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仲春时节,长亭古道,隔叶莺啼。

程千叶带着周子溪,程凤等人,领着万余人的军队,行进在前往郑州的路上。

晋国主君的马车宽敞而舒适。

程千叶在车中掀起窗帘。

看着道路两侧,松柏森森,碧草春色,心中十分惬意。

她的将军们刚刚攻占了郑州城,她率领着后续部队从汴州出发,去往郑州。

去看看她的新领地,顺便见一下那个人。

程千叶美滋滋的想着。

汴州,郑州,和犬戎所占据的镐京,三地其实基本在同一纬度上。

郑州所处的地里位置正夹于汴州和镐京之间,离汴州相对较近,只有不到二百里地而已。

她们从汴州出发,行军了四日,眼见着就快到郑州城了。

大军开至郑州城外二十余里地,前方远远见着数骑红尘,策马而来。

不多时,守在队伍前列的程凤领着一人来到程千叶的车驾之前。

那人一撩下摆,跪地接驾。

“末将见过主公。”

程千叶高兴起来,从车上跳了下来,扶起了墨桥生。

墨桥生却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喜悦之情。

他站起身来,面上带着一股凝重之色。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程千叶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墨桥生微微拧着眉,斟酌了一下开口道。

“昨夜里,萧秀抵达郑州,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张馥在镐京失手被擒。”

郑州城的军民们迎来了他们的新主公。

然而程千叶无暇和前来迎接她的人马打招呼,她在墨桥生的护卫下,策马从城门长驱而入。

抵达城主府的大门,她翻身下马,快步前行。

“萧秀在哪里?

叫他来见我。”

程千叶边走边沉声下令。

萧秀分开人群,一下跪倒在程千叶的面前。

“主公!主公!”

他抬起头来,神情焦虑万分,以至于失控的拽住了程千叶衣袍下摆,“您救救张先生,求您想办法救救张先生!”

程千叶喘着气,抑制了一下烦躁的情绪:“你站起来,细细说给我听。”

镐京。

秋官衙署内,有一座防御森严的牢狱。

这座监牢本是前朝用来专门关押犯了罪的王族人员。

如今被占据了镐京的犬戎人用来关押重犯。

一个在此地被关押多时的老囚犯,闻着隔壁牢房内飘来的阵阵饭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隔壁那新来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伙食竟然是白面馍馍和浓稠的羹汤。

虽然这种伙食在外面算不了什么,但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就是御膳一般的美味佳肴了。

老囚犯看了看自己手中比泔水还馊的食物,忍不住凑到了二人牢房相隔的栏杆处。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丢向了那个浑身是伤,趴在草堆上一动不动的身躯。

那个年轻人从杂草从中微微抬起脸,撇了他一眼。

“诶。”

老囚犯冲着那碗白馍抬了抬下巴,“老弟你吃不吃?

不吃的话均一点给俺行吗?”

老囚犯在此地待得久了,已经对牢狱生活十分有经验。

一般初到此地的人,常因心中义愤难平,或是因为刑伤过重,基本都是吃不下饭的。

然而他们新犯了事,狱卒们摸不准上面的态度,怕人死了不好交代,给的他们的伙食往往都是最好的。

这个时候,只要自己放下身段,伸手讨要,往往都能得逞。

对面牢房的老吴,初来的时候,气得几日不吃饭,每天都把自己的白馍从对面滚到自己面前来。

如今倒是学得乖了,一分到伙食,抱得死紧,再不肯轻易分自己半点。

现在好了,隔壁又来了一个年轻人。

老囚徒不禁对那白面馍馍又充满了希望。

那个年轻的男子,慢慢撑起了身,呸出了口中一口污血。

他新近受过刑,几乎坐不起身来,但却坚定的伸出苍白的手,抓过一个白馍,在老囚犯的羡慕的目光中,一点一点的吃了起来。

“喂喂,你悠着点啊,你伤得那么重,吃得了那许多么?

均老夫一点啊。”

那年轻男子向前挪动了一下,背靠着栏杆坐起一点来。

随后他把手中的白馍掰了一半,从栏杆的缝隙中递了过来。

“诶,诶,谢了啊,兄弟。”

那老囚徒伸出一只乌漆墨黑的手,一把将那个白面馍馍接了过来,一面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大口吞咽,一面道谢。

“老夫姓李,大家都叫我老李。

后生你叫啥名字?”

“在下姓张。”

年轻人靠着圆木制成的栏杆,将手中的馍馍掰成小块,一点点的塞进口中。

狱卒巡视路过,敲了敲门上的铁锁。

“李老头你可别抢他的食物。

这个人可是张馥,上头交代过还要留着他的命。”

“张馥?

欺骗太后的那个张馥?”

老李吓了一跳,待狱卒走远,他拍了一下栏杆。

“你的大名连我们这里都晓得啊。”

牢中起了一阵骚动。

“张馥?”

“那个张馥?”

不少囚徒扒到牢房门口,想要看一看这个传闻中连没藏太后都敢哄骗的汉人。

“这个就是张馥啊,他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将太后和陛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对啊,听闻就是因为他的挑拨,太后才囚禁了陛下,赐死了梁皇后,还诛了皇后满门哪。

牢里新近多了这许多人,都是因此事被牵连进来的。”

“妈的,原来这小子就是张馥,老子就是被他害得这么惨。”

“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三头六臂的奇人,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小白脸,就凭他也可以搅起这么大的风波?

要是一对一老子单手都可以掐死他。”

张馥对这些充耳不闻,他一口一口的艰难咽下馍馍。

又端起那碗羹汤,慢慢的喝起来。

“张,张兄弟。”

老李稀罕地靠近张馥这一侧,低声聊了起来,“你这命也真是够硬的,太后竟然没弄死你。

听说连皇后娘娘都被太后……”

他龇牙咧嘴做了个白绫勒脖子的动作。

张馥浅笑了一下,低头喝自己的汤。

“好兄弟,均我一点,均一点。”

老李把一个破瓷盆,挤在两根栏杆的缝隙间。

张馥伸手把剩下的汤倒了下去。

“诶,够意思,再来点,张兄弟真是个好人。”

张馥端碗的手不太稳,导致羹汤撒出了不少。

老李看那本来白皙匀称的手背上,交错着紫红色的鞭痕,触目惊心。

他砸了砸舌:“你这被折腾的也是够呛,算了,你能吃还是自己多吃点吧。”

他收回自己的碗,一边小口的舔着一边小声嘀咕:“估计你也没几顿可吃的了。”

他听见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低低的说了一句。

“无论如何,我也要吃下去,吃了才有可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希望等到他。”

老李在心中暗暗的想:“原来也是个傻的,进了秋官署大狱还想着谁能捞他出去。

老子来了这许久,只见过横着出去的人,从没见过站着走的。”

不过,看在这位张兄弟均他饭食的份上,他没把这句刻薄的话说出口来。

郑州城内。

程千叶环顾着眼前众人。

这里有她最得力的谋士,最勇猛的武将。

但他们每一个人都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程千叶清晰的看见他们此刻心中的情绪。

他们的内心或多或少都带上一股悲痛之意。

这也意味着在他们心中张馥的结局已基本注定。

战争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伤亡,即便是最好的兄弟为国捐躯之时,大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能做的也只有咬牙接受死亡的消息到来。

程千叶把目光落在周子溪的身上。

周子溪推了推他的轮椅向前,“唯今之计,欲救张公,只有在边境布下重兵,对犬戎施以压力。”

他叹了口气,实际上,他心中对于救出张馥也不抱什么希望。

但他于张馥神交已久,终归还是想要为这位素未蒙面的同僚尽一把力。

“如今,犬戎内乱,没藏太后囚禁了犬戎皇帝,绞杀了皇后,朝中定然是混乱不堪,自顾不暇的时刻,必定不想同我军大范围交战。

我们可以伺机蚕食他们的土地,摆出进击的决心,同时再派出使臣谈判,或还有一线机会,救张公于水火之中。”

周子溪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犬戎是一个野蛮凶残的民族,张馥能不能活到使臣抵达还未可知。

即使他还能活着,若是使臣一句话没说好,没准倒害得他提前送了性命。

想要救他出来这个使臣的人选很关键,但主公身边,他环顾了一眼四周,似乎没有合适之人。

程千叶的目光同样从眼前的一张张面孔上看过去。

俞敦素憨厚,贺兰贞耿直,程凤素来毒舌,墨桥生……

桥生即便适合也不舍得让他去。

何况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周子溪拱手道:“臣,愿为主公出使西戎。”

“若是把你也折进去,就是换出张馥来,也没有意义。”

程千叶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子溪双腿残疾,她不忍再让他赴险。

“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我让她前去,你就守在郑州,尽心为我谋划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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