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新人一进来,屋里仿佛都亮堂了些。

姜煜牵着宁姒走至蒲团前,屈膝行礼,“给母亲请安。”

宁姒也跟着跪下,“母亲。”

这时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走来,托盘上置着一盏热茶。

宁姒谨记着教习姑姑与她说过的话,伸手小心端过茶盏,稳着手高抬至头顶,“请母亲喝茶。”

不知怎的,宁姒想起了话本子里头为难新妇的恶婆婆,总爱在敬茶这件事上做文章,不是默不作声叫儿媳干等,就是阴阳怪气数落人,要么手一个“不小心”,将热茶泼人身上,手段百出。

上头的谢夫人似乎正在打量她,宁姒暗暗绷紧了身子,强忍着没有抬眼迎视她。

手上忽地一轻,原来是谢夫人接过了她的茶,凑到唇边意思意思地小啜一口,浅笑道,“总算是一家人了。”

宁姒没料到谢夫人态度这般宽和。

谢夫人将厚厚的红封放在她手心,“娘曾是你夫子,与旁的婆媳自然不一样,娘从前就拿你当自己孩子一般看待,如今当真成了一家人,心里不知多高兴。”她轻轻捏了捏宁姒的手背,“这孩子,愣着干什么,快收下。”

宁姒忍住惊讶,回以笑容,“多谢母亲。”

屋里的姜家族人见此时气氛正好,纷纷出言祝福打趣。

“明岚,你这个儿媳瞧着就是个乖巧懂事的,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

也有和谢夫人不大对付的妇人,笑着抱怨,“你们瞧瞧,明岚只有煜哥儿这么一个,如今煜哥儿娶了妻,明岚日后就舒服了,不像我,家里三个小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谢夫人笑而不语,心道多生几个儿子也不见得多了不起,加起来都比不上她儿子有出息。

“哎?”这时有女子惊呼一声,“三公子,你这嘴上是怎么了?好像破了个口子。”

说话人是姜家的姑娘,还未出阁,脑子里也没想那些羞事,于是就这么大剌剌地道破了。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姜煜,只见他红润的唇还带着浅笑,只是下唇处有一道深红的口子。小小的破口,是个月牙的形状,非但不显狼狈,反倒生出几分香、艳来。

懂的人但笑不语,刻板的人暗暗皱眉。

谢夫人的目光落到姜煜的唇上,而后又看向一旁神色羞赧的宁姒,心里生出些不虞来。

姜煜相貌不俗、穿戴讲究,自有一股矜贵气质,走出去谁不夸他公子世无双,上一回遭人指点还是因下巴上那一道牙印,谢夫人怎么问姜煜也不肯松口说出咬他的人,后来见姜煜与宁姒走到了一起,谢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如今宁姒又给姜煜留了个牙印,落在谢夫人眼里,便是十分粗俗的举动。

谢夫人压着眉,忍住训斥她的念头,正要稍稍敲打敲打,便听姜煜开口,“这个么——”

他伸指碰了碰唇上的口子,笑道,“晚辈不慎磕碰所致,叫诸位伯母叔母见笑了。”

便有人不信,暗笑着不拆穿。

那个与谢夫人不对付的伯母驳道,“怎么磕碰能磕到嘴上?煜哥儿说出来,好叫我们大家伙儿下回也注意些。”

姜煜看过来,气定神闲地答,“大伯母若是想象不出来,问大伯也是一样的,毕竟我先前也在他唇上见过这样的口子,想必大伯摔得不轻。是晚辈失礼,还未上门看望伯父伯母。”

这话一出,大伯母的脸色都黑了,谁人不知道她家那个养了个外室,提这事便是戳她肺管子。

且宁姒在姜煜唇上留牙印,叫情不自禁,外室女在姜家大爷唇上留印,却是对正室夫人的挑衅。

屋里几个亲戚尴尬的尴尬,暗爽的暗爽,都不再提牙印的事了。

与众人一一见过之后,宁姒随着姜煜出了正堂,身后的丫鬟小厮捧了好几匣子的见面礼。

“阿煜哥哥。”宁姒捏了捏姜煜指尖,悄声道,“我有些记不住她们,我怕下一次见面会喊错人。”

姜煜也学着她咬耳朵的模样凑到她耳畔,“记不住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宁姒睁圆了眼,没想到姜煜说得这般直白。

“那不是你的族亲么?”

姜煜牵着宁姒边走边道,“当初父亲崛起之时,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出手打压?后来压不住了,只好改压为捧。”

而后提点她,“你只要记着,除了那个个子小小的爱笑的妇人唤作叔母,其余妇人都是伯母,就算不念排行,她们也不会挑你的错处。”

宁姒听得好笑,“是个偷懒的好办法,不过多见几面我自然就记得住了。”

而后目光扫过他唇上的印子,红着脸道,“咬伤了你是我不对,可要不是你那样,我会咬你么?”

话头到了私、密之事上,姜煜眼里的笑意转浓,勾着唇笑,“我哪样?”

“你堵着我的嘴,我当时又疼得厉害……”宁姒乖巧道来,说到一半看见姜煜的笑眼,意识到他故意逗弄自己,气得推他胸口。

姜煜捉了她的手往怀里一带,神色正经了些,“没有怪你。”

宁姒一怔。

看得出她心里有些在意方才的小插曲。咬了这么一口,叫他们二人遭人打趣,哪怕没有恶意也叫人笑不出来。毕竟宁姒还没有与这些亲戚熟悉到可以谈及私、密之事的地步。

“你咬得一点也不疼。”姜煜摸了摸嘴唇,“我都忘了那时候被你咬了一口。”

宁姒噗嗤一笑,“瞎说!我当时可没有省着力气。”

闻言,姜煜往身后看了一眼,俯身对宁姒道,“那种时候,我怕是连痛觉都没了。”

二人一齐想起进去的那一瞬,姜煜舒坦到头皮发麻,仿佛将痛觉舍给了宁姒,才叫她痛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宁姒的脸颊无声地羞红,垂着眸不看他,姜煜则低头瞧她,面上笑容说不出的惬意。

牵着她往前走,好一阵儿,宁姒才开口小声问,“以后,不会这么疼了吧?”

“嗯。”姜煜捏了捏宁姒手心,“日后再弄疼了你,我便随你姓。”

“啊?宁煜?”宁姒弯眸笑,“好奇怪。”

“和你一个姓,你该叫我哥哥了。”想起宁姒目光湿润地喊他哥哥的场面,姜煜胸中热意翻腾,“姒儿妹妹,你怎么总也不肯喊我哥哥?”

仔细回忆,宁姒不曾叫过他哥哥,就连幼时也是固执地叫他阿煜哥哥。

那么小的年纪,心里却想着,若是当真叫了姜煜哥哥,他真拿自己当妹妹怎么办?

宁姒别开眼,不肯说出这个理由,“因为我已经有个亲哥哥了啊,再喊你哥哥,他要不高兴的。”

说起这个,宁姒低呼一声,“哥哥他是不是还没有走?我想去找他!”

姜煜没有错过宁姒眼里的逃避,却放过了她,笑道,“早知你想见他,昨日便与他说好了今日在西山月桂山庄约见。”

“是你早晨说的那个?”

“嗯。”

宁姒又问,“你这庄子里头满是桂花树?那得多香啊。我还以为你只喜欢淡雅之香,不爱这样浓郁的……”

“香到浓处,置身其中便再也闻不到别的气味,不也是一种本事么?”

宁姒笑,确实是本事,令人窒息的本事。

“还有人觉得我喜爱气质淡雅的淑女,可我就喜爱姒儿妹妹这样的……”

“嗯?我这样的?我不淡雅、不淑女了?”宁姒哼笑一声。

“你这样漂亮的、可爱的,从此以后也闻不到别的香气了。”

没人不喜爱被人夸赞自己美貌,宁姒也不例外,尤其这个人是姜煜,宁姒背过手,小小地蹦了几步,“你当真觉得我好看?你说实话啊。”

毕竟姜煜生得这样好,在他眼里应该少有人能称得上美貌。

姜煜意外地挑眉,“姒儿妹妹还不知自己有多好看么?”

听听这清新不做作的完美答案。

宁姒心花怒放,面上强作淡定。

姜煜又说,“我以为昨晚的表现已经足够说明你的美貌了。”

这回答突然又不清新了。

宁姒努力抿着唇角,笑意从眼里溢出来。

二人乘车出府,路经南北大街,远远便听见百姓欢呼声。

“怎么了?今天是什么大日子不成?”宁姒掀开帘子往外瞧。

只见一架华贵的轿撵从攒动的人头之上缓行而过,朱红的轿身,随风起舞的绣金红纱,沿途还有人飘洒花瓣,一阵香气顺着秋风送进宁姒鼻间。

那轿撵底下,是长长、长长的红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公主和亲的阵仗,可真了不得!”有人如是说。

是了,公主和亲,只是宁姒忙于自己的婚事,早就此事抛到脑后去了。

宁姒怔怔地看着,只见那两排身着吉服的轿夫步伐齐整地抬着轿撵,轿撵上的座椅很高很宽大,看不清里头的人影,却能想象出她坐于其上俯视众人的模样。

高高在上,也高处不胜寒。

“大将军这一仗不是快胜了么?我以为……皇上要因此犹豫了。”

姜煜笑道,“在皇上心里,这大抵不叫和亲,叫‘眼不见为净’。”

皇上知道三公主的真实性情之后也不曾放弃她,如今知道了她害过皇孙,才算是真的触及他的底线。

多现实。

宁姒不再多问。

姜煜却说,“还叫大将军?”

是该改口了,宁姒翘起唇角笑,“父亲?爹?”

姜煜大笑,故意曲解她,“别,我可受不起。”

宁姒自然气恼地锤他,两人遂闹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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