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嵬名山垂下了手中的刀,这位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的犬戎将军,面庞上露出一丝失落的神色。

“君臣之间,能够彼此信赖,互不猜忌,是何其难得。”

嵬名山看着那个被簇拥在火把从中的敌人,那人正从黑暗的山岗上缓缓策马而下。

他叹息一声,“墨将军,我没有你幸运。”

墨桥生皱起了眉头,他预感到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果然,嵬名山一把将被绳索捆束的杨盛提上马背,透过火光看了一眼墨桥生,朗声开口。

“你我两族结怨已深,我永远不可能做一个汉臣。”

他的刀锋向前一指:“突围!”

西戎武士紧紧围在嵬名山周围,迅速集结成一个锥形的阵势。

人人策着铁骑,举起弯刀,悍不畏死地向着重重包围圈发起了冲锋。

天蒙蒙亮的时候,战场的硝烟才逐渐停歇。

郑州的城头之上终于插上了晋国的军旗。

此时,四处城门大开,浩浩荡荡的晋国甲士,带着一股胜利者的豪迈步伐,开进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巨大城池。

浓雾在清野间弥漫。

战后被鲜血浸透的土地。

堆砌着无数残肢断臂。

不论是敌人还是战友,此刻,都毫无区别的变成了一副没有生命的尸体。

清理战场的士卒在战后凌乱的战场间来回走动,偶尔发现还未断气的敌人,就举起手中的长矛,狠狠的给补那么一下。

随着卟的一声轻响,一蓬鲜血溅出,一条性命就这样被毫不留情的收割了。

他们把敌人的人头一个个割下,整齐在城门口堆成一个塔状。

当然,这些事后收集的人头只能算做集体的功勋。

个人在战场上收割的首级,已有随战专门记录的书记官员,现场一一登记核对完毕,统一的摆在了城门口属于自己方阵的区域内。

晨间的雾气飘散游荡,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城墙下,整齐划一的累着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塔,向大家昭示着不同编队各自取得的功绩。

那些鲜血淋漓,面目全非的头颅,让郑州城内的居民和投降的敌人胆战心惊。

但却让晋国的士兵喜气洋洋。

他们甚至三五成群的守在属于自己编队的“人头塔”边上,一面兴奋的讨论着昨夜的大获全胜,一面用手指默默掰算自己此次能够分得的土地和爵位。

杨陆厚呆坐在自己的营地。

战后的营地一片凌乱。

偶尔还有几个士伍搀扶着自己受伤的同伴,正艰难的跨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向外走去。

昨夜,这里是战况最为惨烈的区域之一。

敌方大将军嵬名山率着五千精锐企图突围,在此地被墨将军团团围住。

犬戎骑兵悍不畏死的冲锋,留下了数千人的尸体,最终只得少部分人突围而去。

这对其他人,是一场值得庆祝的大胜。

但对杨陆厚,以及他们那些一起从奴隶营中出身的兄弟们来说,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他们的千夫长杨盛被敌人带走。

杨陆厚捂住自己的头,死死睁大眼睛盯着眼前染血的土地。

我怎么就那么没用,是我害了盛哥,是我害了盛哥。

他闭上眼,一片寂静的营地中似乎还响彻着昨夜战场上的嘶吼声。

盛哥为了救他,被敌人围困捕获。

墨将军率军追敌而去。

他们这个千人队接到了休息的命令。

然而他,还有营地中许多的士伍们,都固执的待在原地等候。

尽管希望十分渺茫,但他们依旧在等着他们的千夫长回来。

晨雾散去。

清辉降临人间。

古道上慢慢归来一队人马。

打头之人一身黑色的铠甲,一身一脸染着鲜血。

但他让所有等候的人激动了起来,因为他手中牵着一匹马,马背上扛着一人。

营地中的人陆陆续续站起身来。

杨陆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

墨将军真的把他们的千夫长带了回来。

墨桥生亲自把身负重伤的杨盛从马背上扛了下来,交托给了激动万分涌上来的杨陆厚等人。

“将,将军。”

被抬上担架的杨盛吐出口中淤血,他撑起上身,尤自不甘心的看着墨桥生,“是不是因为我,才让那戎狗给逃了?”

有墨阎王之称的墨将军难得的带了一点笑。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根本来不及围住他们。”

“嵬名山想给自己留一线退路,这才放了你的性命。

你放心,将来我们和他还有再见的机会。”

在离郑州数十里地的宅阳县。

艰难摆脱了追兵的嵬名山率着残余的部队,在一片密林中稍事修整。

五千最为精锐的骑兵跟随他出城,如今身边却只余下数百人而已。

这些拼死护着他杀出重围的兵士,此刻沉默的围坐在他的身边,人人眼中透着悲愤之色。

他们明明浴血奋战,但却有可能被自己的族人摒弃。

此刻人人心中一片迷茫。

阿骨解下了随身携带的羊皮水袋,递给了他的将军。

“将军,我们现在要去哪?

回镐京吗?”

“回镐京?”

嵬名山苦笑了一下,“墨桥生没有说错,郑州丢了,此刻回镐京,等着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会的将军,我们和太后好好解释。”

阿骨有些慌乱,“太后她老人家素来英明,一定能够明白将军您的苦衷。”

“不用我解释,太后她很快就能想通。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在她和陛下母子相争的时刻,她是不可能承认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

这个错,只能由我来背。”

嵬名山站起身来,他看向北方的天空:“我们先回草原,回我们的故里。

但总有一日,我会再回到这片土地。

堂堂正正的回到我的战场。

和墨桥生再决雌雄。”

晋国的大军,击败了犬戎名将嵬名山,一举夺取了郑州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地。

远在晋阳的北宫侯吕宋,看完手中的谍报。

将它递给了自己的心腹上将公孙撵。

“晋国凭借一己之力拿下了郑州?”

公孙撵不可置信的说。

他对犬戎的那位大将军嵬名山印象深刻。

当初诸侯联军讨伐犬戎,他们的部队在郑州被此人击溃。

固然其中有粮草不足的因素。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嵬名山确实是一名用兵如神的敌将。

“公孙将军可还记得晋越侯此人?”

吕宋开口。

公孙撵思索了片刻,记忆中这是一位容貌俊秀,性格软弱,胆怯畏事的年轻君侯。

在那一次讨伐北戎的战役中,他甚至在战场上被吓得面色苍白,数次还当场呕吐了起来。

后来此人甚至不敢再随大军出征,主动提出留守后方,一度成为诸侯们的笑柄。

“原来是那位晋越侯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公孙撵感慨道。

“我们都看走了眼,这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吕宋恨恨道,“各路君侯都在前线被犬戎击败,独独他竟然能够以一己之力固守住了汴州。

我当时就应该注意到此人之不凡。”

李文广站在地图之前。

“先是汴州,随后从琪县到中牟。

如今他们又得到了郑州。”

李文广的手指点在地图之上,皱眉自言自语。

“不知不觉中,晋国的版图竟然扩大了这么多。”

他的凉州早被犬戎所占,之前拒守南阳,又不敌没藏裴真大军。

如今只得退守在和楚地相邻的汉中一带。

姚天香的兄长,卫恒公姚泓。

正在卫国的王宫之内。

同自己的谋士沈文秀,看着同样内容的一份谍报。

沈文秀长叹了一声:“当时一步之差,放了这只猛虎,如今卑职悔之晚矣。”

姚泓拽紧了手中谍报:“当时我这位妹夫,在我面前一副唯唯诺诺,沉迷声色犬马的模样。

谁又能料到,他竟是如此的深藏不露。

假以时日,他必成我的头号大敌。”

“不论如何,主公还需早做谋划为妙。”

沈文秀劝道,“听闻晋越侯同天香公主夫妻恩爱,夫妻两琴瑟和谐。

晋越侯并不介意公主是我卫国人的身份,诸事不避,还时常携公主共参朝政。

主公是不是也应派人时常联系联系公主,不能断了兄妹之情。”

姚泓点点头:“文秀言之有理,天香终究是我亲妹妹,是我们卫国的公主。

夫婿可以再嫁,她的兄长却永远只有我一个。

只要我派人同多多劝说于她,她还是会向着我们卫国的。”

在汴州的朝吾殿内,程千叶看着手中一叠的捷报,哈哈哈大笑。

她握着姚天香的手:“看吧,天香,我的大将军们都太争气了。

战损如此之小,就拿下了郑州这么个易守难攻的要地。”

“当然,这里面功劳最大的还是张馥。

如今大功告成,我这就写信给他,让他尽快从镐京那边撤离。”

姚天香回握着她的手:“不止是拿了郑州这么简单呢。

我们从犬戎手中夺下了城池,意义非凡,在诸侯国之中,一下就树立起了赫赫声威。”

“你看最近,宋国那个胆小的宋襄公频频送来礼物示意好。

就是我那位兄长……”姚天香略微有些担心的瞟了程千叶一眼,还是决定如实说出口。

“就连那自我嫁过来以后,对我不闻不问的兄长,也都开始派人来同我联系。”

程千叶看了姚天香一眼,加重了一下手中的力道:“天香,我想去郑州一趟。

汴州这里,就暂时交托给你行不行?”

姚天香吃了一惊:“你,你把汴州交给我?”

她低了一下头:“千羽,你真的就不担心吗?

我毕竟是卫国的公主。”

程千叶笑了:“你和我曾经是哪一个国家的人,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

在这个过程中,你一定会陪在我的身边,对不对,天香?”

“你这个人。”

姚天香撇开了视线,嗔怪似的呢喃了一句。

她咬了咬下唇,轻轻道:“当然,我肯定一直陪着你,我还要把女学馆开遍全国呢。”

程千叶看着眼前这有着烈焰般鲜明色彩的女子,她那红色的火焰周围,很早就圈上了一道坚定的金边。

程千叶在心中默默道歉:对不起了,天香。

你这般无条件的信任于我。

但我却很惭愧,我大概是依靠了外力,才坚定了自己对你的信心。

此刻的镐京。

萧秀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

他控制住自己,尽量压低了声音,“成功了,先生,我们成功了。”

张馥笑着撇了面前激动不已的萧秀一眼,他那惯常弯弯的双目中,透出一点真正喜悦的光芒。

“那我们也该准备从这里撤离了吧?”

萧秀兴奋的说着,“今日收到主公的密信,嘱咐我们即刻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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