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你出卖了?你愿意叫我为你报仇吗?”雅克-柯兰急切地问,试图唤醒在生命最后时刻使这些心灵震颤的最后感情,“谁知道呢,我的老兄弟,为你报仇的同时,也许能为你与‘鹳鸟’达成和解?……”

杀人犯听到这句话,用充满幸福的目光望着他的老板。

“可是,”老板对着这张富有表情的面孔回答,“我现在只是为泰奥多尔演这出戏。等这出滑稽戏演成了,我的老兄,我还能为我的一个朋友做很多事情,你是我的朋友之一……”

“如果我能仅仅看到你把这个可怜的小泰奥多尔的仪式给推迟的话,那么,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这件事已经办妥了,我肯定能把他的脑袋从‘鹳鸟’的利爪下救出来。为了从监狱里跑出去,你看,拉普拉叶,大家必须手携手……一个人什么事也办不成……”

“这话不错!”杀人犯高声说。

拉普拉叶对老板已经充分信任,而且有了狂热的信仰。他于是不再犹豫了。

拉普拉叶讲出了自己同谋的内幕。这一内幕直到此刻始终没有泄露过。雅克-柯兰要知道的正是这一点。

“事情就是这样。这个案子里,有比比-吕班手下的警察鲁法尔,我和高戴。”

“‘拔毛’?……”雅克-柯兰高叫起来,说出了鲁法尔的贼名。

“对,这些无赖出卖了我,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窝点,而他们不知道我藏在什么地方。”

“你给我的靴子上了油①,亲爱的。”雅克-柯兰说。

①黑话,意为:你告诉我的这些情况有助找出狱。

“你说什么!”

“你听着,”老板回答,“你看到了吗,全心全意信赖我能得到什么?……现在,为你报仇是我玩的这一局中的一个点!……我不要求你告诉我你藏匿钱财的地方,你可以在最后时刻对我说。但是,你对我说说鲁法尔和高戴的事吧!”

“你现在和将来都是我们的老板,对你,我没有什么可保密的。”拉普拉叶回答,“我的金子藏在高诺尔屋子的地窖里。”

“你不担心你的‘后侧风’吗?”

“嘿!这个!我搞的这一手,她什么都不知道!”拉普拉叶说,“尽管高诺尔是个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说一个字的女人,但我还是把她灌醉了。那么多的金子呢!”

“是啊,它能使最纯洁的良心变质,就跟牛奶变质一样!……”雅克-柯兰回答。

“所以,我干了这事,谁也没有看见我!连那些鸡鸭都在鸡笼鸭笼里睡觉呢。金子被埋在酒瓶后头三尺深的地下,上面铺了一层卵石和灰浆。”

“好!”雅克-柯兰说,“那么,别人藏在什么地方?……”

“鲁法尔藏在高诺尔家,在这个可怜女人的卧室里,通过这一着他就把她握在了手心里,因为,如果事情败露,她便成了窝脏同谋犯,要去圣拉扎尔监狱度过她的余生了。”

“啊,这个坏蛋!警察使你们成了窃贼!……”雅克说。

“高戴把他的东西藏在他的姐姐家里。他姐姐是个洗小件棉布制品的洗衣工,一个正直的姑娘。如果事发,她可能会坐五年牢,这是她怎么也不会料想到的。高戴把地上的方石撬开,然后重新铺上,再把缝填好。”

“你知道我想叫你干什么吗?”这时候,雅克-柯兰用磁铁般的目光看了拉普拉叶一眼,说。

“干什么?”

“把玛德莱娜的事算在你的帐上……”

拉普拉叶的身体异样地颤抖了一下,但是在老板死死逼视的目光下,很快恢复了顺从姿态。

“啊!你已经发出不满的叫声了!你还想参与我的事!嘿,四桩杀人罪和三桩杀人罪,不是一个样吗?”

“可能是这样!”

“从上帝那儿说,你的血管里是没有血的,而我还在考虑救你!……”

“怎么救呢?”

“傻瓜,如果答应把金子归还那家人家,你就可以开脱,走进‘终生草地’。如果他们拿了钱,我就不会把你的脑袋送出去。此刻你值七十万法郎呢,傻瓜!……”

“老板!老板!”拉普拉叶欣喜若狂地叫起来。

“而且,我们还要把杀人罪都加到鲁法尔头上去!……”雅克-柯兰继续说,“比比-吕班一下子就要被撤职……我就把他握在手心里了!”

拉普拉叶听到这个主意,惊得瞠目结舌,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成了一尊雕像。他被捕已经三个月了,马上要上重罪法庭受审。拉福尔斯监狱的朋友们给他出过主意,但是他没有向他们吐露自己的同谋。他掂量了自己的罪行,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而这个计划,所有被判刑的聪明人却都没有想到。所以,这个貌似希望的东西几乎把他弄得呆头呆脑了。

“鲁法尔和高戴已经过上花天酒地的生活了吗?他们已经花掉一部分金币了吗?”雅克-柯兰问。

“他们不敢。”拉普拉叶回答,“这些坏蛋在等我掉脑袋呢。这是‘雌邮戳’来看‘雄邮戳’时,她叫我的‘后侧风’告诉我的。”

“那好!二十四小时后,我们要把他们的钱财搞到手!……”雅克-柯兰大声说。那些家伙不能像你这样退赃,你将落得像雪一样洁白无瑕,而他们则会混身被血染红。你让他们拉下了水,但是经过我的关心,你将成为一个正直的小伙子。我把你的钱拿在手里,好为你的其他官司活动。你还会进‘草地’的,一旦进去,你就设法逃出来……这是痛苦的生活,但总究还是活着嘛!”

拉普拉叶的眼睛里显出内心的无比激动。

“老兄!用七十万法郎,可以干很多事呢!”雅克-柯兰说。他使他的“兄弟”沉醉在希望中。

“老板!老板!”

“我要叫司法部长晕头转向……啊!鲁法尔的事要叫他们好看了,要把警察局搞个唏哩哗啦,比比-吕班算是完了!”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拉普拉叶狂喜地大叫起来,“你下命令吧,我听你的。”

他说着将雅克-柯兰拥抱在怀中,眼里挂着喜悦的泪水。他觉得可以保全自己的脑袋了。

“这还没完呢,”雅克-柯兰说,“‘鹳鸟’消化不良,特别是有了‘加倍发烧’的事实(揭露出需要承担责任的新事实)。现在‘要送一个女人上去’(要对一个女人进行假揭发)。”

“怎么送?做什么用?”杀人犯问。

“你帮我忙吧!你会明白的!……”“鬼上当”回答。

雅克-柯兰向拉普拉叶简略地透露了南泰尔地方犯罪的内情,叫他明白必须有个女人同意扮演吉内塔的角色。然后,他与兴高采烈的拉普拉叶向“雄邮戳”走去。

“我知道你爱‘雌邮戳’爱到什么程度……”雅克-柯兰对“雄邮戳”说。

“雄邮戳”投向他的眼光是一首可怕的诗。

“你将来进‘草地’期间,她将干什么呢?”

“嘿,如果我为你把她弄进拉福尔斯女牢,玛德洛奈特或圣拉扎尔监狱一年,这正好是你受审判、动身、到达和越狱的时间,你看怎么样?”

“你创造不出这个奇迹,她没有同谋。”“雌邮戳”的情人说。

“啊!我的‘雄邮戳’”,拉普拉叶说,“我们老板的本领比上帝还要大!……”

“你和她接头的暗语是什么?”雅克-柯兰问“雄邮戳”,摆出一副肯定不会遭到拒绝的头目的姿态。

“sorgueapantin(巴黎之夜)。她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说话的人是从我这儿去的。如果你想叫她服从你,你可以拿一枚五法郎的硬币给她看,同时说一声:Fonbif!(‘雌邮戳’一词的字母重新排列后组成的词)”

“她将在拉普拉叶的判决书中被判刑,蹲一年后作了交代而得到赦免。”雅克-柯兰望着拉普拉叶,像在教育人似他说。

拉普拉叶明白了老板的计划,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表示答应他要使“雄邮戳”下决心进行合作,叫“雌邮戳”在他将承担的罪行中充当假同谋。

“再见了,孩子们!你们很快就会得悉我从夏尔洛手中救出了我的孩子。”“鬼上当”说,“是的,夏尔洛已经带着他的贴身侍女在书记室等待给玛德莱娜打扮呢!瞧,”他说,“‘鹳鸟头子’(总检察长)派人来找我了。”

果然,一名看守从边门出来,向这个神通广大的人做手势。科西嘉小伙子的险境促使他发挥这凶残的本领,他是善于用这种本领向社会作斗争的。

就在吕西安的遗体从他手里被夺走时,雅克-柯兰下了最大决心,要通过某件事,而不是通过某个人,再一次体现自己的本领。指出这一点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他终于打定了决定命运的主意,就像拿破仑坐上小船驶向贝莱罗丰号舰艇时打定的主意一样。①说来也怪,在这桩事情上,各种因素都在帮这个恶魔的忙。

①一八一五年七月十五日,拿破仑在沿铁卢战争失败后乘坐一条“雅什特列布”号横帆二桅小船,驶向英国军舰“贝莱罗丰”号。英国人又把拿破仑从“贝莱罗丰”号转移到“诺森伯仑”号上,于十月十六日将拿破仑囚禁在大西洋中的圣赫勒拿岛。

这个罪恶生命的出人意料的结局可能会使这个人物失去一些光彩。如今,只能通过一些无法接受和难以置信的事情才能得到这样的结局。在我们和雅克-柯兰一起走进总检察长办公室前,有必要跟随卡缪索夫人走一趟,看看在附属监狱发生这些事情时,她到哪些人家去了。

风俗史家永远不应该抛弃的一个责任,就是不能用表面上富有戏剧色彩的安排来损害真实,特别是当真实已经变得富有传奇意味的时候。社会的本态中包含着许多偶然,许多错综复杂和难以预料的情形,特别在巴黎更是如此,编造者的想象力无论如何是跟不上的。真实是大胆的,它能达到艺术无法表现的境界,令人难以置信甚至不大合乎情理,除非作家对它加工删改,使它淡化。

卡缪索夫人着意化了一个晨妆,差不多体现出高雅的风度。对于这个六年来一直住在外省的法官妻子来说,这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她要在上午八点到九点去看望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和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要叫这两位夫人对她的装束说不出什么坏话。我们得赶紧说一句:阿梅莉-塞西尔-卡缪索虽然是蒂里翁家的姑娘,也只是成功了一半。她在装饰打扮上不是有两次失误吗?……

人们很难想象,巴黎妇女对各种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会有多么大的用处。无论是在上流社会还是在盗贼世界,她们都是必不可少的。在盗贼世界,大家刚才已经看到,她们扮演着重要角色。现在你们设想一下,有个人不得不在某个限定时间内去跟一位大人物说话,否则就要见不到天日。这个在复辟时期了不起的人物,至今还叫掌玺大臣。你们挑选一个处境最优越的人,一个法官吧,也就是说熟悉法院的人。法官不得不去找一位处长,或一位私人秘书,或秘书长,向他们说明立刻求见的必要性。想求见一位掌玺大臣就能立刻见到吗?一天之中,他如果不在议院,便是在大臣会议上,或者正在签署文件,或者正在接见客人。早晨,他不知在什么地方睡觉;晚上,他有公务或私事。如果每个法官都能凭一些借口要求他拨出时间接见,这位司法当局的头头可就忙坏了。因此,特殊和即刻的求见需要提交给一个有权势的中间人批准。如果他是你的对手,这就成了一个障碍,一道需要打通的大门。可是,如果是一个女人,她就会去找另一个女人,她会立即走进卧室,唤起女主人或贴身侍女的注意,特别是当女主人与这件事关系密切或感到十分紧要时更是如此。请大家把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称作雌性权势吧,她是连一位大臣也不敢对她怠慢的。这个女人写一封散发着龙涎香味的短信,她的随身男仆将信送到大臣的随身男仆手中。大臣醒来时见到这封信,立刻就能阅读。

即使大臣正有公务,但想到要去拜访一位巴黎王后,一位圣日耳曼区有权有势的人物,一位公主、王太子夫人或国王宠爱的人,他也会感到十分高兴。七月革命时期唯一真正的内阁首相卡西米尔-佩里埃,就常常扔下手中的一切,到国王查理十世议会的一位前首席贵族那里去。

这个道理可以说明以下这段话具有多大效力。“夫人,卡缪索夫人有非常紧急的事求见,说夫人您是知道的!”德-埃斯帕尔夫人的贴身女仆认为女主人已经醒了,便向她这样通报说。

侯爵夫人高声吩咐立即带阿梅莉进来。法官的妻子先说出这样的话,侯爵夫人注意地倾听:

“侯爵夫人,我们为您报了仇,但我们自己却完蛋了……”

“怎么回事,我的小美人?……”侯爵夫人回答,一边注视着站在半开房门前昏暗中的卡缪索夫人,“今天早上,您戴着这顶帽子,就像天仙一般。您在哪里找到这种式样的?……”

“夫人,您心肠真好……可是您知道,卡缪索用那种方式审问吕西安-德-鲁邦普雷,使这个年轻人陷入了绝望,他在狱中吊死了……”

“那德-赛里奇夫人怎么样了?”侯爵夫人高声说,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叫对方把一切经过再给她讲一遍。

“哎呀,人家认为她疯了……”阿梅莉回答,“啊!如果您能得到大臣阁下同意,请他立即派差役到司法大厦召来我的丈夫,大臣先生就会获悉很多奇怪的事情,他必定会告诉国王……到那时,卡缪索的敌人就哑口无言了。”

“谁是卡缪索的敌人?”侯爵夫人问。

“总检察长呗,现在又加上了德-赛里奇先生……”

“那好,亲爱的,”德-埃斯帕尔夫人回答。她的那场要宣布丈夫禁治产的屈辱官司,就是由于德-格朗维尔先生和德-赛里奇先生作梗才打输了。“我来保护您。我不会忘记我的朋友,也不会忘记我的敌人。”

她拉了拉铃,叫人打开窗帘。阳光泻进室内。她要写字小桌,贴身侍女将它送过来。侯爵夫人急速写成一封短信。

“叫高达尔骑马把这封信送到掌玺大臣公署去。不用等答复。”她对贴身侍女说。

贴身女仆急速走出房间。尽管有女主人的这一吩咐,她还是在门外站了几分钟。

“这么说,有很大的秘密吗?”德-埃斯帕尔夫人问,“跟我说说吧,亲爱的。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有没有卷进案子里去?”

“侯爵夫人可以从大臣阁下那边得悉一切情况。我丈夫什么也没有对我说,他只告诉我他的处境很危险。对我们来说,德-赛里奇夫人这样发疯,还不如死了好。”

“可怜的女人!”侯爵夫人说,“她不早就是个疯子吗?”

上流社会的女人可以用一百种不同方式说同一句话,用以向细心洞察的人表明话题非常广泛。说话时,心灵完全进入话音和眼神,并在光线和空气中留下印记,这光线和空气便是眼睛和喉头工作的场所。通过“可怜的女人!”这几个字的抑扬发音,侯爵夫人流露出报了仇雪了恨的快意和胜利的喜悦。啊!她怎么不希望吕西安的这个保护人遭受大灾大难呢!憎恨的对象死了,报复心里依然活着,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真叫人暗自恐惧!卡缪索夫人虽然心肠硬,好记恨,爱找麻烦,但听了这句话也感到十分震惊。她竟说不出一句话,只在那里沉默不语。

“狄安娜确实对我说过,雷翁蒂娜到监狱去了,”德-埃斯帕尔夫人接着说,“这位亲爱的公爵夫人对这种状况感到伤心,因为她很偏爱德-赛里奇夫人。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她们两人几乎同时爱上了这个小笨蛋吕西安。没有什么比在同一祭坛上顶礼膜拜更能使两个女人联合在一块儿,或是互相分离。所以这位亲爱的朋友昨天在雷翁蒂娜的卧室里呆了两个小时。据说,可怜的伯爵夫人说了好些可怕的话!人家告诉我,这些话特别令人恶心!……一个体面的女人不该这么过分!……哼,这纯粹是肉体情爱……公爵夫人来看我时,面色惨白得像个死人,她还真有点儿勇气!这个案子里真有一些怪事……”

“我丈夫将把一切都告诉掌玺大臣,以便表白自己。别人想救吕西安,而他呢,侯爵夫人,他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一个预审法官总得在法律要求的时间内审问单独关押的犯人!……人家总要问问这个小倒霉鬼一些事嘛,可是他没有领会这种审问只是走走形式,他却立刻都招认了……”

“他是个愚蠢而放肆的家伙!”德-埃斯帕尔夫人尖刻地说。

法官妻子听了这句断然的话沉默不语。

“我们在德-埃斯帕尔先生禁治产一案中败诉,这不是卡缪索先生的过错,这个我不会忘记的!”侯爵夫人停顿片刻后说,“那是吕西安、德-赛里奇先生、博旺先生和德-格朗维尔先生把我们搞输了。随着时间推移,上帝会站到我这一边的!而这些人都会倒霉。您放心吧,我马上派德-埃斯帕尔骑士去见掌玺大臣,叫他赶快把您丈夫叫来,如果这样做有用的话……”

“啊!夫人……”

“您听着!”侯爵夫人说,“我答应你们明天立即授勋,授予你们荣誉勋位勋章。这是对你们在这个案件中的作为表示满意的一个有力证明。是的,这对吕西安来说又多了一份谴责,说明他就是有罪!难得有寻开心去上吊的……好了,再见吧,亲爱的美人!”

十分钟以后,卡缪索夫人走进美丽的秋安娜-德-莫弗里涅斯的卧室。德-莫弗里涅斯夫人凌晨一点才上床,到九点钟还没有睡着。

这些公爵夫人即使再无动于衷,她们毕竟是女人,心是灰泥做的,看到自己的一个女友饱受疯狂折磨,这种景象不会不在她的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

另外,狄安娜与吕西安的私情尽管已经断了十八个月,但在公爵夫人的心中还是留着很多回忆。这孩子的惨死也给了她沉重的打击。这个漂亮英俊的男子那样风流倜傥,那样富有诗意,那样擅长抚爱女人,而现在狄安娜整夜都看见他吊死在那里,就像雷翁蒂娜疯病发作时打着狂热的手势所描绘的那样。她还保存着吕西安写给她的那些富有说服力的令人陶醉的信件,这些信件能与米拉波①写给索菲的信媲美,而且更具有文学韵味,更为高雅,因为这些信是受最强烈的激情——虚荣心的驱使而写成的!占有了最迷人的公爵夫人,看着她为自己表现狂热的爱,当然是那种私下的狂热的爱,这种幸福使吕西安昏了头。情夫的骄傲心情给了诗人很多灵感。公爵夫人一直保存着这些动人心弦的信,就像某些老人保存着色情画片一样,是因为信中对她身上最没有公爵夫人味道的部分作了夸张的歌颂。

①米拉波(一七四九-一七九一),法国演说家、政治家、作家。他的名作《致索菲的信》于一七九二年发表。

“而他已经死在一个肮脏可怕的监狱里了!”她心里想,一边怀着恐惧心情把这些信紧紧抱在怀里。这时候,她听见贴身侍女轻轻的敲门声。

“卡缪索夫人求见,说有一件有关公爵夫人极为重要的事情。”贴身女仆说。

狄安娜站起来,感到惊惶不安。

“哦!”她望着阿梅莉说,阿梅莉见机行事,又做出一番表情,“我都猜到了。是关于我的信件……啊!我的信件!……”

她一下子坐到一张椭圆形双人沙发上。她这时想起在热恋高xdx潮中,自己也用同样的语气给吕西安复过信,曾像男人赞颂女人的灿烂光辉一样赞颂过男人的诗意,而且赞颂得何等狂热!

“哎!是啊,夫人,我是来救您的,比救命还重要呢!这关系到您的名誉……您定定神,换上衣服,我们上德-裕朗利厄公爵夫人家去吧,幸亏您还不是唯一受牵连的人……”

“可是,有人告诉我,雷翁蒂娜昨天在司法大厦把所有从可怜的吕西安寓所搜查到的信件全都烧了?”

“可是,夫人,吕西安还有一个搭档,那就是雅克-柯兰!”法官的妻子大声说。“你总是忘记他的这个凶恶的同伴。毫无疑问,他是造成这个可爱而令人怀念的小伙子死亡的唯一原因!可是,这个苦役监牢里的马基亚维里,他是从来不糊涂的!卡缪索先生确信,这个魔鬼把情妇们写的那些最能连累人的信件藏到了可靠的地方,那些都是他的……”

“……他的朋友的情妇。”公爵夫人急忙说,“您说得对,我的小美人,应该到格朗利厄家去商量个办法,我们大家跟这桩案件都有关系。所幸的是,赛里奇会帮我们一把……”

正如人们在附属监狱的一些景象中看到的那样,极度的危险能使人的心灵产生强大毅力,就像使身体产生强大反应力一样。这是一个精神伏特电池。可能不久的将来,人们会掌握一种这样的方法:通过化学途径,将感情浓缩成一种流体,一种也许与电流相似的流体。

苦役犯和公爵夫人身上都感受到同样现象。这个灰心丧气、半死不活,一夜没有睡觉的女人,这个连更衣都很挑剔的公爵夫人,一下子重新获得了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母狮般的力量,产生了战火纷飞中的将军的智慧。狄安娜亲自挑选一身衣服,立刻完成了自己打扮,那敏捷的动作,就像业余妓女自己伺候自己差不多。一切都办得那么妥贴,她的侍女一时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侍女感到极其惊讶的是,她看到女主人身穿衬衣,也许是乐意让法官妻子透过半透明的细麻布看到她那与卡诺瓦所雕的维纳斯像一样洁白完美的身躯,它就像薄纸包裹的珠宝。狄安娜忽然想到她那件简易胸衣放在了什么地方。那种胸衣是从前面钩住,急性女人穿上时不用费时费力去系带子。贴身女仆送来衬裙时,她已经对好衬衣花边,安排好上身各种饰物,最后穿上连衣裙,完成了这身打扮。阿梅莉在侍女的示意下,给公爵夫人从后面扣上连衣裙扣子并给她帮忙。侍女取来苏格兰线袜,丝绒高统靴,一块披肩和一顶帽子。阿梅莉和贴身女仆一人给她穿上一只靴子。

“您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阿梅莉机灵地说,一边感情漾溢地亲吻着狄安娜细腻光滑的膝头。

“夫人是天下无双的。”贴身侍女说。

“行啦,若塞特,闭上你的嘴!”公爵夫人说,“您有马车吗?”她问卡缪索夫人,“走吧,我的小美人,我们路上谈吧。”

公爵夫人便跑着下了卡迪尼昂公馆的大楼梯,边下楼梯边戴手套,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事。

“上格朗利厄公馆,快!”她吩咐一个男仆,同时做手势让他上车,在车后伺候。

仆人在犹豫,因为这是一辆公共马车。

“啊!公爵夫人,您没有对我说过这个年轻人那里也有您的一些信!否则,卡缪索可以有另外的做法……”

“我一直关心着雷翁蒂娜的状况,竟把自己完全忘掉了。”她说,“这个可怜的女人前天就几乎疯了,您想想,这件要命的事该会使她精神错乱到什么地步!啊,亲爱的,您不知道昨天上午我们是怎么过的……啊,真要叫人把爱情都抛弃了。昨天,雷翁蒂娜和我两人被一个凶狠的老太婆——一个脂粉商人,能干的女人——拖到被人叫作法院的那个充满臭污和血腥的地方去了。在领她去司法大厦时,我对她说:‘德-纽沁根夫人去那不勒斯时,遇上了地中海的险恶风暴,她便跪到地上大喊大叫;上帝啊,救救我吧,就这一次!这不也要叫我们像纽沁根夫人那样双膝跪地求救吗?’哎!这两天的这种日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们写这些信难道很蠢吗?……可是,是在恋爱呀!你收到好几页信,看了叫你心头感到火辣辣的,什么都燃烧起来了,这时候,哪里还有谨慎小心,于是就写了回信……”

“为什么要写回信呢,不是可以行动吗!”卡缪索夫人说。

“晕头转向是多么美妙的事!……”公爵夫人骄傲地说,“这是心灵的享受。”

“漂亮的女子是可以被原谅的,”卡缪索夫人谦逊地回答,“她们受诱惑的机会确实要比我们这些人多!”

公爵夫人莞尔一笑。

“我们总是过分宽容,”狄安娜-德-莫弗里涅斯接着说,“以后我也要像那个凶狠的德-埃斯帕尔夫人那么做。”

“她是怎么做的?”法官的妻子好奇地问。

“她写了上千封情书……”

“有这么多!……”卡缪索夫人打断公爵夫人的话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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