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不是一堆钢铁造就的工具,它们是隐藏在工业文明中的魔鬼,随时准备吞噬人脆弱的生命,它被一些有魔鬼心灵的人控制后,它的残忍就更显现无遗。我憎恨它,也憎恨驾驭它的人。

……

我听见自己在尖叫,无法抑制的尖叫,整个世界都在无法抑制的尖叫,这些尖叫从每个角落渗透进来将我淹没。在尖叫中我无处可逃!

——题记。摘自安蓉的信

许多时候,人是被冥冥中的一种力量所主宰的,比如安蓉。这天的太阳和往日一样灿烂,看不出什么异样。安蓉早上起床时眼皮跳了跳,她没有在意是左眼还是右眼,她觉得这天还是像昨天那样美好,弥漫在乡村的那种清新而自然的气息让她迷恋。安蓉是在乡村小店吃的午饭,因为她住的那家人去走亲戚了。午饭十分简单,一份荷兰豆炒腊肉和一碗西红柿蛋花汤外加一小碗米饭。安蓉吃得不错,乡村里的粗茶淡饭很适合她的胃口。

结完账,她出了小店的门,正午的阳光笔直地罩下来,白晃晃地炫目,安蓉戴上了墨镜。

乡村的正午显得很安静,隐隐约约地有些狗吠传来,安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把这乡村的气息深深地吸入五脏六腑。阳光洒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那里青草荡漾,安蓉一直有种躺上去的冲动。今天有些奇怪,山坡上面围了一群人,安蓉想,他们在干什么。正在想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勾动了她的心,她的心就那样莫名其妙地颤抖了一下,安蓉感觉不到什么危险。这时,一个老妇走了过来,用怪异的目光瞟了她一眼。

安蓉微笑地问老妇:“那些人在山坡上干什么?”

老妇用空洞的眼睛瞟了瞟安蓉,摇了摇头,她也许根本就没听清安蓉说的话,或者根本就不想告诉安蓉什么。

安蓉自嘲地笑了笑,她的目光转向了那片青草荡漾的山坡,她的心又莫名其妙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她就鬼使神差地朝那片山坡走了过去,她走路的样子十分的飘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她,那片山坡对她而言是福是祸,她一无所知。老妇回过头,看了一眼安蓉苗条高挑的背影,她张了张无牙的嘴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路上,安蓉碰到几个乡村里的人,他们看着安蓉走向那个青草荡漾的山坡,他们停住了脚步,目光怪异:这个城里来的女人为何要去那山坡?

安蓉友善地朝他们笑,她相信自己的笑容会像这春日正午的艳阳一样灿烂,但回报她的是一张张困惑的脸。

安蓉没在意这些,她继续朝山坡走去。

一阵风吹拂过来,在这炎热的正午居然带了一丝冰冷的凉意,风中夹带着一种陌生而奇怪的气味。

安蓉不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她使劲地呼吸了两口气,却无法辨认那是什么气味。

风是从山坡那边吹来的,那股奇怪的冰冷的凉意和风中陌生的气味强烈地吸引着安蓉,她加快了脚步,看上去如同风一样飘上了那个青草荡漾的山坡。

安蓉突然隐隐约约想起了在医院停尸房工作的七喜,他身上好像也有这种陌生而奇怪的气味,想到七喜,她自然想起了外科医生王子洋……

安蓉快靠近那群人时,有人发现了她。

“喂,那个城里女人快走开!”有人朝她大声喊。

安蓉没有理会那人,继续飘忽前行。

在那青草荡漾的山坡上,她看到了许多暗色的新土,他们显然是在挖什么东西。

“喂,说你呢!听见没有,快走开!”

她似乎没有听见破锣嗓子般的喊话,不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那群人跟前。

安蓉古怪地朝大伙笑了笑,那个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凉意。

那些人突然不理她了,好像安蓉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寂静下来的那群人目光一齐转向了挖开来的一个约三米深的大坑,坑里面有两个人,他们正准备打开一个棺材的盖,棺材盖上全是黄泥巴,看不出来有没有腐朽。那两个人在棺材盖上烧了些纸钱,口中喃喃地唠叨着什么。

安蓉的目光也落在了棺材上。

她的心划过了一种细微的声音,像是两把手术刀的刀锋轻轻地交错了一下。

坑里的两个人烧完纸钱,就把棺材盖缓缓地移开了,棺材盖十分沉重,那两人使出了很大的劲才把棺材盖移开。那股陌生而奇怪的气味顿时浓郁起来,满山遍野充满了这种强烈而难闻的气味。有股刺骨的冰凉从她的足底一直升到颅顶。安蓉试图转过脸去,但那股冰凉似乎完全控制了她,她无法抑制地继续直瞪瞪地看着那个挖开的坑。

棺材里有一具尸骨,一条黑色的蛇从骷髅的眼窝里溜出来,倏地不见了。安蓉突然有种莫名的紧张,不过她很快地恢复了平静,在医院里,死人她看得多了。

刹那间一只绿色的蚂蚱出现在她眼前,她似乎看到那只蚂蚱奇怪地对她瞪了一眼。

一道绿光从她眼前划过。

刚才还阳光灿烂的晴天突然阴暗起来,乌云翻滚,一个沉闷的雷声在安蓉的头上炸响,片刻之间暴雨如注。挖坟的人从坟墓里爬起来,和上面的人一起狂奔而去。安蓉站在那里,任雨水抽打着身体,她的脑海一片空茫。顷刻间,山坡上就剩下安蓉一个人和坟墓里的那具尸骨。

安蓉回到赤板市,没有马上去上班,她还有两天的假期,在水曲柳乡村几天,她得到了极好的放松,脱胎换骨了一般,以后如果心情不爽,去乡下走走倒是好主意。安蓉是赤板市人民医院外科的一个护士,前段时间,碰到了一些事情,心里压抑。她的好友兰芳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到山清水秀的水曲柳乡村住上几天,散散心。水曲柳乡村虽说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却也是个好去处,安蓉去了几天,陶冶在绿水青山和淳朴的民风中,心情渐渐开朗。兰芳男朋友张洪的父母亲以前都在那里插过队,兰芳也去过几次,在那里也算有些熟人,安蓉就是住在兰芳的熟人家里的。

回到寓所,她把窗户全打开,几天不住,屋子里有股沉闷的霉味。梳妆台上的那盆兰花没有枯死,显然,兰芳来给它浇过水。

睡觉前,她想给王子洋打一个电话。但她否定了这个想法,在去水曲柳乡村之前,她就认定自己和王子洋没什么关系了,安蓉闭上眼睛的刹那间,右眼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安蓉揉了揉眼睛,然后安静地睡了。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安蓉的耳边轻声地诵读着柳永的《蝶恋花》。安蓉的耳膜微微地震动,一种奇痒让她睁开了双眼。诵读声突然消失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夜晚已经降临,安蓉打亮了灯,明亮的灯光让房间里有了些暖意。

这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喂——

安蓉,是我,兰芳呀!你看看几点了。说好了五点半给我电话的。

哦,七点二十分了,我睡过头了,睡得太舒服了。

你现在在哪?也不早点打电话给我。

我在报社,刚刚写完一个稿子,一看七点都过了,就赶紧给你电话。喂,不是一个人睡吧?

别胡扯,到哪里吃饭?

咱们还是到美琪小筑去吧,前两天美琪还问起你来了呢。

好吧。八点在美琪小筑见面,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打完电话,安蓉对着镜子微笑了一下,她发现自己的眼睛有点红,她往眼睛里滴了两滴“新乐敦”眼药水。她穿了一套白色的带蕾丝花边的长裙,看上去高贵而艳丽。安蓉化了个淡妆就去赴兰芳的约。

关上门时,她仿佛听到屋里诵读柳永《蝶恋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骂了自己一声,安蓉,你真没有出息!

美琪小筑是安蓉和兰芳经常去的饭店。

饭店不大,却挺有情致,典雅的装修,曼妙的音乐,可口的台湾小菜和点心是这里吸引安蓉的地方。

因为常来,安蓉她们和这里的女老板美琪成了朋友,兰芳还主动地写些文章免费为美琪小筑做广告宣传。美琪来自台北,她是最早到赤板市投资的台湾商人。美琪小筑的生意红火,要不先预订座位,都要排队等候。

安蓉来到美琪小筑,她的高贵和艳丽吸引了许多目光。美琪迎上来,拥抱了安蓉一下,用尖细娇柔的声音说:安蓉,你是不是去月球了,那么久没来,大姐想死你了呢。

美琪年过三十,却打扮入时,穿着一件低胸的吊带裙,她身上泛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安蓉被她引领到一个偏僻的雅座上,服务生倒上了茉莉花来,她们边喝茶边等待兰芳的到来。

安蓉注意到美琪嘴角的那颗美人痣没了。

美琪是个聪明人,从安蓉的目光里,她发现了安蓉的疑问。

安蓉,我嘴角的这颗痣点掉了,好看多了吧?

嗯,不过,有些不习惯。

我自己也很不习惯呢,像少了什么。

其实不点掉也蛮好的,看上去更迷人。

你这样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呢。本来嘛,我是不想去掉的,但我先生说,不点掉不好,对他后半生不利。我也信了那风水先生的话,点掉就点掉了,为我先生作点牺牲也是应该的。

哦——

就在这时,安蓉看到兰芳穿着红色T恤和牛仔裤风风火火地进入美琪小筑,直奔她们而来,边走边大声说:这车堵得呀!看看,我又迟到了!要死!

美琪站起来迎接她,也象征性地和兰芳拥抱了一下。美琪和她们说了几句后就忙活去了。

兰芳一坐下来把手插进头发里使劲地抓了抓,然后就仔细端详安蓉,她的目光似乎要从安蓉的脸上挖出什么来。安蓉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兰芳点了点头,笑出了声:嘿嘿,没做什么坏事,害羞什么?

安蓉说:你这个死妮子,总喜欢调戏别人。

告诉我,安蓉,你在水曲柳乡村住的这几天真的开心吗?

兰芳,我不是在电话里和你说过么,我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嘿嘿,我还差一点看上一个乡下小伙了呢。

瞎说,就你这样的人还会看上乡下小伙。喂,我问你,这些天那个叫什么王子洋的医生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不清楚。在水曲柳乡村一直关着手机。兰芳,不要提他了,好吗?

好吧!来,欢迎你回到赤板来,开始新的生活,干杯!

她们举起了服务生刚送上来的两杯青梅酒,碰了一下杯,各自啜了一小口。这酒是美琪送给她们喝的,每次都这样。于是,她们边喝着青梅酒,边说着话,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和兴奋。

安蓉把在水曲柳乡村的事情几乎都简要地和兰芳说了,但有一件事没说,就是她去山坡上看人挖坟墓的那件事。村人迁走那个坟是因为一条高速公路要通过那片青草荡漾的山坡。

如果没什么事,安蓉和兰芳吃完饭就会一起去逛商场或者泡吧。兰芳不喜欢在吃饭时喝太多的酒,她喜欢在酒吧里喝得舒服后回家睡觉,她是个工作起来不要命,喝起酒来也十分放得开的女人。安蓉和她不太一样,无论在哪喝酒,安蓉都比较节制,兰芳从没见她喝醉过酒。有几次,兰芳千方百计想灌醉安蓉,她要看看安蓉的醉态是什么样子的,但结果还是兰芳自己喝多了。

兰芳决定今晚去钢琴酒吧喝酒,她在安蓉去水曲柳乡村后一直没去过酒吧。兰芳喜欢和安蓉在一起喝。只要她们在一起喝酒,是极少叫上其他人的。兰芳的男朋友张洪也不例外,更不用说晚报那些讨好兰芳的小记者们了。

告别美琪小筑的女老板美琪,兰芳驱车前往这个城市腹部的香樟路上的钢琴酒吧,安蓉坐在她旁边,一副娴静的样子。兰芳的车在马路上飞驶,和周围同样疾驶的汽车擦身而过,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的声音如同女人的尖叫穿透过安蓉的耳膜。

安蓉对兰芳说过,如果哪天她不幸身亡,那一定是死于兰芳一手造成的车祸。习惯了兰芳的飞速,安蓉好像不存在什么害怕不害怕的问题了。如果兰芳的车开得像在飞,安容会干脆闭上双眼,听着音乐,什么也不去想,这样反而安全些。尽管如此,安蓉每次看到汽车或者别的交通工具,她内心就会起着变化,她会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因为和兰芳亲密,她坐在兰芳车里的不安全感会平息许多。现代人的出行几乎离不开现代的交通工具,安蓉内心还是渴望远离它们,有时,她会傻傻地想,回到古代会有多好,用双足行走在路上心情是多么的爽朗,可这只是她的幻想,她是怎么也回不到古代,怎么也无法远离现代的交通工具的了。

车子还没开到香樟路,兰芳

的手机就叫起来了,兰芳的手机里响起的是牛叫的声音,牛一叫,安蓉就知道是兰芳的男朋友张洪来的电话,张洪是个属牛的警官。

兰芳的手机就放在车上,牛叫时,手机的挂坠还一闪一闪地亮。兰芳对安蓉说:安蓉,你替我听吧,看这头牛又怎么啦!

安蓉拿起了手机。

她听着听着脸上就变了颜色。那一刹那,她似乎看到车窗玻璃上有一道绿光倏地划过,像一道无声的闪电。

她来不及想什么,就急促地对兰芳说:不好,你那头牛受伤了,快掉头到人民医院。

安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张洪受伤了,现在在人民医院急诊,让我们快赶过去!

靠!他受伤得真是个时候。

兰芳的小夏利车飞也似的朝赤板市人民医院赶去。

车子在街上呼啸而过,一路上响起了许多尖锐的喇叭声和急刹车时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安蓉没料到正好那天是王子洋值班。

她和兰芳赶到人民医院急诊室时,王子洋正在治疗室给张洪的伤口缝针。王子洋戴着口罩,安蓉一看他那双女人般的丹凤眼就知道是他。张洪伤及的地方是头顶,伤得不重,破了一层皮,也就是十来针的事。但张洪面如土色,手不停地颤抖,他吓坏了。张洪是安蓉见到过的胆子最小的警察,坐兰芳的车他就会经常发出尖叫。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警察胆子会这样的小。有时候,安蓉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王子洋一针一针地给张洪的头皮缝合,针穿过头皮的声音让人起鸡皮疙瘩。王子样的表情严肃,他的眼睛死死盯住张洪的头皮。王子洋十分认真,仿佛在做一件细活,仿佛兰芳和安蓉根本就不存在。这个时候的王子洋应该是很有魅力的,他身上还有一种男性香水的味道慢慢地渗入安蓉的心里……王子洋很快就给张洪缝好了针,他抬起头平静地对兰芳说:兰大记者,张警官没事的,就是伤了一层皮,两周就可以拆线的,如果不感染的话。

王子洋说完话,走了,临走时,他盯了安蓉一眼,安蓉慌乱地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

张洪此时是一只受惊的兔子,面容憔悴,目光惊恐。

大大咧咧的兰芳现在也温柔起来,她在安慰着张洪: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明天我烧水鱼汤给你喝,乖乖。

兰芳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属牛的警官张洪。这让安蓉觉得十分滑稽,她死也不可能找一个这样的男人,她不明白胆小的张洪是怎么当上警察的,她更不明白的是公安局怎么会要张洪,不知是张洪自己搞错了还是公安局搞错了。安蓉看着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心里有点酸,一层淡淡的泪意浮上了她的眼睛。

和张洪在一起,兰芳就不理会安蓉了,她让安蓉自己打车回家,她要送张洪回家。张洪在兰芳的搀扶下出了急诊室的门,上了兰芳的车。兰芳来不及和愣在那里的安蓉挥手说再见,车就飞了出去。安蓉想,兰芳这样开车,迟早要出事的。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右眼皮又突然跳了跳。

安蓉感觉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王子洋。

她十分惊讶,王子洋那么快就换好衣服了。他穿着一套笔挺的黑色西装,里面白衬衣上的一条红色领带是她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王子洋就是在无人的黑夜里,也总是把自己打扮成绅士的模样。

王子洋笑了笑,低声说:小蓉,我以为你失踪了呢,你去哪了,电话也打不通。我送你回家好吗?

看着王子洋,安蓉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随即又硬了起来。

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了街旁,上了一辆的士。

王子洋站在那里,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放在了红色的领带上。

坐在的士上,安蓉心里还是抹不去王子洋温情脉脉的声音。她没料到一从水曲柳乡村回来就会碰到他,她的心情立即灰暗起来,她真想马上回水曲柳乡村去,再也不回赤板市。路边灯光闪烁,一辆又一辆车从车窗外闪过,正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兰芳打来了电话,她一定是边开车边和安蓉说话。兰芳叙述了张洪的受伤经过:作为户籍警的张洪在一个小区里碰到一个企图入室偷窃的小偷,他没敢冲上去擒住小偷,而是大声惊叫,希望自己的叫声把群众吸引出来帮助他抓小偷。他没有想到小偷会朝他冲过来,在他的头顶盖了一板砖,他晕乎乎地倒在了地上,要不是出来了许多群众把小偷抓住,大家还不知道张洪为什么会躺在地上呢,群众分成了两帮,一帮把小偷送派出所,一帮人送张洪去了医院……

这是一个索然无味的故事,安蓉挂掉了手机,她突然觉得出租车里安静得可怕,静得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车窗外,街灯快速晃过,街边一些模糊的影子也一晃而过。一道绿光从挡风玻璃上划过。

出租车像一片叶子在大街上掠过,无声无息。

出租车像一片叶子轻飘飘地在一条条大街上掠过,最后停在了赤板市西区的龙祥殡仪馆门口。夜晚的殡仪馆门口灯光惨淡,那些还没撤走的花圈在风中瑟瑟发抖。

安蓉不明白出租车司机为什么会把车停在这个地方,她正想问声为什么,司机却开口了:小姐,到了,交钱下车吧,你是付现金呢还是打卡?

安蓉看到司机的脸纸一样苍白,他的声音也透着一股诡异的阴凉。她十分不解:我怎么会在这里下车,你这个人怎么搞的,我分明让你开到大溪路的大溪小区。

司机的声音飘过来,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小姐,你上车时就说你就住在龙祥殡仪馆,我可没听错,我还奇怪怎么有人住殡仪馆,你从没说过要到大溪路,这真是奇怪。

安蓉一阵恍惚,心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她无力地说:那现在去大溪路。

到了大溪小区,她下车了才发现自己没给钱,可她一转身,那车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午夜十二点整。

安蓉走进了楼道,楼道里异常安静,电梯停在二十楼,安蓉在等待电梯下来的过程中,她闻到了一股中药的味道,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中药的味道从何而来,安蓉左顾右盼寻找着,她使劲呼吸了一下,中药的味道仿佛越来越浓。

这股中药的味道中还夹带着另外一种气味,一种她无法确定的气味,这种气味她像是在哪里闻到过,她内心在排斥着这些气味,但是,她无能为力。

安蓉上了电梯,她抬腕看了一下表,表盘上似乎也有一圈绿色的光,那光突然倏地一下进入了她的双眼,安蓉眼睛一花,浑身颤抖了一下,觉得身上有点冷。

电梯门无声地开了。

安蓉迟疑了一下走出电梯,电梯门又无声地关上了。

楼道灯炭火似的泛着红色。安蓉本能地对暗红的灯光表示反感,她皱了皱眉头。

她从包里摸索出钥匙,把钥匙插进了门的锁孔,她的手旋转了一下,钥匙一动不动。

难道走错门了,没错,这是她住的地方,她参加工作后就一直住在这个寓所里,没有换过地方。楼道上寂静极了,她开锁的声音显得特别响。

她试了几次,这锁就是打不开。安蓉突然想,要是王子洋在就好了。

安蓉的目光往对面邻居的家门瞥了瞥。

楼道灯突然噼噼啪啪地闪了起来,邻居的家门缓缓地开了,像是有一个隐形人推开了那扇门。门里漆黑一片,安蓉身上越来越冷,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牙齿颤抖。苦涩的中药味道也越来越浓,同样的,中药的味道中夹杂着那种奇怪的气味。安蓉又使劲呼吸了一下,她觉得中药的味道几乎要把她淹没。

安蓉发现,中药的味道似乎来自邻居的家里。

她记得邻居是一个老太婆。

那老太婆姓李,平常对她不错,没事时还会做些粽子什么的送给她吃。

李婆婆——

安蓉叫着摸索进了李老太的家门,她的门还开着一定没睡。

李老太的家里果然充满了中药的味道。

安蓉心里有些紧张,夹杂在中药味道中的那股怪味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安蓉又喊了两声,没人应答。门在安蓉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合上了。

安蓉的脚好像踩在了什么东西上,那东西黏糊糊地粘在她的脚上。安蓉的脚缩了起来,抖了抖,她想甩掉粘在鞋底的东西。

安蓉对李老太的家比较熟悉,平常她也会过来坐坐,陪孤独的李老太说上一会儿话,李老太常对她说,要有像她一样的女儿该有多好。安蓉就会说,我就是你的女儿。李老太听了,常常乐得合不拢嘴。

安蓉仿佛听到了李老太的笑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深夜里颤抖着。

中药和那奇怪的气味不断进入了她的鼻孔,直至五脏六腑。安蓉的身体跟着颤抖起来,她的心跳在加速,有一种力量在压迫着她的心脏。

安蓉大声地叫着:李婆婆!你在吗?安蓉的声音迅速被黑夜吞没了,黑夜是死一样的寂静。

灯的开关在哪里?

安蓉自言自语,李老太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安蓉努力回忆着李老太家里的每个细节,尽量不漏过一个微小的部分。

此时,李老太的家就像一个黑暗的墓穴,阴冷而密不透风,和外界完全隔绝了。安蓉知道李老太有个习惯,就是什么时候都要把窗户门关得严严实实,窗帘也不拉开,安蓉经常让李老太把窗户打开透气,李老太总是说她习惯了这样,她是个自闭的老女人。安蓉实在不明白李老太这么一个自闭的人为什么会接纳她,让她进入李老太的家。

安蓉在黑暗中摸到了电灯的开关,像是摸到了一个人的脉搏。

灯亮了,白灿灿的灯光刺进安蓉的双眼,她触电般痉挛了一下。

灯光让安蓉更加的迷惘,灯光亮了后,中药和那怪味也更加强烈了,安蓉根本就无法消除这些让她难以容忍的气味。

李老太客厅里的红木家具泛着冷色的光。

安蓉低下头,惊叫了一声:啊——

她刚才是踩在一摊将要凝固的血上。

她这个时候才明白,中药味道夹杂的那股怪味就是血的腥味,而且是变质了的血的腥味。

李老太危险!

安蓉冲进了李老太的卧室。

她呆了,她看到这样的景象:李老太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她的喉管被利刃割断了,血流了一地,还流到了外面。李老太的眼珠子突兀着,像要迸射出来,她干枯的死灰的手紧紧地抓着被血浸透的床单……安蓉抑制不住尖叫起来,尖叫声划破了死一样寂静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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