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杨薇没说话, 她听着宋哲的口气，明白宋哲并不是在和她求婚。

他是在陈述一件事，他也没有期望着她的回答, 又或许他已经清楚知道答案，所以没有半点希望。

于是杨薇犹豫了一会儿后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宋哲没说话, 他静静看着前方。

“杨薇，其实道理我都懂。”

他语气平静, 带着一种渗人的冷静：“我知道过去都是我的错, 武纶只是一个从犯, 我才是最该惩罚那个人。他们对你的态度都是因我而起, 他们没有多少义务要对你多好, 可我有。”

“我过去不曾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不曾好好对待对待过你，你当年有多绝望，多难过，都是我如今应得的孽果。今天我不管多痛苦, 都是活该。”

“我也知道, 爱一个人该包容, 该牺牲, 该爱你所爱，该尊重你的自由。可是我做不到。我努力过了, 最后我放弃了。”

他转过头来，静静看着杨薇：“我尽我所能对你好, 你要什么我都给, 但除了离开我。”

杨薇被他气笑了。

宋哲被她笑容刺了刺，可他面色不动，抬手覆在她的面容上, 似乎有些疲惫：“你可以骂我，也可以打我，这样做不对，我知道。可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不想再多想了。”

“我无法容忍你身边有其他男人，”他神色里带了冷意，“所以不要再和周文联系，如果你不想再给他找麻烦。”

杨薇没说话，她捏起拳头，宋哲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片刻后，他低下头想要吻她，然而也就是那瞬间，杨薇猛地抽在他脸上，怒喝了一声：“滚！”

宋哲被她抽偏了脸，他也没有多在意，他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站起身来，同她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

“你给我滚出去，”杨薇站起身来，冷着声道，“我警告你，如果你不出去……”

“你要怎样？”

宋哲抬眼看过去，声音平静：“报警？”

说着，宋哲手机放到杨薇面前，冷静开口：“你报警，马上我抓走。周文有一部片还没上映，是我们公司投资的，这部片他准备了三年，专门用来冲奖，现在正在评审。电话就在这里，你报警，我撤片。三年心血付诸东流，”宋哲低头看她，苍白的脸上带着杨薇少见的漠然，“你确定，你付得起这个责吗？”

杨薇没说话，片刻后，她突然笑了。

“宋哲，你知道吗，哪怕我用最大恶意揣测你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你能卑劣到这种程度。”

宋哲握着手机的手轻轻一颤，他垂下眼眸，杨薇站起身来，冷眼看着他：“如果你一定要走到这样的程度，那你是不是忘了，那5%的股份还没变更名字？”

“无所谓。”宋哲收起手机，淡道，“你可以股份给二叔，你们可以撤了我的职，你宋氏集团全毁了，都无所谓。”

他的话让杨薇捏紧了拳头，他抬起空无一物的眼睛，平静道：“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我的一切都毁了，也没所谓。”

说完，他转过身去，杨薇怒喝出声：“你要做什么？！”

宋哲背对着她，顿了顿，才开口道：“煮面。”

说完他便去了厨房，等他进厨房之后，杨薇坐了下来，她觉得宋哲疯了。

她可以对抗一个理智的宋哲、一个傲慢的宋哲，可她对抗不了这种不顾一切、不求后果的人。

她坐在桌子上，缓和了一下情绪，试图理清思绪。她站在宋哲的角度去想，以宋哲那样的性格，他执着什么就不会放手，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尝试了所有办法，他无路可走，只能走在这条路上。

可他不明白，这份感情里要的早已不是咄咄相逼，而是各退一步，给双方适当的空间。

杨薇想了一会儿，大概理清了思绪，她给周文发了信息，询问了他电影的事情，确认了周末就是颁奖典礼后，她迅速冷静下来。

她现在要做的不是激化和宋哲之间的矛盾，而是要稳住他。

两个星期后，她就会和周文一起离开，从此天高海阔，再不相见。

这段时间她不能让他影响周文，也不能让他做出任何极端的事情来，她要稳住他。

就两个星期。

就十四天。

这个数字让杨薇安定了许多，她闭上眼睛，喝了口水，等宋哲回来的时候，杨薇睁开眼睛，神色异常清醒。

宋哲将面放在杨薇面前，拉开凳子坐下，随后就听见杨薇道：“我可以试着重新接受你。”

宋哲握着筷子的顿在原地，他抬起头来，看见杨薇冷静道：“但我有条件。”

“好。”

宋哲开口，杨薇皱眉：“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无论什么，”宋哲垂下眼眸，“只要你愿意重新开始，都好。”

“这期间你不能找周文、以及我身边任何人麻烦。”

“嗯。”

“这期间你不能有亲密举动，除非我答应。”

宋哲迟疑了片刻，却还是道：“好。”

杨薇舒了口气，随后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进出我的房子。”

“嗯。”

“还有……”杨薇迟疑了片刻，她看着面前神色如死的男人，终于道，“阿哲，我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活着。抛弃你伤人的那部分，但是依旧骄傲肆意的活着。”

宋哲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她，在听到她说：“我喜欢的是这样的你。”的时候，他终于出声，沙哑道：“我尽量。”

话说完后，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好久后，宋哲终于道：“那么，我能不能也有一些要求？”

杨薇顿了顿，随后应声道：“你说吧。”

“我希望，我们相处时，你内心哪怕有一丝动摇，都请遵从你的内心。”

宋哲看着她，眼里没有任何期许，他提出这个要求，可他并没有指望杨薇会答应。然而杨薇注视着眼睛，她内心想起最后的时间。

十四天。

这是他们相处的最后十四天。

“好。”

她干涩开口，宋哲猛地睁大了眼，杨薇轻笑起来。

“我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阿哲。”

我希望，在最后的时光里，我与你的记忆，并非不堪回首。

得了杨薇的话，宋哲一瞬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仿佛是一个刚刚告白成功的少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握着筷子，慌张道：“好……”

说了这话，他又觉得一个字似乎有些敷衍，于是他赶忙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努力的！”

杨薇笑而不语，她目光落到宋哲的碗上，温和道：“吃面吧。”

宋哲和她一起吃完面，他去厨房洗碗，杨薇看了看时间，照旧上了直播。

她一上直播，整个直播间都炸了。所有人看了她都公告，都知道她要退出圈子，最后只做个野生直播。她和平常一样和他们聊天，然后回答着粉丝的问题。

“没事的，违约金在谈，我能赔的。”

“不用担心啦，我以后就自由了，我会一直想你们的啊。”

“考试技巧啊？好多年没考试了，你让我回忆一下哈……”

宋哲洗完碗，就去找杨薇，然后他就听见杨薇的直播声，他不敢闯进去，但又不想离她太远，于是他就搬了电脑过来，坐在房门外面，给电脑关了声音，然后看着她的直播，听着房间里的女孩子絮絮叨叨。

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只有杨薇直播的房间还亮着，从房间里透露出昏黄的灯光，柔软又温和，宋哲坐在黑暗里，靠着墙，就借着那一点灯光，独处于黑暗。

她笑他跟着笑，她皱眉他开始担心。

等杨薇直播完毕，她关上了直播间，出来倒水，宋哲还在拉着她的回复，抿唇轻笑。

杨薇被蹲在门口的宋哲吓了一跳，惊慌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宋哲慌忙抱着电脑直起身来，忙道：“对不起我……”

“你在看我直播？”杨薇目光落下来，宋哲顿时红了脸，杨薇下意识去抢宋哲的电脑，宋哲被她抢了个猝不及防，然后杨薇就看到了“猫大侠”三个字。

两个人都待在原地，宋哲一时有些难堪，一想到过去自己那些幼稚的言论，他就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涌了上来。杨薇没说话，她突然觉得这三个字有些烫手，她故作镇定将电脑还给宋哲，轻咳了一声道：“原来猫大侠是你啊……”

宋哲垂着头，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杨薇转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挂钟，随后道：“天晚了，回去睡吧。”

“好。”

宋哲抱着电脑，转过身去，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回头，有些慌张说了声：“晚安。”

杨薇愣了愣，下意识说了句：“晚安。”

随后就看见那人脸上露出笑容来，他抱着电脑，终于才算利落走了出去。

等他走了之后，杨薇一时间有些茫然。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猫大侠曾经幼稚的话语。

“你是最棒的。”

“你是最好的。”

……

她才意识到，原来宋哲还别扭着的过去，他就已经给过她赞美。

说不上心动不心动，只是有那么瞬间，她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如果早一点……

如果她早一点像现在一样果断，如果他早一点像现在一样对这份感情上心，他们还会错过吗？

然而这世上向来是没有如果的，如果凡事都有如果，这世上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爱而不得。毕竟大多数感情，不是在错了人，就是错了时间。

杨薇好好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醒得早，阳光落在她脸上时才六点，她隐约听见门铃声，她揉着眼起身，拉开房门，就看见宋哲睡在她家门口。

他打了地铺，像一个流浪汉一样，就堵在她家门口！

杨薇被宋哲的举动惊到了，她完全没想过有一天洁癖如宋哲也能做出这种事。

而宋哲似乎也察觉到旁边有人，他迷糊着抬起头来，看见目瞪口呆的杨薇，他猛地清醒过来，直起身来，慌忙解释道：“我……我马上就走……”

“你睡这里做什么？”杨薇看着他站起来收拾铺盖，皱起眉头，宋哲动作顿了顿，他没有说话，杨薇顿时反应过来：“你怕我跑了？”

宋哲的背有了一丝不自然的僵硬，似乎是她猜中了。杨薇一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个人昨天才化身霸总威胁她要来个囚禁Play，怎么今天就能怂成这种模样？

两人有一些尴尬，宋哲终于出声：“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

“不用了，我……”

“喝粥吧？红枣枸杞粥，养气血。”宋哲直起身来，“我再给你煎个玉米饺。”

“宋哲，”杨薇迟疑着开口，“你不用做这些的。”

宋哲抿了抿唇，他抬眼看她：“不做这些，我又能做什么呢？”

“让我做吧，”他叹息出声，“为你做着什么，我才心安。”

杨薇没说话，两人各自回去梳洗，等宋哲做好早餐，她到他的屋子里去吃早餐。

宋哲坐在她对面，他穿着白衬衣，外面是灰色的休闲西服外套，看上去让他显得秀雅许多。他一面说话，一面和她说着公司的事。

“我前两天参加了一个财经人物的访谈，你有时间可以看看。”

“就南城那个频道，下午四点开播。”

“现在大米娱乐盈利状况不错，我想对他们进行扩张。你准备离开猫猫平台，解约合同我会让向维来和你谈，后续我们要找个接替的人，你有没有推荐？”

……

他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说完了所有，然后他等着杨薇吃完，去厨房洗碗做事，杨薇就回了自己房间里，找本书随意看着。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门铃响了，她去开了门，就看见宋哲站在门口，他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拿着领带，静静看着她：“我不会打领带，你能帮忙吗？”

杨薇没说话，她目光落在领带上，她张了张口，许久，终于出声。

“抱歉，”她开口，“我不帮除了我丈夫以外的人系领带。”

宋哲神色黯了黯，他也没强求，收回领带，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今天好好休息吧，我先去上班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手里死死拽着领带，朝着电梯走去。

杨薇静静看着，电梯门开的时候，他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温和道：“别看了，门口风大，小心着凉。我会早点回来的。”

杨薇愣了愣，有那么瞬间，她居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新婚初始，她总喜欢在早上去送他出门，她就站在门口，看着他远走，然后一天一天，所有的人生和时光，都耗在这同一件事上。

等待他，不断等待他。

只是他从来不曾回应，从来不曾说出她一直期盼那句话——我会早点回家。

杨薇好久才缓过神来，她回到房间里，给周文打了电话，听了一下他的安排，大概宋哲和她之间的事说了一下。

她删除了宋哲用周文逼她的事，不想给周文增加麻烦，只是和周文道：“最后就这么点日子，我想和他好好相处。等以后想起来，就会发现，哦，原来我们也是有一段好时光的。”

周文沉默，许久后，他笑起来：“你说得也是。”

毕竟是爱过的人，不想在余生回忆起来，全是不堪。

两人聊了一会儿，杨薇处理了一下武邑那边律师发过来的合同，很快就到了下午。

下午她坐在阳台上拉了会儿琴，回头看了时钟，四点二十。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起身，打开了电视，点开了财经频道。

财经频道里，宋哲穿着浅灰色格纹西服，金丝眼镜，和主持人聊着天。

他身上带着骨子说不出来的贵公子气息，哪怕一言一行都温和如春，却仍旧让人有种贵不可攀的错觉。

他接受宋家后，宋氏集团连续三个季度的报表都呈现爆发式递增的趋势。主持人和他探讨着他经营思路和背后故事，杨薇静静听着，不经意就是一个多小时。

最后半个小时，主持人问起他的私事来，说是从网友那里征集的问题。

宋哲抬了抬手，礼貌道：“请。”

女主持被这个绅士动作迷得脸红了片刻，轻咳了一声，低头念着卡片上的问题道：“人生里最重要一个人是谁？”

宋哲没说话，女主持人笑了笑：“我来猜猜，是赵阳兰女士吗？”

听到这话，宋哲温和笑起来：“我母亲当然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可是如果说重要的，应该是杨薇。”

“杨薇？”女主持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有些迟疑道，“就是前阵子拿到《玩转文字》冠军的女主播？”

“对。”宋哲点头道，“她是我的前妻，我们从十三岁相识，然后一路扶持陪伴长大。”

“她是我最愧疚的人，是我伤害最多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

“我以前脾气很差，那时候年少无知，是她一直在包容我，忍耐我。可我不明白这种忍耐是一种付出，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想过，我就是一直特别任性。”

“所以伤害了她？”女主持人明白过来，宋哲苦涩笑了笑：“对，伤得很深。”

“你觉得你在这份破裂的婚姻里，承担主要责任？”

“不，”宋哲开口，在所有人诧异的眼光中，平静道：“不是主要责任，是全部责任。”

“这段婚姻的破裂，可以说，全部是我的责任。如果她有任何的错，那都是我没有尽到我作为丈夫的责任。”

“我作为丈夫，本该给她一片天地，为她解决所有问题。可我不但没有，我还放任我自己，为了维护我微薄可笑的自尊心肆意伤害她，我对她冷暴力，我因为不在意她放纵外界的绯闻，我对她的处境一无所知不闻不问，我想任何一个女人，拥有这样的丈夫，都是可悲。”

杨薇静静看着访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着宋哲重提这些残忍的过往时，眼泪莫名其妙就涌了出来。

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可就是泪如泉涌。

她感觉电视上的人影已经模糊，可她仍旧能清楚听到他在说话。

“我做错了事，所以我一直想对她说一句话，可这句话其实没什么分量，我说再多次，也无济于事，唯有时间能帮我去弥补，去证明。”

“什么话？”女主持人已经完全被宋哲的话吸引，宋哲抬起头来，面向镜头，他线条萧索的面容上突然缓缓展开了一个笑容。

“杨薇，”他认真出声，“对不起。”

杨薇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紧咬着轻轻打颤的牙关。然后听对方继续道：“还有，我爱你。”

说着，电视上的人笑容渐苦。

外面疯狂传来门铃声，杨薇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她就是想控制住自己哭出来的冲动，可她又做不到。

不知道是多久，门终于被人打开，随后杨薇就感觉有人从门边冲过来，猛地将她抱进怀里。

“杨薇？你怎么了杨薇？”

宋哲急促出声，然而也就是那瞬间，杨薇顿时在他怀中大哭出声来。

你们有没有过一段沉重如山的感情？

背负着它走在人生路上，无数次说要丢下，可说再多次，念再多遍，终究无法改变它压在生命之上的事实。

每一次将它的一部分扔下都是一个鲜血淋漓的过程，要斩断它连在你身上的骨血，疼得牙关咯吱作响，却又必须挥刀而下。

需要无数次反复，才会在漫长的时光里，归于平静。

让时光之河冲刷着那些血肉流去远方，而你立于河畔眺望它的方向。

如果这一生你能再见到太阳，那你的伤口会愈合，你的伤疤会结痂。

可如果这一生就这样下去，在阴暗里，那些伤口会留下丑陋的疤痕，然后每逢阴雨，便狰狞咆哮的疼起来。

“我恨你。”

她痛哭出声，同他拳打脚踢：“宋哲，我恨你！我恨你！”

宋哲不说话，他咬着牙，死死抱着她。

她的拳头落在他身上，她的哭声砍在他心上，他觉得眼眶湿润，心似凌迟，他抱紧她，终于怒吼出声：“那就恨下去！”

他闭上眼睛，抬手覆在她的头发上：“恨我一辈子，千万别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