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恼火了;幸亏阿黛勒跑了进来。

“让我去,——让我也到米尔考特去!”她嚷道。“罗切斯特先生不肯,虽然新马车有那么大地方。求求他让我去吧,小姐。”

“行,阿黛勒;”我匆匆忙忙带着她去了,很高兴离开了我的忧郁的告诫者。马车已经准备好;他们正在把它赶到前面来;我的主人在铺道上踱步,派洛特跟着他来来去去。

“阿黛勒可以跟我们一块儿去,是不是,先生?”

“我跟她说过不能去。我不要小孩!——我只要你。”

“请你让她去吧,罗切斯特先生;这样更好。”

“不行;她会碍事。”

他的神情和声音都十分专断。菲尔费克斯太太的警告使我寒心,她的怀疑扫了我的兴;一种有点像不现实的和不踏实的感觉困扰了我的希望。我自以为有力量控制他的那种感觉却失掉了一半。我刚打算机械地服从他,不再争辩,他却在扶我上马车的时候,看了看我的脸。

“怎么回事?”他问;“阳光全消失了。你真的希望这小妞儿去吗?要是把她留下你会不高兴吗?”

“我倒是很希望她去,先生。”

“那末,去拿你的帽子吧,像闪电一样快地回来!”他对阿黛勒叫道。

她尽快地服从了他。

“一个上午的打扰毕竟还没有什么大关系,”他说,“我打算不久就要把你——你的思想、谈话、陪伴——都终身归我所有了。”

阿黛勒一给抱上来就开始吻我,表示感谢我为她求情;她马上给放到他那一边的角落里。于是她转过头来朝我坐着的地方张望;坐在那么严厉的人旁边未免太拘束了;在他目前这容易发火的心情下,她不敢小声发表什么意见,也不敢问他什么情况。

“让她到我这边来,”我请求道;“她也许会打扰你,先生;这边地方很大。”

他把她抱过来,仿佛她是个叭儿狗似的;“我还要送她进学校,”他说,不过他现在微笑着。

阿黛勒听见了便问,是不是要进学校,“sans mad emoiselle?(4)”

(4)法语,不和小姐一起了?

“对,”他回答,“完全sans mad emoiselle;因为我要带小姐到月亮上去,我将在那儿火山顶之间的白山谷里找一个山洞,小姐将和我,只和我一个人住在那儿。”

“她将没东西吃;你要饿死她了,”阿黛勒说。

“我会在早上和晚上给她收集吗哪(5);月亮里的平原和山坡就是因为有了吗哪才变白的,阿黛勒。”

(5)吗哪,《圣经》中古以色列人经过旷野时获得的神赐食物。

“她要暖和,那怎么生火呢?”

“月亮山上有火冒出来;她冷的时候,我会把她抱到一个山峰上,让她躺在火山口旁边。”

“Oh,qu’ elle ysera mal——peu comfortable!(6)还有她的衣服,衣服会穿破的;她怎么做新衣服呢?”

(6)法语,她在那儿会多么糟糕——不太舒服呢!

罗切斯特先生假装给难住了。“呣!”他说。“你说怎么办呢,阿黛勒?动动脑筋想个办法吧。你觉得,拿白的或者粉红的云做衣服怎么样?还可以用彩虹裁出一条够漂亮的围巾。”

“她现在这样要好得多,”阿黛勒想了一会儿,作出结论说;“再说,只跟你一个人住在月亮里,她会厌倦的。我要是小姐,我就绝不答应跟你一块儿去。”

“她已经答应了;她已经发了誓。”

“可是你没法带她去;没有路可以通到月亮上;全是空气,你跟她又都不会飞。”

“阿黛勒,看那块田地。”现在我们已经走出了桑菲尔德的大门,正顺着通米尔考特的平坦大路轻快平稳地行驶过去;刚下过雷阵雨,路上没有飞飞扬扬的尘土,路两边低低的树篱和高高的大树闪耀出一片青翠,让雨冲洗得十分清新。

“两个星期以前,有一天傍晚,就是你在果园草地里帮我翻晒干草的那个傍晚,我在那块田里散步到很晚的时候;我耙草耙得累了,就坐在阶梯上歇息;我在那儿掏出一个小本和一支铅笔,开始写下很久以前我遭到的不幸,和对未来幸福日子的憧憬。虽然日光正从树叶上消逝,我却很快地写着。这时候有一样东西从小路上过来,在离我两码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看看它。它是一个戴着薄面纱的小东西。我招招手叫它走近我;它马上就在我膝盖跟前站住。我没有跟它讲话,它也一直没有跟我讲话;可是我看懂了它的眼神,它也看懂了我的眼神;我们的无言的交谈是这样的:

“它说,它是一个仙女,从精灵之国来的,它的使命就是使我幸福;我必须和它一块儿走出这个普通的世界,到一个清静的地方——譬如说,月亮之类——它朝着在干草冈上徐徐升起的月牙点点头;它告诉我说,我们可以住在雪花石膏山洞和银山谷里。我说我愿意去,但是我提醒它,就像你刚才提醒我那样,说我没有翅膀飞。

“‘哦,’那仙女回答说,‘那没关系!这儿有个法宝可以排除一切困难;’她拿出一只美丽的金戒指。‘把它戴上,’她说,‘戴在我左手第四个手指上,我就属于你,你就属于我了;我们就将离开地球,到那儿去创造我们自己的天堂了。’她又朝月亮点点头。阿黛勒,这个戒指就在我的裤袋里,表面上看来像个金镑;可是我打算马上再把它变成一个戒指。”

“可是小姐跟它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乎什么仙女;你刚才是说,你要把小姐带到月亮上去?”

“小姐是个仙女,”他神秘地低声说。这时候我叫她别去理会他的bad inage(7);而她那方面,却充分表现出真正法国式的怀疑主义;把罗切斯特先生叫做“un vrai menteur”(8),还要他相信她毫不重视他的“Contesde fée”(9),还说“du reste,il n’y avait pas de fées,et quand même il y en avait”(10),她也肯定她们决不会在他面前出现,也决不会给他戒指或者提出和他一起住在月亮上。

(7)法语,开玩笑。

(8)法语,一个真正的撒谎者。

(9)法语,神仙故事。

(10)法语,而且,没有仙女;即使有的话。

在米尔考特度过的那一小时,对我来说,真有点折磨人。罗切斯特先生硬要我到某一家绸缎铺去;在那儿他命令我挑选半打衣服。我讨厌这种事,我请求允许我把它推迟;不行——得现在就办好。经过我拼命地低声请求,我总算把半打减为两件;然而,他却发誓,这两件得由他来挑选。我急切地看着他的眼睛在彩色缤纷的货物上看来看去;他选定了一种最鲜艳的紫晶色的富丽堂皇的绸子和一种华丽的粉红缎子。我又用一连串低语对他说,他还不如马上给我买一件金子衣服和一顶银子帽子;我肯定决不会冒险去穿他挑选的衣服。他固执得像块石头,我费了无穷无尽的周折,才说服他换成素净的黑缎子和珠灰色绸子。“目前就这样算了,”他说;但是他“还是要看我穿得像个花坛般地光彩夺目”。

催他走出了绸缎铺,接着又催他走出了首饰铺,我很高兴。他越是给我买得多,一种烦恼和堕落的感觉越使我的双颊发热。我们又上了马车,我像发烧似地疲劳地坐下来往后靠着,这时候想起了,在一连串黑暗和光明的事情匆匆过去的时候,我完全忘掉了我的叔叔约翰·爱给里德太太的信,忘掉了他打算收我为养女,让我做他的遗产承受人。“要是我能有很小的一点儿独立财产,”我想,“那将是一种安慰;我永远也受不了让罗切斯特先生把我打扮得像个玩偶,或者像第二个达那厄(11)每天让金雨淋洒在我周围。我要一回家就写封信到马德拉去,告诉我的约翰叔叔说,我就要结婚了,以及和谁结婚;只要我想到将来有一天能让罗切斯特先生增加一笔财产,那自己现在由他供养,也会觉得好受一点。”我当天就照这个想法去做,这给了我一点安慰,我又敢和我的主人兼情人的眼睛相遇了;他的眼睛极其固执地搜索着我的眼睛,虽然我避开他的脸和凝视。他微笑了;我想他那笑容就像一个苏丹在幸福和欢喜的时刻用金子和宝石使一个奴隶变富以后赐给的那种笑容;他的手一直在找我的手,我紧紧握握它,然后把它推回去,这热情的一握握得它都发红了。

(11)达那厄,希腊神话中亚耳戈斯王阿克里修斯之女。阿克里修斯听人说他的外孙将杀死他,便禁止达那厄结婚,把她囚禁在塔内。主神宙斯化作金雨,和她相会,生子帕修斯。

“你不用摆出那样的神情,”我说;“要是你摆出那样的神情,我将永远只穿我的劳渥德的旧衣服。我将穿着这件淡紫色格子布衣服结婚——你可以用珠灰绸给自己做一件晨衣,用黑缎子做许许多多背心。”

他抿着嘴低声笑了,摩擦着手。“哦,看着她,听着她,真是有趣!”他嚷了起来。“她古怪吗?她泼辣吗?我不愿拿这个矮小的英国姑娘,去换土耳其皇帝后宫的全部嫔妃、瞪羚的眼睛、女神的形体和一切!”

这样提到东方,又刺痛了我。“把我当作那种人,我对你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我说;“所以别把我当作后宫的等价物;你要是在这方面有嗜好的话,先生,你还是赶快到斯坦布尔(12)的市场上去,把你在这儿不知该怎么花才好的多余现款拿去,用在大规模地购买奴隶上面吧。”

(12)斯坦布尔,即土耳其大城伊斯坦布尔。

“在我讨价还价地买那么多吨肉和那么多种类黑眼睛的时候,简妮特,你将干什么呢?”

“我将收拾收拾好,出去当个传教士,向被奴役的人们——其中包括住在你那后宫里的女眷们——宣传自由。我将到你的后宫里去,煽动造反;而你呢,尽管你是个三尾帕夏(13),你还是会一转眼工夫就给戴上手铐脚镣,落到我们手里;拿我来说,除非你签署一个宪章,一个专制君主所颁发的最宽大的宪章,否则是不会同意砍断你的镣铐的。”

(13)帕夏,土耳其的高级官衔。用马尾饰旌旗,表示品位。

“我同意等候你开恩,简。”

“罗切斯特先生,要是你用那样的眼神恳求,我是不会开恩的。从你的眼神上我可以断定,不管你被迫同意什么宪章,一旦你被释放,你的第一个行动就是破坏它的条款。”

“啊,简,你究竟要什么呢?恐怕你除了要我在圣坛前举行一次婚礼以外,还要强迫我举行一次秘密的结婚仪式吧。我看得出来,你还要规定一些特殊的条件——那倒是些什么条件呢?”

“我只要一颗舒坦的心,先生,一颗没有被大量恩惠压倒的心,还记得你所说的关于塞莉纳·瓦朗的一番话吗?——关于你给她的钻石、开司米料子的话吗?我不愿做你的英国的塞莉纳·瓦朗。我要继续做阿黛勒的家庭教师,用这个来挣得我的膳宿费和外加的一年三十镑。我要用那些钱来添置衣服,你什么也不要给我,除了——”

“除了什么?”

“你的敬爱;如果我也用敬爱回报你的话,那么这笔债就算抵偿了。”

“是的,在冷静的爱顶撞的天性和固有的纯洁的自尊心方面,你是无与伦比的,”他说。这时我们快到桑菲尔德了。“今天你高兴和我一起吃饭吗?”当我们又进入大门的时候,他问道。

“不,谢谢你,先生。”

“如果可以问的话,为什么说‘不,谢谢你’?”

“我从来没有和你一起吃过饭,先生;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现在要这样做,直到——”

“直到什么?你喜欢说半截子话。”

“直到我不得不这样做的时候。”

“难道你设想我会吃得像一个食人魔或者食尸鬼那样,所以你害怕和我一起吃饭?”

“在这个题目上,我没有那样的设想,先生;可是我希望像往常一样地再过一个月。”

“你应该马上放弃那个奴隶般的家庭教师工作。”

“说真的,请你原谅,先生,我决不放弃。我要像往常一样地继续工作。像我所习惯的那样,一整天都不见你;如果你想见我,你可以晚上派人来叫我,那时候我会来的,但是其他时间可不行。”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想抽支烟,简,或者吸撮鼻烟来安慰我,就像阿黛勒所说的‘pour me donner une contenanca’(14),不幸的是,我既没有带雪茄烟盒,也没有带鼻烟壶。可是,听着——私底下说说——现在是你的时候,小暴君,不过我的时候马上就要到来了;一旦我完全抓住了你,为了占有和保持你,我就会——打个比方说——拿条像这样的链条拴住你,”(摸摸他的表链。)“是的,美丽的小仙女,我要把你藏在我的怀里,免得把我的宝贝丢了。”

(14)法语,让我镇定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扶我下车,随后又抱出阿黛勒。我趁这时候走进了屋子,像我所说的那样溜到楼上去了。

他按时在晚上叫我到他那儿去。我想好了一件事让他做,因为我决心不把时间都花在促膝谈心上。我想起了他的好嗓子,我知道他喜欢唱歌——唱得好的人一般都喜欢唱。我自己不是歌唱家,在他挑剔的评判下,我也算不上一个音乐家,可是我爱听出色的演唱。黄昏,那个传奇的时刻,刚开始把她那布满星星的蓝旗垂挂在窗格上空,我就站起来,打开琴盖,请他看在老天分上,给我唱个歌。他说我是个任性的女巫,他宁可在别的时候唱。但是我断言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了。

他问:我喜欢他的嗓子吗?

“十分喜欢。”我不愿意纵容他那种敏感的虚荣心;不过只此一次,我出于策略,甚至还奉承和激发它。

“那么,简,你得为我伴奏。”

“很好,先生,我试试。”

我确实试了,但是不久就被他从琴凳上推开,还被称作“一个小笨蛋”。我给这样毫无礼貌地推到了一旁——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占据了我的位置,开始为自己伴奏,因为他既能唱歌也能弹琴。我赶紧走到窗子凹处,坐在那儿,望着窗外静止的树木和朦胧的草坪;他用圆润的嗓音按着优美的曲调唱出下面的歌词:

炽烈如火的心底,

感受到最真诚的爱情,

这爱情带着加速的欢跃,

给每根血管倾注如潮的生命。

每天,她的来临是我的希望,

她的离去是我的痛苦,使她迟迟不来的意外

像冰块,把每根血管凝住。

我梦想:我爱别人,别人也爱我,

是难以名状的幸福,

朝着这一目标,我向前赶路,

急切而又盲目。

然而,像没有通道的广漠地带,

横亘在我们的生命之间,

又像碧波滚滚的海浪,湍急而又危险。

像盗贼出没的小径,

越过荒原,穿过林莽,

因为我们的精神被隔开,

中间站着强权和公理,愤怒和忧伤。

我不畏艰险,我蔑视障碍,

我向凶兆挑战;

一切威吓、骚扰和警告,

我置之不理,毫不胆寒。

我的彩虹继续前进,像光一般迅疾,

我像飞翔在梦中,

因为在我的眼前,

光荣地升起

那阵雨和光明的孩童。

温柔、庄严的欢乐依然辉煌

照耀着朦胧的苦难云层,如今,我已毫不在乎,尽管那

临近的灾祸是何等浓重阴森。

我已经冲过重重的险阻,

在这甜蜜的时刻,我什么都不在乎,

哪怕险阻还会迅猛地袭来,

宣布要狠狠地报复。

哪怕傲慢的憎恨会把我击垮,

公理,不容我上前晋见,

暴虐的强权,怒容满面,

发誓和我不共戴天。

我心爱的人儿,怀着崇高的忠诚,

把她的小手放在我的手里,誓让婚姻的神圣纽带,

把我们两人紧紧系在一起。

我心爱的人儿已用爱情的一吻,

誓与我同生同殁,

我终于享到难以名状的幸福;

因为我爱别人——别人也爱我!
他站起身朝我走过来,我看见他整个脸都激动得发亮,他那圆圆的鹰眼闪出光芒,脸上到处都流露出温柔和热情。我畏缩了一会儿——然后又振作起来。我不要温柔的场面,大胆的表示;而我却处在两者都有的危险之中;非得找个自卫的武器不可——于是我把我的舌头磨得更加锋利;他走到我跟前来的时候,我粗声粗气地问:“你现在要跟谁结婚?”

“由我的亲爱的简提出来,这可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真的!我还以为那是个很自然和很必要的问题呢;他谈起他的未婚妻将同他一起死。他提出这样一个异教徒的想法,是什么意思呢?我可不打算同他一起死——这一点,他是可以相信的。”

“哦,他所渴望的,他所祈求的,只是我可以同他一起生活!死并不是给我这样的人的。”

“其实也是给我的;等到我的时候到了,我也同样有权利去死;不过我将等到那个时候,而不是用自焚殉夫的方式匆匆地去死。”

“我要原谅他的这个自私的想法,用和好的一吻表示我的宽恕吗?”

“不,我宁可让他原谅我。”

这时候,我听见自己被称为“一个冷酷无情的小东西”;接着还听见说,“换了别的女人,听到唱出这样的诗节来赞美她,准会感动到骨髓里。”

我向他保证说,我天生冷酷无情——非常狠心,他会常常发现我这样;还说,我决定不等接下来的四个星期过去就让他看看我性格中各个粗暴的地方;趁现在还来得及取消婚约,应该让他充分明白他订的是怎么样的一门亲事。

“你愿意安静下来,合情合理地说话吗?”

“要是他喜欢的话,我愿意安静下来;至于合情合理地说话嘛,那我可以恭维自己,我现在就正在这样说着。”

他烦恼得呸啊啐的。“很好,”我想;“随你发火也好,烦躁也好;我相信,这是对付你的最好的办法。我喜欢你喜欢得言语都没法表达了,可是我却不愿陷入感情堕落的境地;我还要用这根巧辩的针阻止你走近这深渊的边缘;而且凭借它刺痛的帮助,在你我之间保持对彼此都真正有利的距离。”

我步步紧迫,逗得他十分恼火;于是,在他气冲冲地完全退到屋子那头去以后,我站起身来,像我往常那样自然地恭恭敬敬地道了声,“祝你晚安,先生,”便从边门溜出去,走了。

这样开始采用的方法,我在整个试探时期都一直采用着,而且效果极好。的确,这使他一直有点愠怒和执拗;可是总的说来,我可以看出他还是非常高兴的。我还可以看出,绵羊般的驯服,斑鸠般的敏感,一方面会更加怂恿他的专制,一方面却还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迎合他的判断,满足他的理智,甚至适合他的趣味。

当着别人的面,我还跟以前一样,恭恭敬敬,文文雅雅;不需要其他任何一种行动;只是在晚上谈话的时候,我才这样阻挠和折磨他。他还是继续准时地钟一打七点就把我叫去,虽然我现在到他面前去的时候,他嘴上不再有像“爱”呀“亲”呀这类甜蜜的名词;用在我身上的最好的字眼是“惹人恼火的木偶”,“恶毒的小精灵”,“小妖精”,“小丑八怪”等等。而且,我现在得到的不是爱抚,而是鬼脸;不是紧紧地握握手,而是在胳臂上扭一下;不是在脸颊上吻一吻,而是狠狠地拉拉耳朵。这很好;目前我确实更喜欢这种猛烈的宠爱,而不喜欢更温柔的什么。我看出,菲尔费克斯太太赞成我;她为我感到的担心消失了;所以我肯定我这样做得很好。在这期间,罗切斯特先生硬说我把他折磨得只剩皮和骨头了,还威胁说,等到了即将来临的那个时期,他就要为我目前的行动狠狠地报复一下。对于他的恐吓,我暗自好笑:“我现在可以把你合情合理地约束住,”我想,“毫无疑问,我以后也可以这么做;要是一个办法失了效,那就另外再想一个办法。”

然而,我的工作毕竟是不容易的;我常常宁愿讨他喜欢而不愿逗·弄他。我的未婚夫正在变成我的整个世界;还不止是整个世界;几乎成了我进天堂的希望了。他站在我和各种宗教思想之间,犹如日食把人和太阳隔开一般。在那些日子里,因为上帝创造的人,我看不到上帝;我把他作为我的偶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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