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蓁在书肆待了几日,亲眼见着顾思凝的诗集大卖。

起初第一日还稍显平淡,只有一些人冲着长宁侯府的名声买了去。贵女们好风雅,见了顾思凝写的诗,大为所动,互相传阅,一时之间,京城之中也传出了长宁侯府千金的名字。

这其中多少有侯府推波助澜,但诗集的作用也不少。起初只是有各府的小姐派丫鬟过来买,后来连书生们也闻讯而来。到后来书肆里的诗集卖完,叶明蓁每日要做的事情,就从卖出诗集变成应付问询的客人。

见的人多了,难免遇上熟人。

各府的小姐多是派自己的丫鬟过来买书,叶明蓁还在侯府时,不少贵女身边的丫鬟都见过她。诗集卖光的第三日,一个丫鬟上书肆求书,问诗集的话还没出口,先是一声惊呼:“顾小姐?”

书肆中还有不少人,这会儿顾思凝的名声正响,听见动静后立刻看了过来。叶明蓁冷静地应道:“顾小姐的诗集已经卖完了,姑娘可否要看看其他书?”

铺中众人这才移开视线。

丫鬟自知失言,连忙靠近她,等无人注意这边了,才压着声音激动地道:“顾小姐,我们家小姐可一直念着您呢!”

“如今我姓叶,顾小姐另有其人,也不要那样称呼我了。”叶明蓁想了想,说:“我明日午后有空闲,你家小姐若是想见我,我明日再去府上。”

丫鬟得了准信,心中高兴不已,又问了几句她的近况,这才恋恋不舍离开。

都不用等到第二日,等黄昏时书肆关门,叶明蓁刚走出铺子,便看见街角处有一辆熟悉的马车停着。她愣了愣,才无奈地走了过去。

离开侯府之前,她也有交好的友人,是虞丞相的千金。只是出事后,叶明蓁方寸大乱,自顾不暇,后来安定下来,想起侯府与楚家的绝情,也就未与虞曼音联络。

她走到马车前,还未开口,里面的人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撩起车帘。虞曼音平日体弱多病,鲜少出门,今日不管不顾出门来,见着她本有许多话想说,可开口却先重重咳了几声,“蓁蓁”二字被她喊得断断续续。

叶明蓁连忙将她推回马车里,自己也上了马车。

“蓁蓁。”虞曼音紧抓着她的手,眼眶一下就红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竟是连一句都不与我说,也不过来寻我。我派人去顾家找你,侯府的下人说,你被赶了出去,我连你去了哪都不知道……”

开春时她受了风寒,本就身娇体弱,一下病来如山倒,只能每日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拿着前不久刚出的诗集看。叶明蓁那几首诗写得极好,她本想等自己病好了,再与叶明蓁好好讨论一番,谁知就从丫鬟口中听说了长宁侯府的大事。

她病得起不来,只能派丫鬟去关心,可长宁侯府说叶明蓁不见客。急得她连汤药都多喝了两碗,好不容易能起来,叶明蓁就已经离开侯府了。

若不是丫鬟在书肆见到叶明蓁,她这会儿还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找人。

一想到这些,虞曼音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你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也不来找我,侯府不要你我要你,你无家可归,那就来我家住,我将屋子分给你。都过去这么多日了,你却连一点消息也不递给我,要不是棉儿看见,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京城了……”

想叶明蓁从前多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却落魄到去书肆卖书。虞曼音一想就泪眼朦胧,要不是记着叶明蓁不爱看自己哭,努力憋住,这会儿已经扑到她肩头上呜呜大哭了。

叶明蓁从棉儿手中接过帕子,习以为常地替她擦了擦眼泪。

“我如今与我的爹娘住在城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爹娘?”

叶明蓁点头:“我的亲爹娘。”

“你爹娘对你好吗?他们可有亏待你?我听说你爹娘只是农户,平日里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虞曼音说着想起什么,连忙催促丫鬟:“棉儿,你把钱袋拿来……”

叶明蓁哭笑不得,制止了她的动作。

“我爹娘都是好人,我过得顺心,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虞曼音满脸不信。

“真的。”

“好吧,那就再信你一回……”她顿了顿,又说:“那我给你银子,你不要再去书肆卖书了,我听棉儿说,你还在帮顾家那个新的卖诗集。”

她一想,都为叶明蓁委屈起来。

叶明蓁抿唇笑道:“她的诗集卖得好,掌柜高兴,还涨了我的工钱。”

虞曼音睁大眼睛,眼尾又红了。

她就是个爱哭的性子,改了许久也改不了。叶明蓁转移话题:“我听你的话,好像对顾小姐颇有意见?”

虞曼音生性绵软,鲜少会与人动怒,又有丞相府在,若说人缘,反而比叶明蓁更好一些。她又向来以才取人,就说当初与叶明蓁认识,也是看了叶明蓁的文章,巴巴上前来交好。

“可不是我对她不满,是她对你有成见。”提及这个,虞曼音就不想哭了:“我听说长宁侯府的真千金找回来了,也去亲眼见过,你娘……顾夫人将她带出来,这也没什么,可她偏偏说你的坏话。”

叶明蓁心中并不意外。

虞曼音看了看她的脸色,这才接着说:“要说当年的事情,也不都是你的错。可她说你爹娘对她不好,还将你说得格外不堪,你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到了她的嘴中,却成了你与你爹娘一起合谋。我知道她的意思,分明是要踩着你给自己立名声。”

虞曼音本也想与顾思凝好好来往,可偏偏顾思凝话里话外都在说叶明蓁的不好,许是因为她是叶明蓁好友,在她面前,那些坏话就说得更多。她与叶明蓁交好,自然清楚叶明蓁为人,哪里能忍得住听顾思凝胡说八道。

听闻顾思凝出了一本诗集,她本来是赌气不愿意看的,后来听人提的越来越多,实在难忍心中好奇,这才让丫鬟过来买。虽然诗集没买到,可竟让她找到了叶明蓁!

“下回我再见到顾思凝颠倒黑白,我一定要替你骂回去!”虞曼音拉着她的手郑重保证。

叶明蓁莞尔。让虞曼音骂人,恐怕是话还没说出口,她便先哭得一塌糊涂了。

“无论顾小姐怎么说,你也不必管她。”叶明蓁说:“她有一点说得不错,是我占了她的身份。无论她现在怎么说,我既然离开了侯府,等再过几年,也无人会记得我,她现在说得再多,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

“怎么能这样说?”虞曼音睁大了眼睛,声音也变得轻轻的:“就算离开了侯府,她们怎么会将你忘了。你从前留下来的文章,他们肯定记得,先前我们做的那本诗集反响就很好,上面我见徐小姐时,她还与我提起呢……就算是她们忘了,我肯定记得,她们忘了,我就提醒她们,谁也不会将你忘了的!”

她越说越急,说到最后止不住的咳嗽。叶明蓁连忙拍她的后背。

“出了侯府,我还轻松不少。”叶明蓁顿了顿,道:“你或许不信,可我的确更喜欢现在的日子。”

虞曼音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

“那……那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不理会我。”虞曼音小声抱怨:“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下回定告诉你。”

听她几句保证,虞曼音才满意,自己乖乖擦了脸。

她又说:“可顾思凝那样说你,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你是没亲耳听到,才不知道她有多可恶。”

“侯府的这些事情,已经与我毫无关系了。”

“那你的名声就不要了吗?”

叶明蓁笑了笑:“她说的再多,说的也是从前那个顾明蓁,可我已经不姓顾了。我是什么样,全看我以后怎么做。而我离开侯府,也不会再回去,既无牵扯,那顾明蓁变成什么模样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虞曼音摇头:“怎么会没有关系?就算你离开了长宁侯府,只要还在京城,你迟早还能回来。”

她的意思,是指叶明蓁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再回到京城的圈子里。

可她马上又想起来楚怀瑾。

虞曼音把自己气的不行:“我真是看错楚公子了!原来品行与学问是不一样的!”

“蓁蓁,你放心,就算没了楚怀瑾,你还有我帮你呢。我给你想办法!”

虞曼音斗志昂扬,仿佛连身上病气都没了,叶明蓁也就没泼她冷水。

两人说话间,外面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叶父在城门口没等到她,过来书肆这边找,叶明蓁才与虞曼音道别。

虞曼音拉着她舍不得离开,得了叶明蓁不少保证,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衣袖。

她趴在马车窗口,眼巴巴地道:“那……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叶明蓁笑着应了。

回去路上,叶父问起今日马车里人的身份。

叶明蓁坐在车后头,替他打着灯笼,夜间的乡路静悄悄的,只有几声蝉鸣间或响起。她垂眸看着笼中烛火,驴车颠簸,夜风不歇,暖黄的火光跳跃不停,却依旧莹莹照亮周遭。

她目光温柔:“是我的朋友。”

侯府向来冷淡,楚怀瑾也放弃了她,从前的那些人里,至少还有虞曼音想着她。如此看来,她从前也不算太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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