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阿凤昂首看着那台阶迎风而立之人。

他想起了这个人对自己的承诺。

“若是你撑过了这一关,我就给你赐姓。”

“你不止能看到这一点点,你还会看到更多。

这世间最终将不会再有奴隶。

不再会有小孩,受你曾经受过的罪。”

他拽紧了身侧的手,多年以来第一次心甘情愿的伏下身去。

低头轻轻唤了一声。

“主公。”

报君黄金台上意,余生独事君一人。

“主公。

是主公。”

“参见主公!”

广场上的人群,齐声呼喊,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程千叶立在高处,看着人群中此起彼伏闪出明暗不同的金光。

她曾经多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希望自己的部署们能像这样发自内心的尊敬于她,效忠于她。

在她的想象中,得到这一切的时刻,她必定能胸怀苏畅,意气风发,甚至洋洋得意。

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看着眼前这无数在自己面前心甘情愿屈下膝盖,低下头颅的士兵。

她只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这里面有熟悉的朋友,也有陌生的士兵。

有已经伴随自己几经生死的伙伴,也有初次并肩作战的袍泽。

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把自己最重要的生命,交托到了她的手上。

他们仰望着她,也信任着她。

期待她能够实现,她所承诺带来的那个世界。

程千叶抬起头,视线越过巍峨的古城墙,看到那远山天际,斜阳晚照,漫漫雯霞映楚天辽阔。

我会一步步向前走去,不再回头,不再停顿。

对于你们,我不能辜负,不敢辜负。

横扫六合,让天下归臣也许不能做到。

但我至少要让我的每一个子民,都有生而为人的资格。

杨陆厚悄悄从人群中抬起头,“这,这就是主人啊。”

边上有人伸手一把将他按下去,杨盛低声道:“傻子,现在可以叫主公了。”

“对,对。”

杨陆厚低下头,摸摸胸前的验牌,“我已经不是奴隶了,多亏了主公的恩德啊。”

杨盛却微微抬起了头,穿过人群的间隙,他看见绛衣金甲的主公从高台上下来,扶起了那位身负重伤,披着衣袍跪在地上,被赐了国姓的程凤。

这个程凤他记得住,他们刚刚抵达之时,城墙已破了一个角,是此人领着一队士卒,浑身浴血,挡住敌方大将,誓死不退,方才保住了城门不失。

看着主公亲手扶起那人,递给他代表四级爵位“不更”的验牌。

杨盛暗暗想道,这个程凤运气真是好,他守了这么多天的城池,不知砍了多少人头,又立了这个功,一步就登上的最低级士官爵位。

要知道爵位一共二十级,前三级的公士,上造,簪袅可以靠着个人勇猛,砍人头获得。

而四级的不更以上,就没那么容易了,非领队的将领不可得。

需要团队作战中,崭获一定总量的敌首,还要求自己率领的步卒伤亡不能过大,总而言之,条件越来越苛刻。

但也是有捷径的,如若立下特殊的功劳,或在攻城陷阵的敢死队中表现突出,就可能破格进爵。

杨盛看着站在主公面前的那一红一黑两个身影。

这两人一个积累了军功,已经成为有一定特权的不更,可以免去徭役税务,在县衙的老爷面前都可以不用跪拜。

而另一个和自己同一天跨入战场,也已经是平民中最高爵位的簪袅。

杨盛眼中燃起一种焰火,一种雄心勃勃的火焰。

我必不输于他们。

主公在甲士的护卫下,向外走去,突然就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来一眼,杨盛吓了一跳,低下头去,心中忐忑。

主公这是看到我了吗?

应该不会,肯定只是巧合。

但这一天迟早回来临,我总有一天,能让主公看见我,看见我这个人。

程千叶离开东市的广场。

同肖瑾一起前往看视俞敦素,俞敦素伤得不轻,正卧于床榻上修养,见到程千叶入内,急忙欲待起身相迎。

程千叶止住了他,在他床前一张圆几上坐下:“此是战时,将军有伤在身,养伤为重,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

俞敦素勉强坐了起来,欠身行礼:“此次多亏主公及时来援,不然汴州即便能保不失,也定然伤亡惨重。”

“只是为何主公亲自率队?”

肖瑾不解的开口,“张馥和贺兰将军所在何处?”

“我怎么可能亲自率军。

我就是做个样子。”

程千叶笑了,“我让小墨带的兵。”

俞敦素露出疑惑的神情:“桥生虽然作战勇猛,但他只是个奴隶,素来只负责带领那些负责送死和充人数的奴隶部队。

主公用他领军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一点?”

“你还不知道吧。”

程千叶低头理了理衣袖,“这次来救援的,大部分都是奴隶组成的部队。”

“冲在前面,率先切开敌阵的是奴隶,砍下人头最多的,也都是奴隶。”

程千叶浅笑了一下,心中感慨良多,“除了小墨,程凤,还有数名在战场上表现非常突出的勇士,你可能猜不到,他们的身份,都是你们心目中最低贱的人。”

“我已依照新政,解除了他们的奴籍,进了他们的爵位。

从今以后,我们晋军中将逐渐不再出现奴隶这个词。

你二人身为我最亲信的将帅,要率先转变自己固有的观念。”

俞敦素和肖瑾轻吸了一口气,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然而这一次能在内守住城池,在外击退敌军,确实都依靠着新政的实施,尽管这是个被军中决策阶层诟病良多的新政。

肖瑾依旧面色凝重,他深行一礼:“汴州虽然重要,但主公你乃是我大晋之主,千金之躯,如此亲涉险地,实为不智。

若是我在绛都,定不会同意你亲身前来。”

“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二人送命,看着汴州军民陷于敌手,我这个主公不如不做。”

程千叶沉道,“此次我汴州被围多时,不仅周边诸侯对我发出的求援书信不理不睬,便是我晋国内那些手握私兵的家臣,都百般推脱,不予援助。”

“此役,我誓以我晋国伍卒,独退犬戎大军。

在天下人面前,一扬我晋国军威,狠狠打那些贪生怕死之徒一耳光。

还望二位能鼎力相助!”

晋国军力不强,历年来便是处于受边陲诸国欺压的状态。

作为军中将官,时常总觉得胸中憋着窝囊气。

俞敦素、肖瑾听得主公此言,只觉心中燃起激情,一扫多年恶气,齐齐抱拳,“誓死追随主公!”

程千叶:“至于贺兰将军,我遣他去做另一件事。

如若他能成功,犬戎大军,顷刻可退。”

此刻的贺兰贞,率领着贺兰家的八千亲军,急行在济水河畔。

他们人人穿着犬戎军的服饰,口中衔着枚,马匹缚着嘴,各带柴草一束,悄无声息的于黑夜中疾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犬戎大营以北约二十公里的黄池。

那里囤积了戎军的粮草,并有数万犬戎士卒驻守防卫。

贺兰贞握紧手中的剑柄,眼中闪着寒光。

主公亲自率着奴隶和新兵组成的部队支援汴州。

临时拼凑的士卒,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经验丰富的正规军长期对峙。

即便他们能凭借一时之勇,切开敌军,冲入城中,也只能解一时围城之危而已。

若是持久抗战,新兵们很容易产生恐慌畏战的情绪。

调度不灵,溃散,哗变都有可能随时发生。

贺兰贞脑海中出现那个总是浅笑轻言的面孔。

主公他已经身入险地,成败在此一举,我必要拿下黄池,烧毁敌军粮草,方解汴州之危。

夜深人静。

站在望楼上放哨的犬戎哨兵,悄悄打了个哈欠。

在他的印象中中原的这些军队都十分的软弱可欺。

战场之上时常明明人数占据优势,却一触即溃,任由他们烧杀抢掠。

岂料此次两位大将军没藏裴真,嵬名山,亲率数万大军,围攻区区一个汴州,竟然攻打了月余还未破城。

但前日听闻汴州的主帅都受了重伤,料想破城也就在几日之间。

可惜自己此次只能在这里看守粮草,不能随军入城趁势劫掠一番。

正有些迷糊之间,突然见得前方树影婆娑,似有一队人马在暗夜中前行过来。

远远望去,那队人马扬着本部的番号,穿着自己人的服饰。

那望楼上的士兵便冲着在拒马前值岗的营兵打了个旗语。

自己人。

那队人马越行越进,人人面上抹着锅灰,沉着脸,一言不发。

不待值岗的营兵发问,为首一将,打马疾冲,一枪将人刺了个对穿,直接冲进营中。

望楼上的哨兵急忙想要鸣起警钟。

数支利箭嗖嗖齐发,射入他的胸口,他勉强敲击了一响钟声,掉下高台。

营地一时大乱,警钟之声迟迟响起。

无数犬戎士兵在睡梦中匆匆起身,拿起武器抢出营帐,只见营内处处火光,高高的粮垛在熊熊的大火中冒出滚滚浓烟,冲天而去。

四面都是杀声,到处纵横驰骋着军马。

刀光中是难以分辨的敌人,和杀红了眼的同伴。

戎兵大溃,逃者相推挤,走者相腾践,伏尸百余里。

贺兰贞一路杀到天明,烧毁敌军辎重粮草,歼敌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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