会那么心神不宁地老是看手表。毕竟机会只有那短短的三十秒钟!

“‘画圣’是个伪造的天才。”我说道:“所以你就让那幅画继续放在展示室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愿如此。”镇长的神情索然。我只好悄悄离去。

关于这件事,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了双胞胎。毕竟我多少也有些自我表现欲,这种事完全保持沉默不说,未免也太可惜了。

听我说完后,双胞胎表示:“这不也很好吗?”

“一个全是仿冒品的小镇,”

“展示伪造的赝画正好。”

“反正去看的人,”

“也都是被流行牵着鼻子走的。”

说完,两人同时露出严肃的表情。

“又怎么啦?”

“我被挟持作为人质的时候,不是被拍到上了电视吗?”

“是呀,上了电视。”

“爸和妈看了电视后,”

“分别都打电话回来了。”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们有说人在哪里吗?”

“没有。”

“只是说了,”

“没事就好。”

“要我们乖乖去上学。”

“不要感冒着凉了。”

“爸要我们帮他跟妈道歉。”

“妈则要我们跟爸爸说声对不起。”

“两个人,”

“都还以为对方跟我们住在一起。”

看我始终沉默不语,双胞胎轻声问:“你怎么了,爸爸?”

我在想事情。

为什么你们叫亲生父母“爸和妈”,却叫我“爸爸”呢?

为什么我就要多一个字呢?

说不定这里面意味深长……?我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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