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骁一行人走了以后,  整个剧组的氛围都一松。

只有任冰雪不太甘心,快到手的金大腿都飞了。她虽然怨苏菱,但也算个聪明人,  到底不敢把气撒在苏菱身上。

先前舆论的事情还没完,  官方和任冰雪本人出面澄清以后,  但还是有很多网友觉得任冰雪是受了委屈以后又被威胁了,纷纷抱着不平。

任冰雪的粉丝们扬言要看看电视剧开播之日,  扮演九里的是个怎么样的货色。好在言论一出来就被删除,  没有掀起大浪。

苏菱在剧组这段日子,  是她重生以来最幸福平静的一段时光了。

秦骁不来找她,  她就可以跟着前辈们磨炼演技。

后来有天晚上,  秦骁给她发短信,说改主意了,礼物要亲自给她。他不提她根本不记得这件事,因此没有放在心上,  也没有回他。

而秦骁自顾不暇,楚振可不是白白给他打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忙得焦头烂额。

期间苏菱打电话回家过几次,  外婆身体在好转,听说她在拍戏,只让她好好努力。

苏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口。

有一次是倪浩言接的电话,  她就顺口问了声他报了什么专业。

倪浩言声音低沉了很多,  反问她:“你希望我报什么?”他考得很好,  几乎学校和专业可以随便选。

她笑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当然得你喜欢。”

他喃喃道:“我自己的事情……”顿了顿才告诉她,“我报了计算机。”

这行业比较高端,苏菱由衷为他高兴。怎么也比前世的命运强是不是?

至少这是他喜欢的路。

苏菱沉吟片刻,想起舅舅的事情:“倪浩言,舅舅最近有很晚才回来吗?”

倪浩言像只嗅到了危机的小兽:“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菱不可能告诉他两百万赌债的事,于是说:“担心他加班身体吃不消。”

倪浩言顿了顿:“没有。”

苏菱松了口气。

倪浩言眯了眯眼睛,他骗了她。这段时间倪立国出行确实很不正常,很多次几天都不见人影,他说加班,田淑云和倪佳楠信,他可不信。

倪浩言怀疑倪立国出轨。

但是这事他自己会查,没必要告诉苏菱。

八月初,电视剧拍了一半,苏菱莫名有点不安。天气渐渐热起来,她和剧组的人相处近两个月,人缘倒是不错。

大家知道这小姑娘虽然嘴笨,可是做事很认真,不怕热也不怕苦。一演戏天赋就表现出来了,她很少ng,非常有灵气。文导说她是他见过最省事的新人演员了。

大热天拍古装戏,苏菱常常热得汗流浃背。

苏菱皮肤白,天生基因挑的好,不容易晒黑。

然而时间越往后推,她心里越发不安,这种强烈的不安让她不再觉得是天气原因,苏菱开始思考,是不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动。

比如一年后云布从威压上掉下来,还有舅舅的赌债,有没有可能提前发生?

她一想这两种可能性,就觉得心惊肉跳。

苏菱连忙给云布打了个电话,云布已经拍完戏回学校了,她含着冰棍儿含含糊糊回苏菱:“没有接戏呀,我上次那是运气好,怎么可能还有人找我拍戏。”

苏菱松了口气,叮嘱她:“要是有的话,尽量接现代剧知道吗?”

“为什么啊?”

“威压太危险了……我听说有个女演员出了事。”

云布摆摆手,大大咧咧:“那概率多小!”

苏菱沉默下来,是啊,概率多小?偏偏被云布碰上。可惜上辈子那时她腿断了,知晓云布出事的时候,云布尸身已经下葬了。

云布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苏菱知道多说无益。她只能帮她注意。

而这时苏菱猛然意识到自己欠缺什么!她太被动了,很少主动做过什么。倪浩言说没事,她就相信了没事。

万一这个时候舅舅已经开始走上歧途,那她就失了先机。

苏菱想回家一趟,可是又走不开。好在最热的八月中旬,剧组给放了假,修整两天再继续。

电视剧拍三十集,苏菱片酬一共是八十万。和万白白她们不能比,但是她自己觉得很多了。

这时候她手里已经拿到了三十万,剩下五十万拍完再结清。苏菱不犹豫,当天就回了L市。

给她开门的是倪佳楠,倪佳楠以往跟趾高气扬的公鸡似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还有脸回来啊?上次不是厉害得很吗?还敢打……”

苏菱皱眉:“我看看舅舅就走。”她心里担忧,也不会和倪佳楠计较,换鞋进了屋子,正好看见沙发上看电视的男人。

倪立国盯着屏幕,却心不在焉,他看的足球频道,可是进球也没任何表情波动。眼中惊惶忧虑,苏菱心中一沉:“舅舅?”

倪立国被她吓了一跳:“苏菱?你怎么回来了?”

苏菱不打算藏着掖着:“你是不是接触了不好的人,还欠了人家钱?”

倪立国脸色这下是真的变了。

“你胡说什么!”

不是疑惑,而是被点破的心虚和恼羞成怒。赌徒永远相信自己下一秒会赢回来,苏菱咬牙:“你欠了多少?”她莫名有些恨,含辱伏低她做了,腿毁了,死在了寂寂的夜。可是他们明明好好活着,却在不断作践。

原来她不是不恨的,只是难过久了,又没人心疼,就习惯了自己忍受。

倪立国以往懦弱,现在却把眼睛瞪得铜铃大:“无法无天了啊你苏菱,我是你舅舅!”

她眼里盈了泪,这次只是倔强,却毫不退缩:“你欠了多少?”

倪浩言穿着球衣开门,正好听见这句话。他把篮球一扔,脸上讽刺:“多少?他欠了八十万,可真是厉害。”

少年眼里冷怒,对倪立国说:“看我做什么?还让我别说出去?你早知道家会破碎,就不该干这些混账事。”

倪立国脸涨得青紫,倪浩言别开脸,他突然觉得这一切被苏菱看到以后尤为难受。仿佛他们这家人是腐烂堆生出的蛆虫,一个又一个败落不堪。

他前两天知道倪立国欠了一大笔赌债以后迷茫过,痛苦过,也想过解决办法,但这时候突然下了决定,把门拉开:“苏菱,你走吧。别来我家了。”

苏菱还没动,就看到门外拄着拐杖进来的人。

外婆穿着花布衣,把兜里的存折拿出来放茶几上,布满皱纹的脸尤其平静:“把淑云叫回来,给她讲清楚吧。”

苏菱连忙扶着外婆:“您怎么出院了?”

“没事,我再不回来,恐怕这个家就散了,横竖也活不了几年,棺材本都在这里了。倪立国,你拿着。”

倪立国这才体味出山雨欲来的架势。

田淑云回来以后,又哭又闹,还扬言要砍死倪立国这个不争气的。家里所有的钱都被他偷偷拿走了,除却这些,还欠了八十万,外婆存折里就七万块钱,哪里够还债?

苏菱看着他们一家子又哭又闹,心中觉得苍凉悲哀。

田淑云吵累了,转而看到了苏菱。

少女十九的年纪,眉眼清纯,像含苞的花儿。田淑云扑过去:“小菱,你有办法的是不是?上次妈做手术的钱就是你弄来的,你不是在演戏吗?演员的钱难道会少,你就当救救我们一家人,总不至于让你舅舅被抓去砍了手吧?”

两百万欠债在这个时候还只是八十万,然而每一个字仍然是要把她榨干。

八十万,也是她所有的片酬。

原本一部分拿来还秦骁,一部分给外婆养老。可是他们又生生把她推到了那条悬崖边上。

苏菱觉得手指冰冷得可怕,八月的夜,L市燥热喧嚣,她觉得累。这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苏菱摇头:“我没有。”即便有,也不会再给。她不会为了他们把自己卖给秦骁,她扶起外婆:“我们走吧。”

外婆闭上眼,语气近乎死寂:“菱菱,你给他们吧。”

苏菱不可思议地看向外婆,老人眼里沁出泪:“我这辈子,俏俏死后,也就只有倪立国这个儿子了。”俏俏是于俏,苏菱的母亲。

苏菱觉得心里被冰雪冻过似的,她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提款机,她也是血肉之躯。

会自私,会痛,知冷暖,会心伤。

她从四岁开始就学着懂事听话,比所有小朋友都乖。不哭不闹,后来努力拿每一笔奖学金,在炎热的夏拍戏。

她蹲下来,哽咽道:“我不愿意。”她只想好好活着。有尊严地活着。她不能再管舅舅他们了,他们是无底洞,舅舅赌红了眼,始终相信自己能赢回来,还会继续有欠债,倪佳楠也永不满足。他们永远只会求她,亦或者直接求秦骁。

她演戏的时候,舅舅悄悄赌钱,没有先机这回事,她根本无法扭转,防都防不住。就像他们贪婪的心,无法治愈。

只要他们发现她有赚钱的价值,就不止是八十万了。

外婆枯瘦的手放在她头发上,沉默着。痛苦不言而喻。

苏菱可以割舍,她却不可以。

田淑云一把将苏菱拉起来,搜她的身:“妈都说了,你怎么这么没有孝心?”

苏菱红了眼睛,她甩开田淑云的手:“我说我不愿意!”她前世只活了二十四年,今生也就十九岁,这样的背负无穷无尽。

她咬唇,从倪浩言身边路过走出去。

少年面如表情,他还替她开着门,一如最开始想给她说的话——苏菱,你走吧。

外面空气热浪扑来,八月的夜,蝉鸣阵阵。

小区曲径通幽,路灯亮着微光,她背离两辈子的背负,一心想逃出那个可怕的桎梏。

然而却依然觉得沉重,外婆,外婆怎么办?她感觉自己茕茕孑立,再没了亲人一样。

苏菱难过得无以复加,最后实在是忍不住,走出他们的视线,蹲在花坛前嚎啕大哭。

秦骁汗流浃背找来就看到她这模样,这破地方他找了两个小时,一见到人还伤心成这样,他有点儿慌:“苏菱。”

她哭得难过,也不管身边是谁。她谁都不想管了,谁都不想要。

她衣服沾了泥,哭声惊动了一楼的住户,旁边伸出脑袋来看热闹。秦骁凶恶劲儿开了:“你他妈再给老子看!”

窗户猛然关上。

秦骁蹲下身,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一把抱起来往外面走。

苏菱挣扎不过,她一拳锤在他胸膛,眼泪珠子往下淌:“都怪你!都是你!”

他什么都不知道,然而还是柔了声音:“怪我怪我,我的错。”

她呜呜哭,哭得喘不过气。好难过,她讨厌谁,谁就凑上来,她打他结果她还手痛!她太没用了。

秦骁不懂人间百味,也不会哄人,只觉得她这模样仍然好看。娇得叫人心软,他笑道:“哭什么,谁欺负你,我弄死他好不好?”

苏菱更难过了,罪魁祸首之一,你有脸说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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