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很早。”

德克尔坐在宽敞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呷着玛格丽塔鸡尾酒,欣赏着爵士三重奏,耳朵里飘来身后几位女士的只言片语。身穿无尾礼服的钢琴家正在纵情弹奏亨利·曼希尼的歌曲联奏,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首《月亮河》。

“得的是肺结核,”德克尔听到身后有人说,“刚刚25岁。他21岁才开始写作。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完成了这么多的作品。”

德克尔不再去听钢琴家的演奏,转而细细打量前来参加狂欢节聚会的200多位客人。这些都是他的委托人,也就是那位电影制片人邀请来的。身着制服的服务人员端来鸡尾酒和餐前小吃。来宾们从一间房走到另一间,欣赏着这幢豪华住宅。有名气的当地居民随意聚在一起,但屋里唯一能抓住德克尔注意力的却只有贝丝一个人。

德克尔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一副东海岸人的打扮。可是她的衣着逐渐发生了变化。今晚,她穿一身具有墨西哥风格的西南部盛装。短裙和上衣都是用天鹅绒制的,这套黑蓝色的服装给她蓝灰色的眼睛和金棕色的头发平添了几分秀丽。她把头发梳成马尾型,用一枚发夹夹住。银光闪闪的发夹与她脖颈上南瓜花型的银项链十分相配。她正与几位女宾围坐在一张咖啡桌旁。那张咖啡桌是用从一扇有200年历史的大门上拆下来的锻铁制作的。她看上去很舒服自在,好像她已经在圣菲生活了20年似的。

“自从我离开洛杉矶加州大学后,就没再读过他的作品。”其中一位妇女说。

“什么让你对诗歌如此感兴趣呢?”另一位妇女显出很吃惊的样子问道。

“又为什么偏偏选择济慈?”第三位妇女问。

德克尔这才用心去听她们的谈话。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弄清楚这几位在谈论哪位作家。她们这一提,却勾起了他的回忆。那一连串错综复杂的联想把他带回到了罗马。他回想起追踪布赖恩·麦基特里克走下西班牙台阶、经过济慈去世的房子,当时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把眉头皱起来。

“就因为喜欢,我正在圣·约翰学院修这门课,”第四位妇女说,“课程的名称叫做‘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

“这就对了,”第二位妇女说,“我能猜出这个名称中的哪一个字眼最招你喜欢。”

“你想到哪里去了,”第四位妇女说,“并不是你所喜欢读的那些浪漫故事。我承认,我也喜欢读这类作品,但这跟那些不一样。济慈描写的是男人、女人和激情,但这些都与他本人无缘。”

她们再次提到济慈的名字时,德克尔不仅想起了麦基特里克,还想起了那23位遇害的美国人。他实在搞不懂,这位诗人是真和美的象征,而自己在内心里怎么总是把他和堆满烧焦死尸的饭店联系起来呢。

“他描写情感,”那第四位妇女说,“描写激情洋溢的美,他还描写……这很难说得清。”

我在黑暗中倾听;有许多次,我几乎爱上宁静的死亡。

济慈那挽歌般的诗句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德克尔的脑海里。他不由自主地加入了这场谈话。“他还描写美好的事物。在一位年纪轻轻却很快就要死去的人眼里,美好的东西似乎美得更令人心碎。”

几个人都抬起头来惊奇地望着他,只有贝丝除外。刚才别人谈话时,她一直深情地凝视着他。

“斯蒂夫,没想到你也通晓诗歌。”第四位妇女说,“当你没在帮人寻找像这幢这么漂亮的房子时,你不至于也在圣·约翰学院选修课程吧。”

“不,济慈的诗我还是上大学时学的。”德克尔撒谎道。

“你激发起了我的兴趣,”其中的一位妇女说,“济慈写下这些伟大诗篇时真的才20岁出头,而且很快就要死于肺结核吗?”

德克尔点点头。他又想起那个黑沉沉的雨夜里发生在那个院子里的枪战。

“他25岁去世,”第四位妇女重复道,“被葬在威尼斯。”

“不,是罗马。”德克尔说。

“你能肯定吗?”

“他死在离伯尔尼尼船形喷泉不远的一所房子里,从那儿往右走,就是西班牙台阶。”

“听起来好像你去过那里。”

德克尔耸耸肩。

“有时我猜想,你什么地方都去过,”一位相貌迷人的女子说,“你来圣菲之前的生活一定很有趣。哪一天,我要让你给我讲讲。”

“我在别的地方经营房地产,恐怕没有什么特别有趣之处。”

贝丝好像已经感觉到德克尔想离开,便从容地站起身,挽起他的胳膊。“要是有人想听斯蒂夫讲他的生活故事的话,那个人就是我。”

谢天谢地,德克尔终于从这种心境中解脱出来了。他和贝丝溜达着出了门,来到一个用砖铺地的大院子里。在凉爽的夜幕下,他们仰视着繁星密布的天空。

贝丝的一只胳膊搂住了他的腰。德克尔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禁不住亲了亲她的面颊。他的咽喉愉快地绷紧了。

德克尔领着她出了院子,远离灯光和人群,隐蔽到矮松树的阴影里。他狂热地亲吻着她。贝丝踮起脚尖,手指交叉着搂住他的脖颈,回吻着他。他似乎觉得大地在起伏飘动。她的嘴唇柔软,但却很有力、很刺激。她的乳头隔着外衣挤压在他的身上。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来,接着说——给我讲讲你那有趣的生活故事。”

“再找时间吧。”德克尔亲吻着她的脖颈,吸吮着她的芳香。“现在,有更好的事情要做。”

但他禁不住又想起罗马,想起麦基特里克,想起发生在那个院子里的事情。这个可怕的噩梦始终困扰着他。他真希望能把以麦基特里克为代表的那一边全都远远抛在身后。现在,他和两个月前一样,急于知道究竟为什么麦基特里克要到圣菲来监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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