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有村民去镇子上走亲戚,回来就说开了嘴。

“我家亲戚告诉我,咱们龙岭镇要撤啦,以前的公社并到区里,剩下那些村子,包括咱们村儿,都要和隔壁的公社合在一起,叫什么,石马镇,对,就是石马镇,要和他们石马镇合在一起。”

“真的假的?你这是打哪儿听说的?我咋不知道呢?”村民们都震惊坏了,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这个村民信誓旦旦地说:“比真金还要真,镇子上人人都传遍了,就咱们还蒙在鼓里呢。”

他脸上的表情转为了气愤,咬着牙说:“你知道他们为啥瞒着咱们吗?王八蛋,原来他们是打算合并了以后,把咱们村子里那些工厂,都迁到石马镇去,说是以后要建开发区,让工厂都迁到那边去。”

村民们都炸开了锅,气汹汹地说:“这太过分了吧,厂子是咱们村儿的,别的不说,就说那些原材料好了,没有海鲜没有野菜,他们难道还要从咱们村子里运过去再生产?这不瞎扯淡么?”

那个村民痛骂道:“就是他么的瞎扯淡,不知道哪个龟孙子想出来的,也太阴损了。”

他很有心机地分析说:“你们想啊,咱们在村子里干得好好的,以后就都要去给石马镇打工了,合作社还能不能给分红,那就不好说了。”

村民们都气坏了,纷纷痛骂起了那个该死的石马镇。

当他们不知道哇,石马镇就是以前的石马公社,整个镇子就像死马一样,死气沉沉的,那儿的人懒得要命,别人都过上好日子了,就他们还穷得要死,等着吃国家救济粮才能活命。

这样的破镇,凭啥要让他们并过去呀,还抢了他们的企业。

村民们越传越离谱,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就有人来找冯益民说道了。

“支书,你咋还不出去打听打听呢,万一要是把咱们划到了石马镇,那咱们可真变成死马了。”

冯益民很镇定地说:“慌什么,有消息我会出去打听的,都先回去。”

他打发走了村民,回到家里却有些忧心忡忡。

他们村儿所在的龙岭镇,因为发展得太好了,两年前李爱国就高升了,新来的书记也很看重桃源村,甚至还有心,准备把他们这儿打造成产业园,继续做大做强。

但要是到了石马镇的手下,那情况可就不妙了,谁都知道石马镇那个王书记是空降兵,就等着吃肥肉,好彰显他的业绩呢。

冯益民以前也没有想到,姓王的会把目光瞄准了桃源村,这可真是倒了大霉。

张光明也听说了这件事儿,找上门来说:“益民,外面的人都在传,姓王的要把咱们的工厂都迁过去,王八犊子,就没见过这么干事儿的,你说要咋办?”

冯益民深吸了一口气说:“咱们先别乱了阵脚,事情还没到最坏那一步,我约了李书记,让他今晚到家里来,你也一起过来,听听他怎么说。”

这一天,就在漫长的等待中过去,晚上李爱国来了,瞧上去春风满面,比以前还年轻了好几岁。

他们三个再加上冯老头,四个人坐在堂屋里喝酒。

李爱国喝了几杯,居然主动地提起:“益民,你可知他们为啥要把桃源村划过去?”

冯益民立刻诉苦说:“领导,我们就等着你帮我们参谋呢,这些天我们都抓瞎,很不好受,你说上面到底是咋想的?”

李爱国拿起酒杯把玩着,好半天才缓缓地说:“石马镇那边,是个空降兵你也知道,人家就是看中了你们桃源村,非要抢过去给自己做脸面,上面的领导嘛,也有顾虑,就只好,牺牲你们了。”

这话说得大家一阵沉默,冯益民给张光明使眼色,张光明就装作很疑惑地问:“领导,还谈不上牺牲吧?不管谁来管我们,桃源村不还都在这儿么?”

“你以为。”李爱国睨了他一眼,只好把话挑明了:“空降兵,万事都只考虑他自个儿,只要他脸面上好看了,他管你们好不好看。”

他敲着桌子说:“人家不光要给工厂换个地方,还想把你们的日本客户,也给引过去呐。你们要是不肯,哼,天天派人来你们这儿查一查,就够你们受的了,真是胡乱指挥,草包枕头。”

在场的三个人都大吃一惊,冯益民央求说:“领导,你可要帮帮我们。”

李爱国心直口快地说:“我倒是想帮,我老家就在这儿,我能不帮么?”

他懊恼地说:“市里开会的时候我就说话了,可这事儿不是我能决定了,上面已经有人发话,这事儿早就定好了,市里也只能照办,益民,我是无能为力了。”

看到大家伙儿露出难看的脸色,李爱国悄悄地长叹一声,劝告他们说:“益民,光明,你们都是好同志,我今天来,也只是想提醒你们一下,别和人家硬杠。”

“有些事情该退就得退,人家折腾几年,也就走了,到时候你们还是该干嘛干嘛,别做那些不值当的事儿。”

他说得很隐晦,却也是好心提醒,人在官场里行走,许多事情不能任性。

冯益民勉强地咧开嘴笑,看到李爱国站起来了,他也连忙站了起来。

“领导,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我们会小心的,我送你出去。”

李爱国笑呵呵地拒绝了:“不用,这路我熟着呢,我自己出去就行。”

冯益民送李爱国到村口,回来了以后,看到家里人都很气愤。

“太欺负人了,这不就是来摘桃子么?”张光明把桌子拍得哐哐响,胀红了脸说:“咱们把桃源村建设得这么好,别人说拿走工厂就拿走工厂,他们凭什么?”

冯老头拉长了脸说:“唉,这些个领导,拍屁股想出来的主意,真是狗屁不通。”

萌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出现在客厅里,她拧着秀气的小鼻子说:“爷爷,那些人太坏了,我不想变成死马镇的人。”

村里的人都非常讨厌石马镇,甚至还给它换了个绰号,叫死马,连小娃娃也学会了这么叫。

萌萌很天真地说:“能不能不要并镇,咱们还留在龙岭,不行么?”

“要是能这样就好了,龙岭镇分出大半个,都要并到区里,剩下那些不成气候,就咱们村子独大,姓王那家伙,估计觉得咱们是肉包子,皮薄馅儿厚,想狠狠咬上一口。”

冯益民煞气腾腾地说:“他敢来,咱们就让他知道,啥是包子,啥是石头。”

他们几个人商量好策略,就开始行动起来,首先要团结其他的村儿,结果却让他们失望了。

几乎是每一个村子都拒绝,问起话来还支支吾吾,说啥也不肯表态,甚至都不敢拿眼去看冯益民,分明就是心虚了。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冯益民心里憋着气,直到牛家村也拒绝了他。

牛家村的支书,名字叫做牛老憨,这名字听起来实诚,实际上半点儿憨劲也没有,相反还很狡猾。

“益民,你们村的意见听起来不错,可是领导都已经决定好了,咱们就不要和领导作对了,你说是不是?”

是什么呀,冯益民气极,瞪着他说:“老憨,你真以为人家会拿你当亲儿子对待?我告诉你,你再怎么讨好,也不过是半路捡来的便宜儿子,亲儿子和便宜儿子,那是有区别的。”

他发飙说:“你不帮桃源村,你能落到什么好处?石马镇就算有好处,也是给自己下面那些村子,咋样都轮不到你们。”

牛老憨耍赖地说:“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说这些干啥?我不过就是个村支书,还能胳膊拧得开大腿不成?你别忘了,人家不仅是镇委书记,还挂了县里面代县长的职,马上就要转为正的了。”

“吼,”冯益民指着他,“你终于肯承认了。”

“那我问你,你要是他,你会把好不容易弄来的好处,分给牛家村么?就算你肯,你下面那些人也不肯,好处谁不想拿?凭啥轮到你?”

冯益民直直地指着牛老憨的鼻子,都快把牛老憨逼倒下去了。

牛老憨退后了两步,拍开他的手说:“那你说要咋办?让我公然去反对?这种蠢事儿,我可不干。”

冯益民淡淡地说:“没让你去反对,你只要支持我就行了。难道你忘了,你们村儿的人,很多都在我村子里打工?我们村儿要是倒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屁好处都没有!你们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冯益民看着牛老憨的眼神,明明白白就是一个蠢字。

“诶,我说益民啊,你这脾气见长了哈,以前咋没见你这么嚣张呢?”

牛老憨和冯益民,少年的时候也是同学,两个人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说起话来也是随心所欲。

牛老憨就半开玩笑说:“打量我不知道呢,你要是能请得动上面,我看干脆要不,你把咱们这几个村子,包括你桃源村,我牛家村,还有周围那些村儿,重新合成一个镇,你来当镇长,那你想咋样,就能咋样了。”

冯益民藐视着他,“你以为我没想过么?你就等着吧。”

牛老憨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顿时惊得连牙签都掉了,他张开嘴巴,久久也无法合上。

“益民,我那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啦?”

“谁说我当真了?不是叫你等着么?我走了。”冯益民懒得和他掰扯下去,说完话就离开了。

牛老憨跟在后头,注视着他的背影,啜着牙花子说:“怪了这人,咋突然官瘾儿那么重呢?”

冯益民他们散播谣言,派人到处去讲石马镇的坏话,渐渐地,镇上的风向也变了。

“你们听说了吗?石马镇吞了咱们镇,还打算把公社的高中迁过去,让咱们的娃娃去那边读书。”

镇上的居民闲聊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就说到了这件事儿。

立即就有街坊点头说:“我也听说了,不光娃娃,连咱们自个儿都要过去呢。”

周围的老邻居,立刻被他吸引,纷纷打听起来:“这是咋说来滴?你听到什么消息啦?”

这个街坊拍着大腿说:“咱们龙岭镇真不受待见,我可听说了,他们镇的王书记,正准备要让咱们镇子里的工厂,都迁过去那边呢,以后哇,咱们就只能去那边打工了。”

周围的人顿时不乐意了,他们住在镇子上多舒坦啊,家门口就能打工,要是有游客来了,还能招待招待游客,搞两个钱花花,干嘛要大老远地跑到石马镇去。

“不去你还能咋滴?”

这个街坊很有见识地说:“没有工厂,你到哪里打工?你打空气么?那边连工厂的位置都选好了,咱们除了过去打工,还能咋样?”

邻居们唉声叹气的,有那年纪大的,立刻就痛骂起来:“这帮当官的,心也太黑了,都不管老百姓死活。”

流言越传越厉害,说的人多了,渐渐地,也就有人相信了。

如果说他们刚开始还能被忽悠,到最后也都清醒过来,想想也是,龙岭镇并入到石马镇,不就变成后娘养的么,任由人家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可由不得他们。

镇上的人都恐慌起来,十分不愿意并入石马镇,甚至还开始抵触,说啥的都有,群情很汹汹来着。

冯益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只管冷笑,石马镇那个姓王的,以为就他一家有关系么?他冯益民也有关系,而且他那关系,说出去吓死个人。

他本来不愿意倚靠妻子的娘家,可这回关系到家乡父母,他终于放下了坚持,拨打起了电话:“喂,大哥,我是益民啊。”

没有人知道的是,苏文苏大舅,他刚刚调到省里来当领导,放在古代,那也是封疆大吏般的存在,所以冯益民去求他办事儿,不是轻轻松松的么。

果然,苏文听完了以后,没有犹豫就说:“我去了解一下情况,能帮的,我一定帮。”

苏文刚来,正需要打开局面,冯益民的请求,刚好给了他一个突破点,于公于私,他都很乐意帮忙。

有他出马,冯益民一直吊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几分了。

放下电话,他家闺女就跑过来问:“爸爸,大舅舅怎么说?”

冯益民笑得很乐观,“你大舅舅那么厉害,肯定没有问题的。”

他平时就是不爱宣扬,如果领导们知道他有一个那么厉害的岳家,肯定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针对桃源村。

“领导真坏!”萌萌全程都在关注这个事儿,她心里清楚得很,气呼呼地说:“咱们村子每年交那么多钱,他们为啥还要故意整咱们?”

冯益民看着自家的闺女,不愿意她小小的年纪,就承受她不该承受的事情,他举起手说:“爸爸向你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是么?”萌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是啊,以前咱们村子破破烂烂,也没啥东西可以让人图,现在不一样了,这么多产业开在这儿,要是还不能保护自己,就相当于三岁小儿,拿着黄金走在路上,任谁都要惦记。”

他总结说:“想要人忌惮,就必须自己立起来,萌萌,爸爸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嘻嘻……”萌萌开心地笑了,她伸出手指头说:“咱俩来拉勾勾。”

“好。”冯益民也笑了,他伸出手指头,轻轻地勾住了闺女的手指。

“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事情的背后,一直在酝酿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镇上的风向又变了。

以前大家伙儿都说,龙岭镇要并到石马镇去,现在他们都说弄反了,是石马镇要并过来。

“怎么可能?石马镇那么大,他们会愿意并过来么?”

镇上的居民,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啥不行?就准咱们并过去,不许他们并过来呀?我听说并过来了以后,还叫龙岭镇。哼,到时候就轮到咱们抢他们好处了。”

街坊们说起的时候,还都特别幸灾乐祸:“就是,真让人解气。”

邻居里,有一个新媳妇儿,突然说得很神秘:“诶,你们听说了没,知道为啥要让他们并过来不?”

街坊们顿时都催促着她:“你就别卖关子了,有啥快点儿说啊。”

新媳妇儿做足了姿态,这才得意洋洋地说:“嘿嘿,我大姑妈的婆家大伯的小姨子的同学的男人,就在县政府当官儿,听说那石马镇的王书记犯了贪污,被上面给抓了,自然这合并的计划,就泡汤咯。”

“啊?”这事儿让大家伙儿都惊呆了,他们又是犯恶心,又是咬牙齿,突然有人往地上唾了一口。

“呸!我就说呢,姓王的那么可恶,原来是大贪官呀,活该!幸好抓进去了,不然就该来祸害咱们了。”

这个大八卦,在镇子上迅速地传播开来,就连桃源村的村民也都知道了。

这些天,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喜色,去到外面也是倍儿骄傲,心里想着,等他们镇把石马镇吞并了,以后他们就是亲儿子的地位,看那些石马镇的人,还敢小瞧他们不。

兴奋的村民,还跑过来给冯益民道喜:“哎呀支书,没事了没事了,我就说嘛,领导不可能不管咱们的。支书,你有没有听见啥确切的消息呀?”

冯益民嘴角微微地笑,推脱说:“我能知道啥,等通知就是。”

村民们等啊等,到了一月份,终于等来了上面的通知。

老天爷,他们龙岭镇非但没有撤走,还把石马镇也给剔除出去了,这样子还不够,新独立出来的龙岭镇,居然认命了冯益民当镇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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