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尔买了一张单程机票。飞机要飞行6个小时,而且途中要在芝加哥作短暂的停留,因而他有充裕的时间考虑自己目前的所作所为。他的行为的确异乎寻常,他能够理解他过去的上司为什么会感到不安。见鬼,就连他自己也为此而感到不安。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一向能够控制住自己,可如今他却听任一个怪念头的摆弄。

圣菲的机场太小,容不下大型喷气客机。离圣菲最近的大型机场在阿尔伯克基。当美国航空公司的MD—80客机在机场上空盘旋准备降落时,德克尔看到了下面黄乎乎的荒野,不禁大为震惊。在烈日的烘烤下,沙地和岩石绵延不断,一直伸向远处光秃秃的山头。他对自己说,你还指望看见什么?新墨西哥就是个大沙漠。

至少,阿尔伯克基机场的小型四层停机楼颇具魅力,内墙上装饰着绚丽多彩的美洲土著人的图案。机场的工作效率也相当高。德克尔仅用了10分钟,就取出了自己的手提箱,来到阿维斯汽车出租公司的柜台前,打算租一辆道奇猛士车。是这个车名引起了他的兴趣。

“去圣菲哪条路最好走?”他问柜台后面的年轻妇女。

这位妇女是西班牙裔美国人。她粲然一笑,那双富于表情的黑眼睛显得更加迷人了。“这要看你是想走近路还是想观看风景。”

“这儿的风景值得看吗?”

“绝对值得看。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那你正适合到新墨西哥来度假。你看这张地图,”她说,“沿着25号公路往北驶几英里路,然后向东拐上40号州际公路,开大约20英里后,再向北拐上绿松石小道。”这位职员用一支毡制粗头笔在地图上比划着。“你喜欢玛格丽塔鸡尾酒吗?”

“太喜欢了。”

“那就在一个叫马德里的小镇上停一下车。”她把重音落在马德里这个地名的第一个音节上,仿佛要把它与西班牙的首都在发音上区别开来。“30年前,那个镇子一片荒凉,眼下它成了艺术家的聚居地。那儿有个叫做矿井酒馆的破烂老房子,里面的人夸耀说,他们的玛格丽塔鸡尾酒是世界上最好的。”

“是真的吗?”

那妇女只是又送上一个迷人的微笑,把汽车钥匙递给了他。

德克尔开车经过机场外面一座两匹赛马的金属侧影雕像,按照那位职员的指点上了路。他注意到,阿尔伯克基的建筑物似乎与美国其他地方的没有什么区别。偶尔他看到一幢平顶的拉毛粉饰房子,似乎与他在电视上见过的土坯房屋有几分相像,但沿途所见的建筑大多有着尖顶和砖或木制的墙壁。他暗暗担心,那个电视节目也许夸大其词了,圣菲也许跟别处没什么两样。

沿着40号州际公路,他驶过巍峨而嶙峋的群山。当他向北拐上绿松石小道后,路边的情景开始改变了。孤零零的小木屋和A字型茅舍似乎成了标准的建筑。再往前开一会,路边就没有什么房舍了,植物则越来越多——落叶松和矮松、各种各样的低矮仙人掌以及一种类似三齿蒿的高达6英尺的灌木。窄窄的道路从他刚才在阿尔伯克基看见的高山背后蜿蜒经过,向高处盘旋,这使德克尔回想起MD—80上的空姐曾对他说过,阿尔伯克基是个一英里高的城市,因为它海拔5000英尺,和丹佛一样;但圣菲更高,它海拔7000英尺,所以要到达那儿就得往上爬。空姐还告诉他,在最初几天里,旅游者会感到行动迟缓,呼吸困难。她开玩笑说,有个乘客曾问她,圣菲是否一年到头都海拔7000英尺。

德克尔没有去注意自己的身体对这个高度有何反应,不过那是在意料之中的。毕竟他受过训练,在高空两万英尺处作缓开伞降落时,不把高度放在心上。他注意到的是,空气变得格外清新,天空变得格外碧蓝,太阳也变得格外灿烂。他恍然大悟,为什么机场的一幅招贴画上把新墨西哥称做阳光翩跹起舞的土地。当他抵达一处高原,朝左侧望去时,一幅起伏连亘的沙漠景观映入他的眼帘。南北走向的大沙漠似乎绵延数百里,西面宽广辽阔,远方的群山比阿尔伯克基附近的山峰更加雄伟。蜿蜒向上的道路带着他经过一个又一个急转弯,从许多转弯处望去,景色更加壮观。德克尔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世界之巅。

德克尔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马德里的发音重音在第一个音节上。这是个由茅舍和木板房组成的小村落,里面的居民大多是60年代反文化运动的残余分子。这个村落延伸在一道树木茂盛的狭窄山谷的边沿上,右面则毗邻覆盖着煤层的山坡。正因为这儿有煤,人们才在本世纪初建起这个小村镇。矿井酒馆是一座油漆剥落、摇摇欲坠的两层木楼。它大概是村里最大的建筑,坐落在镇子右边起伏的山坡脚下,正好位于山坡与村镇的交界处,很容易找到。

德克尔停下道奇猛士,锁上车门,看着一帮身穿皮茄克的摩托车手从自己面前经过。这帮人在前面路边的一座房屋前停住,解下折叠起来的画板和尚未完成的油画,把它们拿进屋去了。德克尔咧嘴一笑,走上通往酒馆封闭式门廊的台阶。随着他的脚步,他的脚下发出空洞的咚咚声。他拉开一扇咯吱作响的纱门,走了进去。里面简直就是本世纪初沙龙的微型缩影。室内有个舞台,酒吧后面的墙上钉着世界各地的货币。

这个昏暗的地方有一半坐满了人,人们都在吵吵嚷嚷地热烈交谈着。德克尔坐到一张空桌子旁,满眼看到的都是牛仔帽、文身和串珠项链。与阿尔伯克基机场的高效率形成明显对比的是,他等了许久,才有一个扎马尾辫、系围裙、举着托盘的男人不慌不忙地朝他走过来。德克尔告诫自己说,要耐心些,姑且把这儿当做减压室吧。

侍者牛仔裤的膝盖处撕破了。

“有人告诉我,你们有世界上最好的玛格丽塔鸡尾酒,”德克尔说,“这肯定不是真话。”

“尝一尝你就知道了。”

“给我来一杯。”

“你吃点什么呢?”

“你们有什么?”

“中午有墨西哥风味鸡块。但下午已经过去一半了,还有什么呢?尝尝烤干酪辣味玉米片吧。”

烤干酪辣味玉米片里有蒙特里杰克干酪、绿沙司、菜豆、莴苣、番茄和青椒。青椒辣得德克尔眼泪直淌。他觉得快要被辣死了,心想,如果两天前吃下这种食物的话,自己的胃肯定会痛得受不了。

玛格丽塔鸡尾酒果真是他所喝过的当中最好的。

“这种酒的秘密何在?”

“一又四分之一盎司的上等龙舌兰酒,是用百分之百的蓝龙舌兰酿成的;四分之三盎司的法国橘味白酒;一盎司半新榨出来的鲜柠檬汁;再加上新鲜的楔形酸橙片。”

德克尔抿起嘴唇,快活地品尝着这种酒。酒杯边缘的盐沫沾到了他的唇上,他舔了舔,又要了一杯。喝完第二杯后,他本想再要一杯,但他拿不准在这个海拔高度酒精会对他产生怎样的作用。他可不想开车的时候碰伤人;再说,他希望能够找到圣菲。

付给侍者25%的小费后,德克尔走出酒馆,感觉到了多年来都曾感觉到的那种微微醉意。他抬眼瞅瞅渐渐下沉的红日,又看看自己的潜水表——差不多4点半了——戴上雷朋太阳镜,钻进道奇猛士车。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似乎就是空气更加清新了,天空更加碧蓝了,太阳更加灿烂了。他驱车离开小镇,沿着蜿蜒的窄道向前驶去。一路上他看到更多的落叶松和矮松,以及他打算弄清楚叫什么名字的那种类似三齿蒿的灌木。他注意到,这儿大地的色彩有所改变,原来以黄色为主导,现在又加进了红、橙和褐色。植物也更加葱郁了。他到达了一个高高的转弯处,拐过去之后是一段朝左的下坡道,从这儿他能够看到几英里之外。在前面远方一处更高的地带,小巧的建筑物簇拥在丘陵之间,看上去就像是儿童玩具村庄里的微缩模型。丘陵地带的后面,耸立着令人惊叹的美丽群山。在德克尔的地图上,这山脉叫做“基督之血”。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些建筑物呈现出金黄色,仿佛具有魔力。德克尔记起新墨西哥汽车牌照上的箴言:魔力之地。这片周围环绕着苍翠矮松的美景在向德克尔招手。他一点也不怀疑,那儿正是他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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