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鸿采正在得意万分之际,忽闻有人幽幽的在说道:“吕祖师爷虽没有来,我却早巳到来了,你难道没有知道么?”这天外飞来的几句话,在钱素玉姊妹俩听到以后,只是相顾愕然而已,并不真是怎样的吃惊,因为这个人突然的到来,多少于她们自己一方有利无害的。独有刘鸿采突闻此数语以后,不禁大大的吃上了一惊,而且听去声音十分稔热,莫不是他意想中所猜拟的那个人到来了么?倘然真是这般,那是把他所希望着将要干的一桩玩意儿,破坏得粉碎无存的了。

但他战战兢兢的静候上一会,并不见有一点动静,也不再听到有什么声息。不禁又哑然失笑起来,这真是在那里活见鬼,明明是自己心中惧怕着这个人,不免有些心虚,耳宫中也就幻现着这个人的声音来,何尝真有这个人到来呢。于是,又把战战兢兢之态收藏去,换上了一种奸凶刁恶的样子,冷笑一声,说道:“哼哼,你们这两个贱丫头,今天可重又落入了我的掌握之中,再也不能逃走了,瞧你们如今还有什么

话说。”

钱素玉和着蒋琼姑,仍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句话也没有,因为她们知道,刘鸿采最是奸刁无比的,如今既已重落他的掌握之中,定已下上一个决心,要把她们加以残害,她们就是不论怎样的向他恳求着,也是无济于事的。刘鸿采见她们一声儿也不响,倒又很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道:“哦,你们也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已在不可赦之列,所以不敢再向我恳求半句么?好,你们总算和我相处了这么多年,还能知道得一点我的脾气。不过,我要明明白白的对你们说一句,你们看中了那个少年书生,违背了我的约束,私下放他逃走,自己也跟着逃了出来,这还是可以原恕的一件事情。最不该的,又引了吕祖爷来,推翻了我多年来辛苦经营的基业,使我存身不住,这真使我越想越恨,恨得牙痒痒的,再也不能把你们饶赦下来呢。现在我的说话已完,马上就要教你们尝到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极其惨酷的刑罚,方知我的厉害,同时也可消去了我心头的一腔怒气。”刘鸿采说到这里,又是阴恻恻的一笑。她们姊妹俩见了,不免都觉得有些毛骨竦然。说时迟,那时快,他早又伸出右手来,戟着一个食指,向着她们姊妹俩,连连的指上两指,说也奇怪,她们俩经上他这么的一指,即足步踉跄的,各向一并排的二棵树身上倒了去,好象自己一点儿也不能做得主。加之,倾刻之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二只很巨的木钉,一边一只的,恰恰把她们俩当胸的钉在树身上了。

照理说,她们给木钉这么的当胸一钉,脏腑间一定要受到重大的伤,就不致当场致命而死,至少要有鲜血淌流出来。谁知不然,她们却一点儿也不觉得什么痛,更无一些些的鲜血淌出,只是把她们的身体紧紧时钉住,不能自由罢了。她们才知道,这定是刘鸿采用的一种什么法。又由此知道,刘鸿采刚才所说的话,一点也不是骗人,他确是要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一种极惨酷的刑罚之下,宛转呻吟而死,不肯立刻就制她们的死命呢。只是他将采用怎样的一种刑罚呢?

又将惨酷到怎样的一个地步呢?她们真不敢再想下去了。于是,又听到刘鸿采的哈哈一笑,说道:

“这只是我计划中的第一步,不过使你们不能自由行动罢了。现在我就要引你们与死神相见。但这死神,是在我的指导之下的,并不立刻就取去你们的生命,却取着渐进主义,把你们的生命,一寸寸的加以摧残,加以凌践,直至你们吃足痛苦,我也认为满意的时候,方始真的赐你们以一死,毕了他的使命。你们也懂得我的语意么?”

当他说的时候,好似演讲一种新发萌的学理一般,很是得意洋洋,一点也不有矜怜之色。比至把

话说完,即把口张开,很随意的向着她们所系缚着的二棵树木间一嘘气。立时间,靠近她们四周围的草木上,都飞起了一点点的火星,这火星愈转愈大,愈趋愈烈,竟是开始燃烧起来,随即有红赤赤的不知多少条的火舌,齐向她们伸攫着,要把她们包围起来了。在这时,她们也开始遭受到烟的薰刺,火的灼炙,有说不出的一种不受用。同时,她们也恍然大悟,原来刘鸿采所谓的极惨酷的刑罚,便是以烈火为之背景。本来呢,天下最无情面最猛烈的东西,莫过于水与火,而烧死在火中的,似乎尤较溺死在水中的来得加倍的痛苦呢。一会儿,火势愈逼愈近,竟是飞上了她们的衣服,灼及了她们的头发,显然的要再向内部进攻去。她们二人究都是弱女子,是已决以一死为拚,咬紧了牙关忍受着,但呻吟的声音,仍是禁也禁不住的,从口中微微的度了出来。

刘鸿采见到了她们这种为烈火所逼迫,无法可以躲避的情形,已是大大的一乐。再一听到这些低微的呻吟声,心花更是怒放了。因斜睨着她们,又很得意的说道:“你们须得好好的挣扎着,须知道这尚是最初最初的一个阶段,这火尚在外面燃烧着,并没有烧到里边去,一旦把你们的肌肤也燃烧了起来,这火势当然比之现在更要十倍的猛烈,那时候你们方知道这烈火,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一件东西呢。现在我要问你们,你们到了这个境地,也失悔当初不该背叛我么?也觉悟到你们以前的行为,实是大错而特错的么?”

他倚仗着烈火的势力,竟是这般的向她们诘问着,显示着他已得到最后的胜利,这当然为她们所齿冷。而依照着她们倔强的脾气讲,无论如何,是不肯向他讨一声饶的。但蒋琼姑偶一掉首,瞧见了钱素玉为火所攻,那种惨痛的样子,倒暂把自己所受到的惨痛忘记下。暗自在想道:“讲到当初的那件事,实由于我瞧中了姓杨的人品,不肯夺去他的三魂六魄所致,姊姊却是没有多大关系的,不过后来曾帮过我们的大忙罢了,那我今天为刘鸿采所报复,遭受到这般酷惨的刑罚,也是很应该的。而姊姊本是一个没有多大关系的人,如今也陪着我同受这种惨刑,这未免太是冤枉么?这在我未免太有点对不起她么?”因之,她把牙龈重重的一啮,忍住了这种烈火灼肌的痛苦。然后吐出很清朗的音吐,向着刘鸿采说道:“这确是我的不是,你就是把我烧死,我也死而无怨的。不过,这件事与姊姊丝毫无关,她是不该受这种惨罚的,请你不要加罪于她罢。请你赶快放了她罢。”钱素玉这时候,正也瞧到了蒋琼姑宛转于烈火之下,那种痛苦无比的样子,暗想:

这都是我害了她,倘然不是我不别而行,她也不致追赶了来,何致会在这里遇到刘鸿采,受到这种暗算呢。而况,教杨继新抢去她的软帽,还不是我出的主张,讲起来,我实是罪魁祸首啊。那我受到刘鸿采的报复,实是千该万该的,怎可使她陪着我,也同归于尽呢。”及见蒋琼姑愿把自己牺牲去,已挺身而出,竭力的在营救着她,更对蒋琼姑有说不出的一种感激。忙也抢着说道:

“虽是妹妹嫁了那个人,其实主意都是我一个人出的,全不与妹妹相干。所以师傅如要治罪的话,不如把我一个人重重的处罚罢,便是将我烧成一团焦炭,也是毫无怨言的。至于妹妹,请原谅她年轻了一点,请原谅她完全是上了我的当,就把她释放了,不要再难为她罢,她到现在也已够受痛苦的了。”

她们姊妹俩这么的重义气,这一方情愿认作自己的不是,把自己牺牲了,而请求释放去她的姊姊。那一方也情愿认作自己的不是,把自己牺牲了,而请求释放去她的妹妹。其情形,正和《生死板》京剧中那两个弟兄争抢着求一死,没有什么两样。照理,总可以把对方感动,而把二姊妹中的任何一个释放的了。无奈,这刘鸿采直是一个冥顽不灵的凉血动物,他非但一点也不感动,并好似她们姊妹俩这么互相的营救着,而都甘愿把自己牺牲了去,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而反以瞧见她们的这种情形为乐意的。因此,又在毫无感情表见的一张脸上,露出了淡淡的一点笑容,说道:“你们如今才向我来讨晓,才想两个人中有一个能逃了命,哼哼,这已经是嫌迟的了。

我早知道,在这个事件中,你们二人都是有份的,没一个不是在杀不可赦之列的,我怎会听了你们的一番花言巧语,就轻易的从了你们的要求呢。嘿嘿,快快的把你们的口闭住了罢。瞧,你们这身上的火,不是更向内部燃烧去了么?这是在你们一方说来,更得拿出一种精神和勇气来,和它好好的挣扎上一番了。”她们听了这话,忙向自己的身上一瞧时,果见那衣服都巳给这烈火燃烧得同焦炭一般,只是还全幅的悬挂着,遮蔽住了她们的身体,没有一片片的剥落下来。头发也是同一的状态。并且,这烈火显然的已向衣内钻了去,开始的又在她们的肉体上燃烧着,直烧灼得肌肤焦辣辣的生痛,全身所具有的血液和水分,都在内部拂腾了起来,而渐次快要干涸下来的样子。于是她们也不再向刘鸿采恳求什么了,大家咬紧了牙齿,忍受着这种种的痛苦,都拚上一个死就完了。

但在这将死未死之际,她们姊妹俩又为了平日那种深切的感情和如云的义气所驱策,在这一方想来,总仍觉得很是对不住那一方的,而对方如此的惨死,实是为自己所牵累的。因此,钱素玉又向蒋琼姑说起来道:“这都是我的不好,累得妹妹也同受此惨祸。倘然不是我露着很不安的神情,不别而行,妹妹何致会赶到了这里来,又何致会遭到这般的不幸呢?”蒋琼姑听了,也深自负疚似的,说道:“此非姊姊之过,其实都是我的不好。因为姊姊的不别而行,并非出自本意,实是为我所逼迫出来的。早知如此,我真失悔自己不该向姊姊提起耶句话了。”钱素玉见她这般的引咎自责,心中觉得更是加倍的不安。也罢,反正死已近在临头,也顾不得什么怕羞了,还是把自己的心事,老老实实的向她尽情一说罢,或者反可使她心中舒适上一些。因又正色说道:

“不,妹妹你是误会了,这只能怪我的脾气太古怪了一点,其实我对妹妹的那个提议,是十分赞成的,一些也不着恼呢。”

蒋琼姑想不到她会有这句话,更想不到她会这般质直的向她说出这句话,这真把她喜欢煞了,竟忘记了她自己目下所处的是如何一个环境。只见她十分欣喜的,说道:“原来姊姊是赞成我的这个提议的,如此说来,姊姊是情愿嫁给他的了。”蒋琼姑这句话,未免说得太于质直,倘在平日,钱素玉就是不听了着恼,一定也要羞答答的不肯回答她,现在情势可大大的不同,已是面对面的快和死神相见了,还有什么羞之可言呢。便也十分爽快的回答道:“不错,我是情愿嫁给他的。因为如此一来,别的还没有什么,我们姊妹俩不是就可厮守在一起,一辈子也不会分离了么?”这正似尝到了一剂清凉散这般的爽快,顿时使蒋琼姑忘记了正在遭受着的那种灼肌燃肤的痛苦,不禁喜笑着,说道:“我能闻得了姊姊这句话,这真使我快活极了,那我今天虽是死在这里,我觉得一点也不冤枉,我还是十分情愿的。”半响,又惨然的说道:“我姊妹二人,今天能同死在一起,果然是一件极好的事,不过,他一旦见不到我们的归去,或竟是闻得了我们的惨耗,心中正不知要怎样的难过呢。”

钱素玉虽有上愿嫁给杨继新这句话,但以前究不曾和他发生过什么关系,所以,不便显然的有怎样深切的麦示,也只能和蒋琼姑凄然相对而已。但就在这个当儿,忽觉有什么人,就着他们的耳畔在说道:“你们也不必凄惶,照你们的命运说来,不但不会死在此处,不久还得大团圆的。

至于这刘鸿采,虽是蓄意欲伤害你们,结果却反玉成了你们,做了你们的一个撮合人。倘然没有他这么从中的一纠缠,这问题恐怕还不能解决得这么的快呢。所以,你们也不必记住他这段仇恨罢。”她们就着这发声的方向,忙都掉过头去一瞧看时,却见不到说话的这个人。述疑心是给这烈火灼烧得太厉害了,竞发起耳鸣来,但耳鸣那里会幻成这们清清楚楚的语句,不免都发起愣来。

可是,刘鸿采象似并没有听得这番话,一见他们发愣,还以为这烈火此刻大概正在烧毁她们的心脏,所以把她们烧得发了呆了。便又带着十分得意的神气,向着她们说着俏皮话道:“哦,你们直到如今,方屈服于这烈火的威焰之下么?何不发出你们的莺声燕语,再絮絮叨叨的讲上一番体己的说话?哈,要达你们的愿望,我看倒也不难,只待那姓杨的一到九泉之下,你们就可效法娥女共事一夫了。”

不料,他正说得起劲,忽而飕飕飕的起了一种风,只就地一卷时,早把那二棵树木下的一堆烈火,扑了一个灭,就是在他们姊妹俩身上蓬蓬然燃烧着的那一派火,也立刻熄灭下来了。接着,又闻得很有威严的一声“咄”,就在这“咄”字未了之际,好似飞将军从天而下,突然的跳出一个人来。这人,却只是二十多岁的一个少年,穿了很漂亮的一身便服,相貌生得十分清秀。刘鸿采一眼瞥见,方知真的是红云老祖到来了。那么,刚才何尝是自己虚心生幻觉,明明正是红云老祖预向他作着警告,教他不要弄什么诡谋,下什么毒手呢。只怪自己报仇心切,竟没有再仔细的思考一下。如今一切的歹计毒谋,都在他老人家的眼面前干了出来,如何可以邀得他的赦免呢。

因此,全个身子都抖得如筛糠一般,扑的在红云老祖的面前,跪了下来道:“弟子自知该死,竟干下了如许的罪恶,请师傅饶赦了我这一遭罢,我下次再也不敢胡为了。”红云老祖笑道:“你如今也知该死么?刚才对于我的警告,为何竟又置着罔闻?老实对你说罢。我这一次的放你出来,原是含着一种试探的性质,不料你仍是野性难驯。好,赦免我准其是赦免了你,不过在此后十年之内,你休想再能和我离开一步。”

刘鸿采见已蒙赦免,忙高高兴兴的谢了恩,立起来站在一旁。红云老祖便又回过身去,对着他们姊妹俩只用手遥遥的拂动了凡下,他们被焚毁得已成了焦炭的衣服和头发,立刻又恢复了原状,便是当胸的那一只大木钉,也早从树上脱了出来。她们虽没有掀起衣服来把伤处瞧得,然而料想去一定也是一点伤痕都没有的,这足见红云老祖的法力,是如何的伟大,而反过来讲一句,又可知法力是如何可怕的一件东西呢。这一来,他们姊妹俩当然要向他谢恩不迭。红云老祖只淡然的一笑道:“你们也不必向我道谢得,我也不过借了此事,聊和你们结上一点缘,留作日后相见之地罢了。至于这刘鸿采,你们也不必怎样的怪他,实在你们命中应有此一个魔劫,他却适逢其会的做了一次魔星,连他自己都做不得什么主的,何况他并没有伤害你们,反而还玉成了你们呢。好,你们就此回去罢,祝你们姊妹同心,室家安好。”说后,只一拂袖间,红云老祖和刘海采即都已不见了。

他们姊抹俩,便也欣欣然的重回长沙。居然效学娥女的故事,钱素玉又同杨继新成了亲。从此,左拥右抱,真便宜煞这位少年郎了。后来,杨继新在画眉之馀,也从他的二位夫人,学得了不少的武艺,不象先前这般的文诌诌了。这一次,为了一时高兴,竟挈同了他的二位闺中人,从柳迟家来到四川,颇想为昆仑派建立上一番事业。现在总算已把他们骨肉团圆、英皇并嫁的关目,交代得一个清清楚楚,可以按下不表,我又得腾出笔来,再从另一方面写去了。

单说笑道人同了许多人,回到了云栖禅寺后,忽又哈哈大笑道:“我总算今日方遇到了对手,居然在我笑道人之外,还有上一个哭道人。现在,我很想和他合串一出好戏,给你们诸位新新耳目。只不知他究竟有不有和我配戏的能耐?倘然竟是配搭不上,也很足使人扫兴的啊。”不知笑道人无端说这番话,究竟是要干怎样的一桩玩意儿?且待第一百三十九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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