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五大街弗拉蒂伦大厦南边的一家咖啡馆里,德克尔一言不发,一直等到侍者给他们端来他们要的饮料然后走开。他们选了一张偏僻角落里的桌子。咖啡馆里的人不多。即便如此,德克尔还是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确认没人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之后,才俯下身去,打开旅行包,拿出他先前在花店里从公文箱里取出来的那个小东西。这东西是金属的,有火柴盒那么大。

“这是什么玩艺?”埃斯珀兰萨问。

“它发出导引信号。而这个——”德克尔把手伸进旅行包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金属盒。“——接收信号,只要信号不是从一英里之外的地方发出来的就可以。汽车在第五大街上经过弗拉蒂伦大厦往南开。你坐上出租车在北边的麦迪逊广场公园等着。我上了乔达诺派来的车之后,你等15秒钟再跟上来,这样就不会太显眼。接收器有指针显示,这根指针会指向左、右、或者正前方,这要看信号从哪个方向来。这个量表用1到10来告诉你离得有多近,10表示最近。”德克尔轻轻一按开关,把接收器推到发送器前面。“好的,系统工作正常。你拿着接收器。如果出了问题,我们的会合地点是这家咖啡馆门前,时间是每一个整点。但如果我到明晚6点还没有出现,你就尽快回圣菲去吧。”德克尔看了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走吧。”

“你的包怎么办?”

“你拿着它。”包里有手枪、备用弹盒和那盒子弹。德克尔知道他会被搜身。再说,带着武器见乔达诺也不可能吓住对方。“无论我被带到哪里,我到那儿10分钟后,拨本尼给我的号码,要求跟我讲话。要让人觉得如果我不接电话就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然后呢?”

“我跟你讲话时会给你暗示的,你就照着去做。”

他们走到了咖啡馆的门口。

“你在这儿叫出租车不会有问题的。”

“德克尔。”

“什么事?”

“你对这件事有把握吗?”

“没有。”

“那么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从这儿走出去是我最不想做的事。但我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已经来不及了。我不知道除了直接去问题的来源地之外还能去哪儿。”

埃斯珀兰萨犹豫了一下。“祝你好运。”

“贝丝比我更需要好运气。”

“但是如果……”

“他们已经杀了她?”

“对。”

“那么我会遇到什么事也就无所谓了。”

一分钟后,德克尔走进越来越暗的雨夜中。他转向右侧,朝弗拉蒂伦大厦走去,他希望埃斯珀兰萨在这一分钟里叫到了车。他担心麦基特里克也许会对贝丝做些什么,又不由地想起,麦基特里克在罗马对他父亲开枪的那天晚上也同样下着雨。

他提前5分钟到了弗拉蒂伦大厦,手里显眼地握着黄玫瑰站在一个门廊下躲雨。他的感情很复杂:不同程度的疑惑、担心和忧虑。但只有疑惑是对他自己而言的,其余都是外向的:对贝丝的担心,对她可能已经遭遇到的事情的忧虑。但最要紧的是,他感到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对他而言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行动。

他想起了贝丝说的一些事,那是她两天前告诉他的。那天是狂欢节,星期五,他们从那个电影制片人家的聚会上出来,开车回到德克尔的家——那是他们之间正常关系的最后时刻。当时好像是正常关系,不过现在德克尔意识到他们的关系没有一点正常之处。他们做爱时,月光透过卧室的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皮肤变成了象牙色——这甜蜜而苦涩的回忆让德克尔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后来,他们肩并肩躺在一起,德克尔用胳膊搂着她,他的胸口紧贴着她的背,小腹紧贴着她的臀部,膝盖也紧贴着她膝盖的弯部,蜷着腿,保持着像勺子一样的姿势。她沉默了那么久,以至于他以为她睡着了。他记得,他吸气时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她开始说话时,那吞吞吐吐的声音是那么轻柔,他几乎没听见。

“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小声说,“我父母打架打得很厉害。”

她又沉默不语了。

德克尔等待着。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贝丝轻声继续说,声音中没有一丝紧张,“现在还是不知道。私通,钱的问题,酗酒,可能是任何事情。每天晚上,他们冲着对方大喊大叫。有时更糟,就不仅仅是喊叫了。他们扔东西,互相扭打。假日里他们打得尤其可怕。每逢感恩节或圣诞节时,我母亲总要准备丰盛的菜肴。然后,马上就要吃饭时,总会发生什么事让他们再次开始互相大喊大叫。我父亲就会冲出门去,只剩下母亲和我两个人吃饭。而吃饭时她会一遍遍地告诉我,我父亲是个坏透了的杂种。”

她又沉默下来,德克尔没有催促她。他很明白,不论她想倾诉什么,那都是她的心里话,都得让她自己慢慢说。

“他们打得越来越厉害,我受不了时只好求他们别打了。我推父亲,想阻止他打我母亲。但那只能使他转过来对付我。”贝丝终于继续说下去了,“我脑海里至今仍浮现出父亲的拳头向我打过来时的情景。我真怕他会杀了我。这是晚上发生的事情。我跑进卧室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客厅里的叫喊声越来越响。我把枕头塞进床单下面排成一排,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我睡在那儿一样。我肯定是从电视上或其他什么地方学来的这个方法。然后我缩到床底下,就在那儿睡觉,以为这样父亲若是进来用刀杀我,我就能保住性命。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是那样睡觉的。”

贝丝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德克尔觉得她在抽泣。“你的童年也是这样的吗?”她问。

“不是,我父亲是个职业军人。他很严厉,固守着纪律和控制权。但他对我从来没有动过粗。”

“你真幸运。”黑暗中,贝丝擦了擦眼睛。“我过去常读骑士和美女的故事,亚瑟王什么的。我一直梦想着自己生活在那些故事中,有个骑士来保护我。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画得一手好画。以前我常随手画出我心目中的那个骑士。”被单窸窣作响,贝丝朝他转过身来。现在,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泪水在她面颊上隐约闪现。“要是我再画那个骑士,他准会像你。你让我觉得安全。我再也用不着钻在床底下睡觉了。”

两小时以后,那帮杀手闯进了他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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