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上班的路上,我还在想着这个问题,当然依然没有答案,也许在看到阿刘到来之前,我都不会有答案,但我还是忍不住想,一直想,直到看见一个穿红衣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车的前方才醒过神儿,怔忡间本能地死命踩刹车——

车停住了,我感到那个红衣身影摔在我车的前方,惊魂未定的我在车上坐了近两分钟,才想起来必须要下车察看一下。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就坐在我车前方的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似乎也被吓坏了,看到我下车,一张煞白的小脸呆呆地转向我。我注意看了一下,他离我的车还有一点距离。

“你没事吧?”我赶紧问。

男孩儿似乎被我的问话惊醒过神来,摇摇头,一骨碌地站了起来。

看来男孩儿只是吓得摔倒了,我长出一口气,但火气也随之“腾”的上来了,控制不住地冲男孩儿嚷嚷起来:“你怎么这么过马路?不知道这是快速路吗?过马路要走人行天桥!”

那个男孩儿咬着手指有些恐惧地看着我。

“退回去,”我继续冲他吼,“从那边人行天桥过马路!”

男孩儿乖乖地转过身,拔腿向远处的人行天桥跑去。

但男孩儿的乖顺并没有让我立刻消掉火气,反而更感到有气无处发泄。该死的市政!我忍不住低声骂道。

自从局里搬迁到坐落在新区的新址之后,大家在幸福地享受着宽敞的现代化办公条件之外,另一件不怎么幸福的事就是上班远了很多,必须开车,而且必须途经这条也是新近拓宽延长的开发区东路,这条路是市里干道的延长线,虽然乍看之下觉得这条双向十车道,两边种着漂亮的树篱鲜花,宽敞平坦的大路好像颇能享受驾驶的乐趣,但一旦真正开上去,就发现它漂亮的外观下隐藏着的致命隐患——路两旁突然出现的居民区。

这个问题在市里面因为车多,车速快不起来的时候还不明显,然而,刚一出市,在路宽车少、人们刚刚感受驾驶乐趣后不久,就会发现这里又出现了一片居民区,路的北边是老的工厂居民区,南边则是所谓的“城中村”,原来的村民因为城市化变成了市民,他们在自己的地上盖上房子出租,因为地段较好,价格相对便宜,因此很多人在此租房,于是楼越盖越高,最高的达到十层上下。

所以这一段路两边的居民极多,居民区延展的也很长,有四五百米,可是自发的菜场在路南,大超市则在路北,因此人们不得不互通有无,来回奔走。但路中间居然只修了一座过街天桥,本来爬高上低的就麻烦,一般人不愿意这么走,再加上不少居民过马路动辄多走一两百,或三四百米,一来一回加起来小一千米的路程,时间久了多数人更懒得走人行天桥,总是趁着没车横穿马路。

可是马路上呢?既没有安置红灯,也没有在马路中间放置高高的隔离栏阻止行人穿越,强制他们走天桥。仅仅十分省心地竖了个限速三十公里的牌子,但这个牌子的存在,除了可以罚到很多钱之外,并没有吓住车速的力量,因为如此宽平的马路,东段也好走,西段也好走,只除这一段,而且只是早晚上下班时间人多,其他时间也是空荡荡的,时速一百都没问题,司机很难意识到需要突然减速到三十迈。于是这个路段就事故频发。

一旦出了问题,大家就打口水仗,司机嫌行人没素质:“明明有过街天桥,为什么不走,素质太低!”

行人也嫌司机没素质:“明明限速三十,为什么不遵守?买个破车不得了?暴发户,没素质!”

既然人人都盼着“别人素质高得恰恰让自己轻松愉快”,那结局自然是谁的“素质”都低,个个不能如意,于是在泛泛的骂声中一切照旧。

我平时开到这一段时总是特别小心,尤其是傍晚这个时分,一来人们下班回来了,穿越马路的人多;二来那个时刻视线不好,倘若再穿着深色衣服,远处就更看不清了。但今天早上却因为跑神儿,差点儿出了大事。

骂归骂,我自然小心起来,但心情更坏,因为这个兆头太糟糕了!

上午九点半,阿刘如约来了。我让小胡带阿刘去法医室。脑子却再次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大约十几分钟后,阿刘回来了:“还有事吗?郭队长。”

看着阿刘布满血丝的双眼,我摇摇头:

“没有了,看来你忙了一夜,赶快回去休息吧。”

阿刘疲惫地一笑,眼角显出几丝不浅的皱纹,但奇怪,并不显老态,笑容中依然有股孩子般的简单,没有了江瑶,阿刘似乎再次焕发了曾有的单纯。

“我是从医院直接来的,”阿刘说,“被一个病人拖住了,要是没事我真是必须回去休息,否则就对不起晚上的病人了。”

我点点头,开门把他送了出去。

阿刘刚刚离开,小秦就一溜烟儿地跑了进来。

“怎么样?郭队,”他坐了下来,笑嘻嘻地问我,“放心了吧?”

“什么?”

“担心阿刘是凶手呀!昨晚小史还害怕你忍不住违反纪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呢?”

我回想起昨晚小史欲言又止的样子和小秦拉了他一下的动作。

“今天阿刘来了,看起来也挺从容的,是不是搞错了。”小秦微微皱起眉头,“对了,关于美达宾馆的事他怎么说?”

我重复了阿刘昨晚的回答。

小秦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听起来好像有些离奇,像假话,但也难说,说不定是真话。”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很奇怪小秦怎么能这么快做出判断。

“因为我刚才观察了他的脸,阿刘是医生,如果他是凶手,不会不明白验DNA意味着什么,我一直跟着看了,他直接就伸出了胳膊,没有害怕的样子。”

“谁说没有害怕?”从外面刚刚进门的小胡打断了他。一贯大大咧咧的小胡最爱和小秦唱反调:“我就没看出来。”

“你是说发现他很害怕?”小秦立刻梗起脖子,一副拉开架势准备狠狠驳倒小胡的模样。

小胡却狡猾地一笑:“我是说我看到他还挺高兴。”

“乱扯!”小秦哼了一声,稍微有些泄气,“你该不是要说一眼看出他是个谎话精吧?”他又反问一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当然,”小胡仿佛没有听出来,继续唱着反调:“医生都是谎话精,他们一看到没什么病的人就说——”然后,小胡模仿着一种严厉的医生口吻,“‘你怎么不早来,再晚就危险了’;要是见了绝症患者,就会笑眯眯地说——”小胡的口气又变成充满了虚假的安慰声调,“‘没什么,你的病很轻,稍微治疗一下就可以了,不过你的家人在吗?我想和他们谈谈’。”

我忍不住笑了。

“看,”小胡很胜利地指着我,冲小秦说,“郭队笑了,郭队,自从开始办这个案子以来,你都没有笑过。”

但小秦没有理小胡的玩笑,他似乎被某个念头迷住了,眼睛呆呆地盯着窗外泛着有些发黄的树叶,突然,他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圈套,也许是圈套,那个狡猾的家伙——”小秦眼睛闪着光,嘴里咕哝着,“对,录像,我去查查,我要去证实一下——”说着转身就向门外跑去。

“喂,你想到什么啦?”小胡冲他的背影嚷道。

我很高兴小胡问出了我的心里话。

小秦转过身不耐烦地冲小胡一扬手:“别坐在那里享福了,赶快过来帮忙。”

然后,又冲我有些神秘地做了个“OK”的手势:“郭队,等我的好消息。”

小胡嘟嘟囔囔地跟着走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满腹羞愧地想:也许自己真的应该提前退休了,在这个案子里,我一直都在证明自己是多么的弱智和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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