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菏感觉到魂魄抽离,趁着还没人发现他没气儿了,便立刻对老白抗议道:“我还在工作,能不随随便便勾我魂吗?”

历来走无常的人,都是说倒下就倒下,但兰菏觉得明明有改进空间,阴间也太强势了。

老白:“有急事。”

兰菏:“什么急事?”

老白:“给俩钱花花。”

兰菏:“……”

……差点没气死,但凡加个“请”,听起来都没那么像不孝子。

老白理直气壮地道:“上次说好的手续费也还没给我,原来给的钱都花光了。”

那么多钱,就花光了?兰菏也不知道阴间现在元宝具体的购买力如何,但他知道,普通人家给过世的人烧纸,一次烧四刀左右。

他叠的元宝成色还更好,怎么算老白也花得太快了。

兰菏想了想演过的家庭剧,忍不住道:“你当我是提款机啊。”

老白:“是印钞机叭。”

兰菏:“……”

他无语地道:“算了已经差不多了,你可以等我把这边的工作结束,随我一起回去拿钱。”

兰菏这两天是一边准备试戏,一边给宋勤民和老白叠元宝,他甚至做了一些手工香,

老白那死人脸上又出现了美滋滋的神色,格外诡异。

兰菏看了看已经有点乱的剧组众人:“好了回头再说,我很急!”

……

“怎么会这样?没呼吸,真的没呼吸!”

“不要动他,我打急救电话!”

“真的不用人工呼吸吗?我学过一点。”

兰菏慢慢睁开眼,(故意)中气十足地道:“我没事,不用叫救护车。”

众人看他醒来,绷紧的心弦一松,甚至想感谢上苍,就是晕一回咋还晕出话剧腔了。

刚才一下没气儿,把他们给吓惨了,就怕出什么事。

这怎么……说去世,还就凉了呢。

“真没事?你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刚才一下就无意识了,说话声音都怪怪的。”王茂担忧地道。如果兰菏身体不好,那演技再好他也不敢用了啊,剧组本身就经常高强度工作。

刚才有点用力过猛,兰菏调整了一下发声位置:“能有什么事,刚才不是说好了我表演一下去世吗?”

众人:“…………”

他们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理解了,意思是,刚才那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怎么可能啊!凉了啊,都凉了啊!!

嘴唇也是白的,脸上血色眼看着也没了,心跳反正手是摸不出来,明显再过一会儿是身体都要僵了。

兰菏觉得自己好难,还要编理由,“我……练过瑜伽,就是控制了自己的呼吸频率,降到很低很微弱,看起来好像是无意识,其实真的只是在表演。”

瑜伽?还有这么玄乎的功能?

这个说话,大家一时真的不敢相信……要说兰菏是有什么怪病,他们可能还信。

王茂狐疑地道:“怎么叫你都不醒,你真的没……晕么。”

“表演还没结束呢,去世的人是没有反应的啊,我只是展示一下这样的状态。”兰菏看了一眼还站在旁边的要钱鬼老白,镇定自若地道:“刚才毛毛摸了我两下,说我凉了,然后王导你说……”

他把大家刚才做的事情、说的话都一一说出来,毕竟刚才他虽然进入假死状态,魂魄其实还在房内,在和老白说话的同时,也将一切收入眼底。

听兰菏这么一说,众人这才渐渐信了,但神色之间充满了不可思议。

大家从业这么久,就没见过哪个演员能把尸首演到这个程度,再差一点点,他们就叫救护车了。

“本来以为你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其实是绝招啊!”王茂精神放松下来,也想到了什么,“我倒想起以前好像在网上看到过,说什么国外瑜伽大师进入假死状态数年,挖出来又复活……我本来以为是传说,居然真有现实基础。你练了多少年?难不难练?”

兰菏干巴巴地道:“难练,看天赋。”

“厉害厉害。”制片都忍不住鼓掌了,“太真实了,太绝了。要我说,咱这角色如果定了兰菏,应该专门为他这绝技,拍个长镜头。等他角色领盒饭后,就怼着拍,看网友能找出他的呼吸不。”

兰菏:“……哈哈哈哈。”他心底琢磨,制片这也是算满意他的意思吧?

制片那句话让本就逐渐松下来的气氛堪称欢快了,大家都七嘴八舌开起脑洞。

王茂也哈哈一笑:“那兰菏身体应该很柔软吧,能不能劈个叉给看看?你的腿能绕过脑袋吗?”

兰菏:“…………”

……撒谎害人害己啊!

其实,硬要劈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劈完他不一定能重新合拢。

兰菏勉强笑了一下:“那些都是雕虫小技,绝招您都看了,还看雕虫小技做什么。”

只见那鸭舌帽男子摘下了帽子,淡淡插言:“这招确实很绝。”

其他人都罢了,早就知道这人身份,兰菏不经意看清他的脸,却是愣住了,“……柳醇阳,柳醇阳导演?!”

以柳醇阳的知名度,就算兰菏不提前搜索,或者拉给大街上任何一个年轻人看,也能认出他。

兰菏不甚了解,但王茂以前其实和柳醇阳是同班同学,只是一个拍电视剧,一个拍电影去了,出现在对方的剧组一点也不奇怪。

柳醇阳对兰菏本来就有几分兴趣了,刚才那招原地去世,更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当即道:“刚才你的表演不错,我有部戏在筹备,你要不要试戏?”

兰菏都激动了,柳醇阳这么爱用老班底,能用新人,而且主动邀约,这得多难得啊!

还没等兰菏说话,王茂立刻道:“哎,有没有这样的,上我们剧组选人?”

兰菏立刻冷静了一点,对哦,他今天是来试王茂的戏的。

柳醇阳道:“那就改天约,我们加个微信。”

王茂:“……”

制片忍笑道:“王导,柳导,你们别吓着人家小孩了啊。兰菏别怕,这两个剧组也不一定时间完全撞上,你该试戏试戏,他们就是老基友拌嘴而已。”

其实他们也知道,虽说他们这边也没定下,只是初试下来看好兰菏,柳醇阳也没说试什么角色。但同等条件下,谁都会选择柳醇阳和电影啊。

同时兰菏也清楚,一个意向,不代表都定下来了,以他的经验,最后两个都是空也不是没可能。现在就想我选柳醇阳还是王茂,这不跟你小时候想选top2哪个大学一样,想太多了……

他老老实实道:“谢谢两位导演给的机会。”

王茂这边,基本是通过初选了,他们应该还要斟酌,征求总制片意见,甚至可能要求复试,才会定下来。

柳醇阳也和兰菏加了微信,说回去给他发段戏,另约时间试戏。

柳醇阳其实还没正式开始选角,主演都还在接触中,只是看到兰菏后,觉得和他新戏中一个反派有些契合。

兰菏那段临死的戏让他提起了兴趣,他给反派写的临死戏也需要细腻而有张力的表演。虽然兰菏是去试王茂的戏,但柳醇阳觉得和自己要的感觉有些接近了。

兰菏不是反派长相,甚至笑起来还偏可爱,但柳醇阳心里的形象恰恰是外貌和反派沾不上边,这样才有反差,这也是他满意的另一个点。

但柳醇阳还要再试试,判断兰菏有没有能力完成这个角色的其他部分,所以他给了兰菏一段比较有代表性的戏。

……

再次婉拒王导想看腿绕过脖子的请求后,告别众人,兰菏坐地铁回去。顺便也发微信给公司说了一下情况,那边十分重视,还问兰菏要不要加急找老师指导,兰菏也婉拒了。

老白站在他旁边,感慨地道:“以前只有我们在地下走的。”

地铁里人不少,兰菏靠着扶杆,平静地直视前方,就像根本看不到老白。

老白再次见识了他装傻充愣的本事,“唉,这就是演员吗?”

兰菏把老白带到自己公寓,在电梯里遇到了隔壁的租户,一个穿着对襟唐装、二三十岁的男子。他搬来这里比兰菏晚,一梯两户的公寓,俩人做了大半年邻居,平时只是点头之交,连名字都不知道。

“好久不见啊,我还以为你搬走了。”邻居认出了兰菏,笑着打了招呼。

兰菏一边摁电梯一边道:“出差了,前天刚回来。”

他抬手,便露出了一截手腕,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有一圈红色。

邻居瞥见了这看着有点吓人的印记,“哎哟,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勒了一下。”兰菏含糊道,这红痕原是没有的,但他把发下来的勾魂索缠在这儿,醒来后就发现手腕多了红痕,不肿不痛,倒也没事。

快到楼层时,邻居接了个电话,应了几声说:“……老板,听起来是厉鬼啊,而且已经盯上你了,明显是要找替身……嗯,很麻烦的,要加钱的。”

兰菏和老白不禁缓缓转头,看向邻居。

邻居见他看来,还一副诡异的神情,连忙捂着手机小声道:“你别怕,我是骗子。”

兰菏:“……”

老白:“…………”

进了家门后,老白说:“你那个邻居也是演员吗?”

兰菏:“……怎么说?”

老白道:“身上明明有蛊鬼的味道,还装看不到我,说自己是骗子。”

兰菏是湘省人,母亲还是苗族,不过汉化程度挺高,他自己登记都是汉族。那里以前巫蛊之风盛行,他也常听到蛊虫的故事,倒不会稀奇,只是他还真没注意过邻居是养蛊人,“应该是担心我害怕,或者觉得他疯了吧。”

他不大关心邻居干嘛的,对老白说:“你站在此处别动,我去拿点钱来。”

老白纳闷,为什么要站着,不让坐么。

兰菏把自己叠的元宝做的香都拿了出来,这些原料都是用宋勤民的钱买的。

相比之前宋勤民享用的那种发霉的劣质香,兰菏做的香是爷爷留下的老方子,香粉由楠木皮粉末、檀香粉以及中药材粉末混合,黏在挺直的竹子上,晒得正好。

他把元宝和杆香堆在盆子里焚烧。

老白瘫在沙发上吃着香火,露出极度享受的模样,这是……手工精制,配方绝味的好香啊,叫他飘飘欲仙。好半晌,才梦呓般开口:“你再折些牛马给我吧,有用……”

“给你折可以啊,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能随便召我魂。”兰菏道。

老白没想到兰菏答应得这么轻松,这可比叠元宝费劲多了,他自然答应下来,“可以可以!”

兰菏得到老白肯定的回复,才拿了叠黄纸折起来。

老白一看那黄纸的尺寸,这才知道兰菏为什么答应得很轻松。一般衣匠,做纸牛纸马,要用竹条做骨架,纸糊成形,非常费事。

但化形之法,其实在气韵,在骨法。

要是骨法掌握得好,就是剪的纸片,也可化为牛马,大小更不在关键。

兰菏虽然不是剪纸为畜,但他手里的纸张也就巴掌大小,在手中逐渐翻折成形,比寻常衣匠省事多了。

——兰菏的爷爷以前要省事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大多数时候,就算可以省事,也要做得大一点,精致一点。因为除了为阴间服务,更是要为阳间的面子服务啊。

兰菏边折边想柳醇阳给自己的剧本,他不认识什么变态反派,影视剧是看过不少,但他觉得老白可能见过真实的,便收集起了素材,“你说,一个漠视生命的变态,通常会有什么样的特征?”

“多了去了,恶人,恶鬼……都不一样呢。”老白舒服得翘着脚,香烟打着圈盘旋,被他吸走,“像是我当年曾奉命抓过一厉鬼,生前害人,死后作恶,身上血气冲天……”

老白说得渐渐眉飞色舞,最后道:“回头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恶鬼,你便知道了。”

香已吸完了,他爬起来收好了元宝,道:“我先走了,牛马回头捎给我。”

对阴间的人来说,“烧”和“捎”,其实就是同一个意思。

“好的。”兰菏本来只想做点文书工作,不愿意再出外勤。但现在揣摩的角色,让他又有了点想和老白去见识一下的念头,纸上得来终觉浅。

老白已走了,兰菏继续叠纸牛纸马,最后只剩下一张纸了,便撕开叠成了小毛驴。

成了。兰菏倒了杯水喝,这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却是听到外头一阵极大的动静,兰菏的水一下洒在了桌子上。

什么情况,兰菏顺手抹了一把沾湿了的小毛驴,起身去门口看猫眼。

只见几个小时前还遇到的邻居就在外面,手臂带血,他家的门大敞,隐约可见玄关处一片狼藉,电梯门失灵一般开开合合,灯也忽明忽暗。

兰菏冷静地看了三秒,隔着门问:“哥们儿,你没事吧?”

他动了动鼻子,隐约闻到了腥臭味。

“没、没事,我摔了一跤!你不用出来了!”邻居大喊道。

兰菏:“我没打算出来,不过你再继续吵,我就要打电话给物业了。”

邻居:“……”

邻居的脸在猫眼里看有点扭曲,又或许是真挺扭曲的。

他扶着墙想往楼梯走,结果电梯门猛然大开,一只深绿色的袖子探出来,把他生生拽了进去,在地上留下一行血迹。

然后“哐”的一声,电梯门又狠狠关上了。

兰菏皱眉,绿色?新鬼才穿白色,年久就可以穿彩色,而像红、绿之类鲜亮的纯色,则不是单纯穿出来的,得是厉鬼。厉鬼,他一下想到白天邻居在电梯里说的话。

兰菏转身抽了一张纸,写了一行字烧去,即是捎信给老白。

但老白一时不一定能赶来,搞不好只能来带邻居上路了。

兰菏不爱和阴间打交道,机缘巧合成了生无常,又不是见死不救的性格,想了想,索性又剪了个面罩,往沙发上一扑,魂魄脱出身体,头次主动行使了生无常的技能,原地凉凉……不,离魂。

……

兰菏的面罩挡住了大半张脸,眼睛也被刻意下压的高帽阴影遮住。他见电梯停在负一楼,连忙从楼梯往下,用飘的果然很快。

停车场内只有黯淡的灯光,电梯还在这一层,紧闭着门,他上前按了按键。

电梯门被□□过,咔咔拉拉地缓缓打开了……

那位邻居就坐在一地血迹里,还有气儿,但是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

若隐若现的腥臭味还在……

兰菏正警惕地打量,就见他忽然抬起脸来,血糊糊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邪性的笑容,浑然不似人类,显然已经被附身了。

与此同时,兰菏的脸颊被什么一拂,向下一瞥,竟是黑色的长发,身后有人冰凉地道:“无常?多管闲事的又来一个……”

她的语气,兰菏几乎难以形容,就像每个字都带着血气和怨气。

这么说……不止一个厉鬼,而是两个?而且她们戾气之重,已经到了连阴差也敢挑衅的地步。

老白还没来,兰菏只是新上任的兼职无常而已,他思考该如何在自保的同时,保全那邻居的小命。

“误会,我只是路过。”兰菏缓缓道。

“嘻……无常先生真会开玩笑。”长发无风自动,又糊了兰菏一脸。

兰菏慢慢转身,“你看我帽子。”

只见身后站着名红衣女,和先前那一个一红一绿。

要论脸,其实并没有兰菏在片场看过一些画着特效妆的恐怖,但血腥气太浓了,让兰菏敏感的鼻子几乎有点受不了。

小红看到兰菏帽子上写的字,不禁念了出来:“来都来了?”

什么玩意儿。

厉鬼看了都糊涂。

兰菏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说道,“没见过这口号吧?我虽然是阴差,但你们应该知道,阴差分很多工种,这情况不归我管。”

小红质疑:“阴差哪有不管事的闲人。”

被小绿附身了的邻居也问道:“你是哪一司哪一狱的阴差?”

兰菏满脸真诚:“炊事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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