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窗里的灯光熄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刹那间熄灭了秦铮的回忆。他打了一个激灵,仿佛熟睡的人猛然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醒。

“我这是怎么了?多少重要的工作等着我去完成!距离赵丰年所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是接头的地点以及细节至今还一无所知。还有那张奇怪的字条,那上面又包含着什么样的信息?”秦铮不由得深深地自责着。

回到诊所,他捧着那张拍摄着字条的照片苦苦思索。越是茫然无序,他就越紧张越慌乱。天快亮的时候,借助药物他才勉强睡了一会。

当天上午,他把小组成员召集到一起。他摊开地图,把市区,租界的地域按片分配给每一个人,包括谷子。按他的要求,每一个人都把把字条上的内容牢牢记死。

“寻找,是你们唯一的任务。无论是商店、酒馆还是旅社。无论是招牌,菜单,戏票。只要有洋文的地方都要详细地看一遍。一旦发现和字条上相同的洋文,立刻通知我。”秦铮虽然知道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做的。

而秦铮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不再手捧那张照片。因为照片上的字迹早已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下来,精密地分析老赵被捕的前前后后,以期获得蛛丝马迹。三天过去了,连一丝微弱的火花都没有在他的头脑里燃起。

第三天黄昏,何四海第一个回到了诊所。他没有搭理坐在椅子里冥思苦想着的秦铮,就一下子把身体砸在了床上。

“大夫,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别的任务,我都快熬死了。”何四海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一张硬纸片扔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你今天去过哪里?”

“法租界我已经跑完了,今天把闸北转了一个遍。”何四海有气无力地说道。突然,他看到秦铮从椅子里弹了起来,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那张硬纸片。那原本黯淡,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射出了惊喜的光芒。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秦铮急切地问道。

“就在诊所大门缝里夹着。这是什么东西?”何四海也翻身坐起来。

“这是一张广告,一张西药公司的宣传单。”何四海感觉到秦铮的语言都在因为兴奋而微微地颤抖。

何四海凑了过去:“这很重要吗?”

“别的都不重要,只有这个是最重要的。”秦铮指着一个单词说道。

何四海不知道那个单词的意思,但却熟识它的后半部分:Eprazinone-mucitux。

片刻之后,秦铮就冷静下来。他的诊所以前也收到过类似的广告。但是这一次难道仅仅是一个偶然?做了这么久的地下工作,在秦铮的字典中是不存在偶然这个字眼的。也许是内线同志转交给沈琼,而沈琼塞进了诊所的门缝?虽说有这种可能性但秦铮感到这似乎不是沈琼的办事风格。这么重要的情报她怎能不亲自交到他的手中呢。但是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到了非常紧急的时刻。因为敌人必定也得到了这个广告卡片。

“这到底是啥东西呀,大夫?”何四海忍不住打断秦铮的沉思。

“这是一种新上市的西药,止咳用的。”

“我们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首先要到这家西药公司去看看。”

正说着,廖言和谷子同时回来了。秦铮把情况简要地跟廖言说了一下。他要求廖言立刻回去连夜做好一个记者的证件。

第二天一早,廖言就来了。从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可以看出他一夜没睡。秦铮接过证件打开看了看。

“申报的,你看行吗。”

“行,做得非常好。”

此时的秦铮早已西装革履,穿戴整齐。从中间分开的发型、圆圆的眼镜,活脱脱一副记者模样。出于谨慎,他决定在路上多换乘几次黄包车。当他乘上最后一辆黄包车直奔公共租界那家医药公司的时候。他想不到那间经理办公室里已经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相对而言,王组长是一个日本人“比较”赏识的支那人。这不仅仅因为此人精通英、日两种语言,还由于他办事圆滑,机警敏感。日本人作为大半个上海的统治者,已经对掌握着租界的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有些不屑。面对日本人的倨傲,这些英国人、美国人也毫不买账,在需要一些接洽的时候明显地表示出不配合的态度。曾经就有日军的军官在租界与他们吵翻了脸,却没有办成事情的先例。日本人知道,早晚有一天,帝国会占领这片支那人叫做“孤岛”的土地,会把这些傲慢无礼的西方人统统送进集中营。但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所以在一般性的事务上,他们宁肯让中国人在租界办事。王组长作为直接负责追查“字条”的行动组长,在获得字条上的内容与一家租界内英国药品公司的新药有关的情报后,就责无旁贷地担负起这项任务。

一大早,他带着十几个兄弟进了公共租界。按规则他找到了以前打过交道的一位英裔探长,当一叠钞票塞进他的口袋之后,他高高兴兴地带着他们去了那家药行。没想到好话说尽,那个药行经理还是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

“这是不可能的。我绝不会把我客户的地址提供给你们。要知道,没有人愿意和警察打交道。”

王组长转身求助般的看着陪同他的白人探长。

探长耸了耸肩膀:“我也无能为力。”

“这可是一件大案,是关系到共产党分子的大案。”王组长有点急了。

“我可不管什么共产党,我只知道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客户。而客户就是我们的上帝。”药行经理毫不通融。

“看来,我只好带着你去找总探长了。说明情况后,他可能会给我们开一张搜查令。”探长毕竟受了钱,他想尽力帮一下这位王组长。

当王组长一行人离开药行时,在门口与秦铮擦肩而过。王组长停了一下,他回头看看秦铮的背影,似乎感到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重任在身也由不得他多想,便坐上汽车直奔警局而去。

秦铮也有似曾相识之感,但是他没有回头,只是在记忆中慢慢搜寻着这张面孔。

也许是由于俊朗儒雅的外表也许是因为一口流利的英语。一见面,秦铮就给药行经理留下来良好的印象。

“我就是经理,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示意秦铮坐下之后经理把记者证还给了他。

“目前,我正在撰写一篇关于西方医药在中国普及状况的报道。”

“我想这一定很有意思。”

“据我所知,贵公司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向中国的大众推广西药,而且有一些是刚刚问世的新药。”

“的确如此。”

“可是,您不能不承认,普通的中国人大多对西药有一种抵触情绪,他们还是更信赖中医。”

“是啊,这也是我们一直苦恼的问题。我们的价格已经一降再降了。”秦铮的话显然触动了经理的心事。

“先生,我认为这不仅仅是价格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习惯问题。”

经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文章的观点是中药与西药各有所长,分别适用于不同的疾病。比如说对于哮喘、肺炎一类呼吸系统的病症,西药的效果会更加好一些。”

“我非常赞同您的观点。”

“那么您一定乐意为我提供一些贵药行发行的渠道。我很想得到那些医生、患者对那些药品的看法。”

“乐意之极。”经理站起来转身走到一个档案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一叠单据放在桌子上。“我们的药品目前还只是批发给英国租界内的一些执业医生,再由他们开给患者。您一定会从他们那里得到最真实的答案。您可以抄一份我们的客户名单。”

秦铮致谢后,一只手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另一只手则打开了那份单据。他的手指在文件上飞快地移动着,很快就点到了那个新药的名称——Eprazinone-mucitux。他翻到与之相对应的页码,上面有一大串医生的签名以及诊所的名称、地址。

秦铮开始在笔记本上记录这份名单。他突然停止了记录。他的手指点在了一位医生的签名上。Manfred是那个签名的姓氏部分。其中的字母“n,e”与字条上的笔迹是完全吻合的。

秦铮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又抄写了几种药品的的单子才合上单据递还给经理。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我期待着拜读您精彩的文章。”

走到门口来时与王组长擦肩而过的地方,秦铮终于想起了图书馆那一幕。而且,他也突然明白了当时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记得当时在图书馆里除了这个小伙子还有七八个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坐到阅览桌前读书。

每个人都是站在书架前快速地翻阅着页码,好像在查找着什么。

现在看来他们当时和自己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

那么他们就全是汉奸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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