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这话把宋哲说懵了, 他用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有些紧张，悄无声息抬手抓住了扶手, 故作镇定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没有，”杨薇果断道, “如果你真的有任何问题，我需要出面帮你处理所有问题。我需要一个身份。”

宋哲没有说话, 他静静看着前方,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异常复杂。他其实该高兴的,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中学时, 杨薇在他和宋家之间，果断选择了宋家。或者说，选择了他的母亲。

他内心始终怀揣着一种隐藏着的自卑，这种自卑让他在这份感情面前傲慢又无助。

宋哲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愣了愣, 他猛地意识到, 自己这么多年来, 对待这份感情的态度的真正原因。

因为他知道杨薇永远不会背叛宋家, 而他要的是杨薇的爱情，不是杨薇对宋家的忠诚。

他静静看着前方, 而杨薇似乎完全没有想过他会拒绝。

杨薇一面开车一面和他商量道：“我刚才来的时候让顾岚帮我查了离这里最近人最少的民政局，我已经预约了号, 现在过去还有一个小时, 我们过去复印身份证的时候打印一份代理授权书，你先把这份授权书签署好，后面无论发生什么, 我都会以你的妻子的身份出面替你完成，授权书为了以防万一。”

听到这里，宋哲终于开口了，他用异常平静的语调道：“好。”

杨薇听出她语气并没有自己意想中的那种狂喜，她不由得看了宋哲一眼。

宋哲的神色很冷静，他似乎没有半分自己奔赴在结婚道路上的自觉。杨薇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突然有了那么几分慌乱，她忍不住抓住了方向盘。

其实之所以决定结婚，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过宋哲会不愿意。

而她之前一直以为，在他们这段关系里，宋哲是在追求的那一方，她提出结婚，他应该毫不犹豫答应。

而她之所以提出结婚，固然是因为这是最好的方案，还因为……

她并不反感。

有这样一个理由让她结婚，她感觉自己仿佛是拥有了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或者说借口，让她去完成一件，她认为可以完成的事情。

然而宋哲的意料出乎她的意料，她一瞬间仿佛是回到了以前。

她猜错了？

她想，她是不是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毕竟从回来以来，这么久了，宋哲虽然为她改变了很多，宋哲和她之间似乎也像是情侣一样相处，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明确他们关系的话语。他用着一种很谨慎的态度，在处理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杨薇觉得有些难受，然而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等待着他的回应，然后她就听见宋哲慢慢道：“代理授权书我写给你，可是这个结婚证，我不领。”

杨薇没说话，她死死捏着方向盘，手臂因为太用力微微颤抖，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用冷漠又客气语气道：“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授权书也是可以的，授权书也足够我处理后续的事宜了。”

宋哲听这话她的话，他听出她话语里的难过，忍不住转头看她，盯着她的侧脸，认真道：“你是没有考虑到我的想法，还是你认为，我不会拒绝你结婚的提议？”

杨薇觉得格外难堪，宋哲的话，像是把她赤/身裸/体从家里拖到大街上，让所有人看到她赤/裸/裸的自以为是。

宋哲没有明确承诺过她什么，是她自己以为他多喜欢她。

宋哲对她的好，或许只是像亲情一样的互相陪伴，又或许只是恋爱的开始。

宋哲……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她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抿紧了唇，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张口道：“抱歉，我之前误解了你的意思，我的确以为你不会拒绝这个提议，我以为你想和我结婚……”

“我想。”宋哲果断开口。

杨薇愣了愣，她一时已经无法明白宋哲的意图，她回头看他，茫然道：“那你为什么……”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婚，我想要的是你的爱情，你明白吗，杨薇？”

宋哲认真出声。

他想着当年，他骨子里和年少时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对于一份感情，他有他的骄傲，也有他的要求。

只是年少的自己太自私自利，他只想着自己要的爱情是怎样，当杨薇无法满足时，他就愤怒、哭泣、谴责。那时候的他看不到杨薇的难处，看不到杨薇为他做的一切，可今天他学会了站在杨薇的角度去考虑，他能理解杨薇对他的好，可他也从来不放弃自己对于他要的爱情的追逐。

“杨薇，如果你愿意答应我的求婚，这会是我人生里最幸福的事情。可是我希望的是，你是因为爱情和我在一起，你是因为愿意和我结婚。”

杨薇垂下眼眸，她内心慢慢平复下来，她听着宋哲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很感激你在这个时候义无反顾出来帮我，甚至于愿意为此和我结婚。可是我不需要。”

宋哲有些激动道：“我宁愿自己单恋你一辈子，我都不想要这种像是施舍一样的婚姻，你明白吗？”

杨薇没说话，她一直按照导航往前走，她听着宋哲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就慢慢扬了起来。

宋哲见她不说话，他扭过头去，慢慢道：“就这样吧，”他淡道，“我们回去，我给你签署代理授权书。”

杨薇还是沉默着，宋哲忍不住去看她，然后他就看见女人一手操纵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边上，手指上的关节停在唇边，半遮着她的笑意。风轻轻吹过来，她的发丝落在脸颊上，让她整个人显得愉悦又温柔。

宋哲愣了愣，下意识道：“你笑什么？”

“签署代理授权书是可以解决公司上的问题，”杨薇听到他问话，轻咳了一声，慢慢道，“但还有一些重大问题没法解决。”

“比如？”宋哲皱起眉头，杨薇笑起来：“病危通知书怎么办？”

“你紧急联系人能不能授权？”

“你生病的时候谁来签字？”

“你要是成限制行为能力人我怎么成为你的监护人？”

“你的遗产我怎么继承？”

“我怎么才能在你出任何事情时，成为别人首先通知的人？”

“到底怎么样，我才能成为你的家属，让别人放心觉得，你的事儿，我来处理是理所应当？”

这一串发问把宋哲问懵了，杨薇含着笑，却用着讨论公事的口吻，一本正经道：“要不这些你都给我写个授权书，但是还有很多意外没想到的事儿，你说怎么办？”

“杨薇……”

宋哲喉结动了动，好久后，他想说什么，可半天都停留在一个“你……”上面。

杨薇看着前方，温和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一个代理授权书能解决现在90%的问题？”

“可我还是选择了结婚，因为我想解决的不是90%，而是100%。”

“你说的问题，其实我想过，可是我不敢深想。如果你不问，我大概也就这么糊里糊涂过去了。因为有很多问题，我不敢去深问答案。”

“我怕这个答案出来，你我都不满意。比如说你和我结婚，又是为了什么呢？你对我的喜欢，来源于什么呢？”

“你和我结婚，是不是因为我过去对你太好了，你成了习惯？又或者是因为你失去了你以为不该失去的东西，所以你不甘心？你对我的喜欢，是不是来源于害怕失去这个生命里唯一亲属的惶恐？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一种精神寄托？你以为只有你对感情有要求吗？”

杨薇转头看他，认真道：“我也有。”

任何人对感情，都有他的那份骄傲。

哪怕在最卑微的时候，也想要这份感情，认认真真，独一无二。

宋哲注视着她的目光，看着她转过头去，继续道：“你知道吗，对于感情无线放低身段，往往就是因为对这份感情有其他要求。之前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心，我就一直想，这是我要的感情吗？这是我爱的宋哲吗？”

“来结婚我不是没有犹豫的，其实如果不是这件事推动，我可能真的不会来。可是我还是来了，是因为我知道，我们核心的原因或许在于，我太怯懦，而现在的你，也没有勇气。”

“我们两个都被这份感情伤害过，所以我们都已经失去了去奋力把一份感情往前推的力气。可是我是想要往前推的。”

“我很想，”杨薇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很慢，“很想，很努力的，和你谈一场感情。”

“我回来的之后，我和你相处，每一次点滴，都让我对这份感情充满希望。其实现在结婚我还有那么一点害怕和犹疑，可是我内心知道一件事。这份害怕惶恐，未来会消失。”

“我终究会喜欢你，而现在的你值得我喜欢。我本来就是在等着你往前迈这一步，而现在这一步被逼着迈出去，那么，我就迈出去。”

“我是基于此来和你说结婚。”

杨薇看着路，语气平稳又温和。

“宋哲，我对你的喜欢从来都认认真真，我从不轻贱任何一份感情。我当年没有陪你出国，一方面是想陪阿姨，另一方面也是想，我得留在公司里，未来当你回国，我能更好的帮着你。”

“我如果不喜欢你，我不会这么努力，想成为你喜欢的人。”

“我如果不喜欢你，我不会费心费力留在宋家，我当年考个好学校，找一个不用我操心的对象，嫁给另一个人就好了。”

“我如果不喜欢你，我不会嫁给你。”

“我如果不喜欢你，我也不会离开你。”

“我如果不喜欢你，我不会和你重新开始。”

“我如果不喜欢你，”杨薇笑起来，眼里带了几分无奈，“也不会用婚姻来帮一个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喜欢。

她的开始，她的付出，她的离开，她的回归，她的每一步，都是因为，她在认认真真，奋力喜欢着这个人。

若要说纯粹，又有什么比得上这样经历过风雨、却仍旧如初的感情，来得纯粹？

若要说认真，又有什么比如此努力、如此坚持、如此付出、如此的诚恳的感情，来得认真？

宋哲没说话，好久后，他突然就笑了。

他垂下眼眸，有些无奈道：“杨薇，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有些无奈，我感觉自己好像不管怎么奋力成长，感情这件事上，我似乎都没你成熟。”

听到这话，杨薇放沉双肩，她似乎这才慢慢松懈下来。

“不是的，”她声音柔和，“如果不是你先把话说出来，我这辈子，也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

“宋哲，”她转头看他，目光里带了几分感激，“有一点你说得对，你一直比我更勇敢。”

而她用了这样漫长的时间，也终于从他身上，汲取了这份力量和勇敢。

这是爱教会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