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五:陆知 

陆知读大学的时候, 考到了H市。

出发的前一天, 被陆遥堵在门口。

陆知说:“遥遥, 你干什么。”

陆遥这时候, 才长到陆知的腰边上, 个子小小的, 脸糯糯的, 腮帮子鼓起来,凶巴巴的瞪着陆知。

“你要去哪里读书!”

陆知说:“去霍格沃茨。”

陆遥立刻和他扭打在一起。

说是扭打,倒不如说是陆遥单方面的挂在陆知身上, 像个树袋熊似的。

陆知从楼上走下来,他就死活不松手,扒拉着陆知的背。

傅清寒见了, 笑道:“哥哥去哪里买的新书包啊?

怎么脾气这么差的啦?”

脾气很差的新书包陆遥, 委屈死了,眼眶红红的, 还要叫板:“我也要和陆知一起去读书!”

陆知说:“遥遥, 叫哥哥。”

陆遥挂在他背上, 他视若无物, 拉开凳子就开始吃早饭。

陆遥脾气倔的很,陆知不答应他, 他就耍赖。

但早饭实在太香了, 勾引的他肚子咕咕叫。

陆知舀了一勺皮蛋粥, 吹了吹,伸手往后面一塞, 塞进了他嘴里。

陆遥吃完了粥,还一口咬住了他的勺子。

陆知往前一扯,勺子扯不出来了。

陆知:“你是小狗吗?”

陆遥坚定不给他勺子,咬住不放。

陆知只好用筷子吃粥。

陆兴看到陆遥这幅样子,当场怒了:“你干什么,多大了!”

“滚下来!”

陆遥这时候,还有点儿怕陆兴,因此很不情愿的从陆知身上爬下来。

傅清寒给他兑好了牛奶,温柔道:“遥遥,哥哥是去读书的,放假的时候都回来的。”

陆遥小脸一垮,别扭道:“我也要去!”

“你去干什么,去给你哥添乱吗?”

陆兴拍了一下桌子。

陆遥气鼓鼓,不说话。

陆知道:“遥遥,可是你没有车票啊?”

陆遥:“我偷偷藏在你的行李箱里面。”

傅清寒:“哥哥坐的是飞机,怎么,你要托运吗?”

陆遥声音越来越委屈,带上了哭腔。

“我可以快递过去。”

陆知说:“遥遥不要闹,我过年就回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陆遥这时候正在气头上,他什么都不想吃,小小年纪,就知道恐吓陆知。

“你过去会吃不好穿不暖,你还是在家里好!”

陆知说:“我要是在那里吃不好穿不暖,我就回来。”

陆遥嘴瘪得更厉害,眼泪汪汪的,金豆子往下一串一串的掉。

陆知把他抱到前面来:“哎哟,还哭呢,男子汉不要轻易掉眼泪,知道吗?”

“那你能不能别去读大学。”

陆遥不知怎么的,直觉似的,不想让他哥出家门。

他总觉得,这一走,好似永远都见不到了。

“好不容易考上的,能不读吗,以后没文化,就不能教遥遥读书了。”

陆遥说:“我也不读书了,你也不要读书。”

陆知说:“怎么就这点儿出息?”

无论陆遥后续如何撒泼耍赖,开学前几个礼拜,陆知收拾好行李,一趟飞机,从北方飞到了南方。

他读的艺术专业,学的雕塑,刚来江南水乡的时候,生活上确实有一些不适,呆了几个月之后,他就完美的适应了新环境。

陆知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一个艺术家,总是有一点别具一格的理想。

他小时候的中二病理想是拯救世界上所有被欺负的小孩儿,按照这个理想,陆知应该去考警校,但是他考了艺术,这就是他想法稀奇古怪的地方。

陆知因这个理想,又因喜欢在H市里瞎转悠,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平凡无奇的下午,万里无云,烈阳高照,他在一片没有开发的城区里,遇见了李明珠。

准确来说,一开始遇见的不是李明珠,而是遇见一堆小孩儿打架。

这片地区是个城中村,城中村里面的小孩儿打架,那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一般不太严重的话,大人都懒得多管闲事,反正小孩子打架,打一会儿就分出胜负了。

但陆知是一个奇怪的大人,普通的大人不会管的事情,奇怪的大人要来管一管。

他这会儿十九岁,热血的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李明珠虽然很会打架,但是寡不敌众,打人家十拳,自己总会挨两拳,加之她才九岁,萝卜丁这么点儿大,很容易叫陆知想起陆遥。

陆遥比她小一岁,也是这个年纪。

陆知当即走上去,替李明珠解围。

那群人多势众的小孩儿,一见有大人过来,立刻做鸟兽哄散。

李明珠从水泥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

灰尘拍的到处都是,脸也脏兮兮的,头发乱成了一团。

她往左边走了几步,把自己扔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背在背上。

腿一迈,她就想走。

陆知连忙拦着她:“哎!你怎么连声谢谢都不说?”

李明珠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陆知不依不饶的追上去:“小朋友,你很没有礼貌啊!”

李明珠冷酷道:“让开。”

陆知顿时来了兴趣。

他最喜欢的就是收拾李明珠这种不服管教的小孩儿,其中的典型例子就是陆遥。

陆知跟着她走。

李明珠人小小的,腿也短短的,陆知腿长,追着她几乎没怎么用力。

她余光瞥见陆知在后面跟着她,心道:莫名其妙。

李明珠加快了步伐,想要甩掉陆知,结果她走快了,陆知也走快了,大有和她较劲意思。

她在这么走下去,就能走到自己家了。

李明珠的防范意识很重,一个陌生人跟在自己后面,她是绝对不可能往自己家方向走。

所以她背着书包,开始绕起圈子来。

她从小心思缜密,饶了半天,陆知发现不对劲了。

原因是他已经第三次走过这个超市了。

陆知心道:年纪挺小,心思挺重。

李明珠默不作声的研究了一下陆知,发现他这个男人,悠哉悠哉,闲庭散步似的。

李明珠咬了咬牙,仔细一想,打?

肯定是打不过陆知。

除了绕远路甩掉他,李明珠暂时没有什么好方法。

她在这个老旧的城中村里面东绕西拐的,陆知跟在她后面,越来越觉得这小孩儿有意思。

李明珠被他跟的烦了,转过身,眼神不善的盯着陆知。

“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欠我一句谢谢啊。”

陆知笑道:“我刚才可是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的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一共用了三个成语。

李明珠警惕道:“奋不顾身?”

“你是指你走的那两步吗?”

陆知当时就往前走了两步,那群小破孩一看到有大人过来,立刻就放开李明珠了。

所以他嘴上的什么奋不顾身完全都是扯淡。

“走两步也很奋不顾身了好吗,正所谓,什么我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嘛!”

陆知的脸皮,厚就厚在这个地方。

李明珠长到这个年纪,还没见过这个段位的男人,当即咬牙切齿:“你脑子有病吗!”

陆知说:“小朋友,我这是救你啊,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吗?”

李明珠生气的时候,也十分隐忍。

成熟的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陆知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道:“不然这样,你请我吃顿饭……” 

他话说到一半,又考虑到李明珠还是个小孩儿,身上也没几个钱,于是赶紧改口,“……一个冰棍也成,我就当你知恩图报啦?”

李明珠说:“神经病!”

这小孩! 

陆知说:“我服了你了,你这个人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

李明珠不但没有感恩的心,并且因为被陆知缠着烦了,立刻蹲下身,抓起一把石子,威胁道。

“你不走的话,我就把它们扔到你身上来!”

陆知看她这个样子,好似真的会把小石头砸到他身上。

虽然砸不出什么太大的伤害,但是被砸一次,还是能痛半天的。

陆知往后退了两步,只好离去。

结果他上某某小学,给某个班带双休的美术兴趣课的时候,又看到了这个小孩儿。

李明珠对画画没什么兴趣,上美术课的时候正在帮同班的同学抄作业。

她自己写完了,现在又帮别人写,然后赚一些微薄的收入。

陆知进来的第一眼,就注意到后排的这个小朋友了。

越看越眼熟,最后想起来,这不是前几天打架的那个小孩儿吗?

李明珠帮人写作业还写的挺认真的,陆知走过来了她都没发现。

后排的另一个小朋友推了推她:“李明,陆老师看着你呢!”

李明珠抬头一看,正好和陆知看个正着。

她到底只有这么点大,哪知道天下有这么巧的事情,登时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微微张开。

陆知说:“好巧啊!”

他顺势看了眼李明珠的作业本:“你叫李明?”

陆知诧异了一下。

他上回看到李明珠的时候,分明看着她是个小丫头片子,但这个名字取的……过于男性化了一点。

李明珠在学校里还算尊师重教,陆知问她,她就点点头。

陆知放下作业本,问道:“别的同学都在画画,为什么只有你不画?”

李明珠:“我不会画画。”

“正因为你不会画画,所以学校才找老师来教你们画画。”

陆知坐在她边上,帮她把作业本收起来。

摊开白纸,又帮她削好了铅笔,递给她:“现在画,我教你。”

李明珠捏着铅笔,闷声不响的,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猪头。

怪小孩子气的。

她这时候,本来也就是个孩子。

陆知哭笑不得,弹了下她的额头:“你想考零分吗?”

李明珠心想:我考零分又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初遇陆知,就是这么两件事情。

陆知教她画画,后来把这个小白眼狼终于喂熟了,偶尔还能去她家里蹭一顿饭。

李明珠也只有遇到陆知这一两年,过得比较惬意。

陆知总有无数个稀奇古怪的想法,站在她搭的小小的灶台前面,替她做饭洗碗。

美名其曰:小孩子的童年就应该到处玩,有大人在,不用做饭。

陆知和她说,他有一个弟弟,比她小一岁,和她的脾气一样难搞。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宠溺:“有机会我把他拎到你面前看看,我估计你俩呆一块儿,非得天天打架不可。”

李明珠趴在小凳子上写作业,不服道:“我才懒得见他。”

她补充:“你弟弟肯定和你一样讨厌。”

陆知夸张的捂着胸口:“在你眼里我就有这么讨厌吗?

小明珠,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快扶我一把——” 

李明珠又说:“神经病!”

这个‘神经病’,神经是没有病的,身体上大大小小的毛病到不少。

李明珠总看着陆知吃各种各样的药,吃的比苏天瑜还多,她有时候,良心发现了,也会担忧一下。

“你身体很差吗?”

陆知吃了药,揉着她的脑袋,把她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搓的乱七八糟。

“放心,死不了的。”

可惜陆知是个骗子。

李明珠是个小骗子,他就是个大骗子。

他擅自的来,又擅自的走。

来的时候带了一束光,走的时候又留给她无尽的黑暗。

陆知和她相处的那几年时光,好似做梦一样。

她在陆知刚走的那一年,每每晚上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梦和现实已经分不清了,陆知到底是存在的,还是她杜撰出来的,两者摇摆不定,成日拉扯着她的神经。

李明珠的精神状况一落千丈。

一个人要是没得到什么,她失去的时候,倒也不会这么痛苦。

可惜叫她得到了,在失去,那就成了一场灾难。

这场情感上的灾难,将她从一个黑暗,拉入了另一个黑暗中。

深渊几乎是层层叠叠,一环套着一环,往前一走,就能跌落的更深。

她精神不稳,顶着巨大的压力读完了初中。

八月十二号这天,二炮给她拿了一张清华大学的学生证过来。

他见了李明珠,担心道:“你没事儿吧?”

李明珠脸色阴郁的能滴出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人走在崩溃边缘。

一根细细的线拉扯着她,稍有不慎,整个人就会散架。

李明珠拿着这张学生证,摆摆手:“我没事。”

二炮心想:这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她走出房间门,外面艳阳高照。

越往前走一步,就离太阳越近一步。

正午的光照在她身上,将阴影推至她的身后。

她正朝着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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