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宴平一回京就接了个可能会得罪宣和帝的案子,宣和帝正式表态之前,阿娇与赵宴平都无法预测结果,自家沾了事,为了避免亲朋好友带去麻烦,一家人就没去任何故交府里走动,反倒是亲戚们主动登门来瞧他们了。

现在宣和帝升了赵宴平的官,还在朝堂上夸了赵宴平一顿,众人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原来宣和帝根本就没想偏袒什么表弟表哥的,只是借着这个案子瞧瞧大理寺一干官员的公允之心罢了。

自然有人后悔没能坚守本心,但那都与赵家无关了,危机解除,一家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正式预备起了过年。

大雪下了两日,放晴之日,也是官员们放年假的第一日。

赵宴平与阿娇决定先带着孩子们去给卢太公请安。

年初的时候卢太公过的八十大寿,一家人远在江南没能赶上,这次除了去探望老太公,也是要补上寿礼。不提师徒间的情分,就说卢太公对赵宴平的帮助,如果当年不是卢太公支持赵宴平破绣娘一案,又怎么会有后来赵宴平的初露锋芒?

阿娇、赵宴平都很感激卢太公。

孩子们就是单纯的敬爱卢太公了,瞒着爹娘也都准备了自己这份的寿礼。

赵宴平与阿娇坐了一辆马车,孩子们坐了一辆,三兄妹都长大了不少,五口人再挤一辆也太寒酸,赵家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了,多买一辆马车还是买得起的。

“大哥你要送老太公什么?”六岁的赵昉先问兄长。

孟昭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解释道:“我做了一首贺寿诗。”

赵昉对诗词这些没兴趣,转头问姐姐。

初锦不告诉弟弟。

赵昉哼了哼,挺起胸膛,动作明显地拍了拍他的小荷包。

初锦故意不问,孟昭配合弟弟,笑着问道:“昉哥儿准备了什么?”

赵昉一扬下巴,得意地道:“不告诉你们!”

孟昭就摸了摸男娃的脑袋瓜,聊完礼物,孟昭对初锦道:“三年了,不知卢仪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般淘气,等会儿到了国公府,妹妹防着他点。”

月初梅氏来赵家做客叙旧,卢俊、卢仪兄弟俩都在官学读书,并没有随同。

卢仪与初锦同岁,只是小了几个月,两人几乎是从小到大闹过来的。初锦对卢仪最深的印象是那小子喜欢抢她的首饰,还喜欢抓蚂蚱、蜻蜓什么的吓唬她,很是讨人厌,要不是看在老太公、梅夫人的面子上,就凭卢仪,初锦也不想去国公府。

她面上露出抗拒来。

孟昭温声道:“男孩子都会顽皮一些,长大了就懂事了,就像卢俊,他小时候比卢仪还要贪玩,进了官学便收敛了性子。”

初锦也记得卢俊,最初是不太喜欢打理她,只想跟哥哥玩,她跑过去找哥哥,卢俊还嫌弃她碍事,总是劝哥哥甩开她。后来有了卢仪,卢俊果然有点当哥哥的样子了,会在卢仪欺负她的时候过来帮忙,教训卢仪。

反正初锦对卢家兄弟都没什么好印象,比来比去还是自家的哥哥好,温和文雅体贴可亲。

“谁说男孩子都顽皮的,哥哥就一直都很好。”初锦骄傲地道。

孟昭笑容不改,眼底却掠过一丝惭愧。

他当年不是不想贪玩,而是不敢,怕爹娘会不喜欢他,逐他出门,等后来他想明白这一点,知道爹娘是真心把他当长子看,只要他不犯大错爹娘就不会抛弃他,那时他已经过了放纵贪玩的年纪。

两辆马车停在了理国公府门前。

昨日赵宴平派郭兴来这边递了拜帖,国公府众人已经知晓他们要来,卢太公、卢大人夫妻是长辈,就在暖阁里等着,梅氏与现任吏部侍郎的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在前院的厅堂候着,一听到马车动静,猜到客人来了,便一起迎了出来。

卢俊与孟昭是好友,小时候一起玩耍,进官学了一起读书,虽然孟昭选了文科举,他选了武科举,但两人友谊没改,甚至孟昭随父母南下守丧,卢俊也与孟昭保持着一年两封书信的来往。

赵家众人,卢俊最想的就是孟昭。

然而当他跟在父母身后绕过影壁,往门外一望,最先看到的却是正由孟昭扶着下车的那个小姑娘。雪后放晴,反而更加冷了,她里面穿了一条海棠色的裙子,外面披了一条梅色的狐毛斗篷,远处人家的屋顶白雪皑皑,她便成了这一带唯一的一抹红影。

当她站到地上,带笑抬起头,露出一张白里透粉的娇美脸庞,杏眸黑亮水润,就像夜里的星星,卢俊突然被一种陌生又强烈的悸动袭击了,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视线再也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卢侍郎、梅氏都已经走出去与赵宴平夫妻寒暄上了,只有十三岁的卢仪注意到兄长突然停了脚步,定在那里如被寒雪冻僵了一般。卢仪奇怪,喊了一声大哥,卢俊被他唤醒,猛地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外走。

梅氏已经见过阿娇与孩子们了,这会儿就只调侃了赵宴平一句,笑着恭喜赵大人升官。

卢侍郎就正经一些,向赵宴平表达了他的钦佩之情。

赵宴平不敢当。

看出赵宴平被夸的不自在,阿娇开始夸赞卢俊、卢仪兄弟俩来。卢仪毕竟还小一些,卢俊是真的让阿娇差点认不出来,马上就要十七岁的少年郎,因为练武身量长得更高挑,肩膀也更结实一些,穿一身绛红色圆领锦袍站在那里,玉树临风,潇洒张扬,真是应了“俊”这个好名字。

“练武就是好啊,看看俊哥儿,比昭哥儿高半头了。”阿娇羡慕地道。

卢俊看向孟昭,嘴角上扬起来。

孟昭也笑,并不介意自己比好友矮了一些。

梅氏道:“光长个子有什么用,他能有昭哥儿一半聪慧我都知足了。”

这话梅氏经常说,以前卢俊也没当回事,但今日不知为何,母亲那话他听了只觉得面皮发烫,偷偷朝初锦那边瞥了两眼。

因为长辈们的话题在卢俊身上,初锦也就打量了卢俊片刻,奇怪的是,以前她与卢俊也算经常见面,此时却觉得这个挺拔俊朗的卢俊十分陌生。记忆中的卢俊要胖一些,一脸稚气还是大孩子的模样,眼前的卢俊已经像个大男人了,给人一种危险感,就好像,如果她与哥哥这样温雅的少年待在一起,她什么都不用担心,换成卢俊,她就会担心卢俊可能要欺负人。

已经长成豆蔻少女的初锦,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外男。

哥哥是家里人,其他的无论两家关系多好,只要不是哥哥,便都是外男了。

在卢俊看过来之前,初锦已收回视线,安静地站在哥哥孟昭身边。

寒暄过后,众人移步去了暖阁。

卢太公、卢大人夫妻都在这边。

卢太公头发已经全白了,鹤发童颜的,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仿佛在打盹儿,又仿佛对赵宴平这个重回京城就扬名的徒弟毫不重视。

老人家这样,赵宴平都不敢冒然出声打搅恩师好眠了。

已经六十岁高寿还是世子的卢大人知道老爹在装,老爹可以装,他得尽礼数,笑眯眯地夸了赵宴平一顿,什么年少有为、臣子楷模之类的话。

赵宴平也是四十岁的人了,竟被卢大人夸得脸庞微红。

卢太公终于听不下去了,咳了两声,醒了过来。

赵宴平立即跪过去,给久别的恩师磕头。

卢太公嫌弃道:“行了行了,瞎客气什么,别给我整这套。”

赵宴平只好站了起来,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了。

阿娇笑着为卢太公祝寿,送上她在江南新琢磨出来的美味儿补汤,非常适合老寿星。

盖子打开,那香味儿让卢大人都咽口水,可惜卢老太公没有一点要分给儿子的意思,一手捧着汤碗一手舀汤喝,眼神就飞赵宴平那里去了:“你的寿礼呢?”

这语气,简直是把赵宴平当自家儿孙,是一点都不客气。

赵宴平拿出自己编的一本破案集,送了过去。他二十出头就在武安县当捕头,到今日也算破了二十来年的案子,守丧这三年,赵宴平便将他印象深的一些案子记了下来。其中有荆州焚尸案那样的大案,也有普普通通的并无死伤却涉及到人伦的小案。

卢太公翻了两页,哼道:“你这是学我啊,还想出书了。”

赵宴平解释道:“弟子没有出书之意,编此书只是为了给恩师解闷。”

赵宴平想,恩师年纪大了,也不能出门远游了,整日闷在家中,有些小案子看也能打发一些时间。

卢太公就勉强接受了徒弟的孝心。

接下来该赵家三个小辈献礼了,仍是从小到大的顺序。

赵昉笑着将自己的荷包递给卢太公。

卢太公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儿寿桃状的卵石。

卢太公眯了眯眼睛,这礼物怎么有点眼熟?

卢俊忽然在一旁道:“您办七十大寿那年,初锦送的也是这种石头。”

卢太公想起来了,跟着瞪了曾孙一眼,要他多嘴!

再看小赵昉,脑袋低下去了,嘴巴嘟起来,一副明明很委屈还要忍耐的样子。

卢太公忙哄小家伙:“昉哥儿听我说,我就喜欢吃桃,你姐姐送过一个,你再送一个,两个桃凑在一起叫成双成对,我有你们姐弟俩的寿桃,肯定会长命百岁!”

赵昉心情稍微好了些,却仍是笑不出来了,退回了母亲身边。

初锦真不知道弟弟精心准备的是这个,现在见弟弟这么难过,她忍不住瞪了卢俊一眼。

卢俊讪讪的。

初锦变脸挺快,笑着将她的礼物献了出去,是她自己绣的拐杖把手的夹棉套子:“冬日天寒,拐杖在旁边放一会儿就凉了,套上这个,您随时用都不怕冰手。”

这礼物也太实用了,卢太公非常喜欢,当场就指挥卢俊去把他的拐杖拿过来。

卢俊取来拐杖,孝顺地帮曾祖父将套子套到了拐杖把手上。

卢太公稀罕地摸了又摸。

卢俊瞧着,竟然也觉得这棉套很好,跟着想到他冬日练剑手也很冷,心里就冒出一个念头。

等孟昭念完他的祝寿诗,一屋子的人就分开说话去了。

赵宴平去陪卢太公,阿娇带着初锦与梅氏走开了,卢俊让卢仪陪赵昉玩,他将孟昭带去了他的院子。

两个好友聊了很久彼此的生活,说的口都干了。

卢俊给孟昭倒了碗茶,他自己也喝,手端起茶碗,温温热热的,卢俊突然想起一事,对孟昭道:“初锦那棉套做的不错,你让她给我做一双手套吧,我练剑耍枪的时候用。”

孟昭扫他一眼,确定卢俊只是直言快语没有别的意思,才道:“那东西并不难学,你想要,让你们府里的丫鬟绣娘去做。”

卢俊皱眉:“她们都没做过,哪有初锦做的好。”

委婉的他听不懂,孟昭便直言道:“男女授受不亲,初锦送你女红不合适。”

卢俊愣在了那里。

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他把孟昭当兄弟,那孟昭的弟弟妹妹也就是他的弟弟妹妹,一双手套而已,孟昭居然跟他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咱们什么交情,你跟我见外?”卢俊不高兴了。

孟昭道:“我跟你不见外,但对初锦而言,你是外男,该避讳的必须避讳。”

卢俊刚想说他也把初锦当妹妹,脑海里突然浮现小姑娘桃花似的娇美脸庞。

尚显青涩的喉头一滚,卢俊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你说避讳就避讳吧,我不做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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