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步入凤鸾殿,收了纸伞,掸去了袖口的雨珠。

皇后身边的宫女见状迎上来,“殿下,方才娘娘还问你去了何处呢。”

“睡不着,就随意走走。”太子笑了笑,将纸伞递给宫女,“母后呢,现在睡下了吧?”

宫女点头,“娘娘本来身子就不适,又喝了药,原是想等殿下的,可撑不住困意便睡过去了。”

太子本想进去与皇后说话的,听闻她已睡下,也就歇了心思,又从宫女手中拿回纸伞,“罢了,劳烦你告知母后一声,我放心不下鸢儿,便不留宿宫中了。”

太子走后,宫女看着太子的背影,直羡慕太子妃娘娘有个如此顾家的夫君。

看守宫门的侍卫听见马蹄声,本是要拦的,可细瞧之下发现是太子的车驾,一个个单膝跪下,“恭送太子。”

马车里的太子轻“嗯”一声,“诸位辛苦。”

回了东宫,见卧房灯火通明,有人提着木箱从里走出来,太子心头一紧,大步走过去问道,“王御医,可是鸢儿出了什么事?”

王御医行了一礼,恭敬答道,“回禀殿下,娘娘并无大碍,只是之前两次流产伤了身子,这一胎……”

太子眉眼沉沉,“这一胎怎么了,直说无妨。”

王御医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说,“这一胎要千万小心,若是又出了什么差错,娘娘兴许再也怀不上了。”

太子眼中一涩,点点头,“王御医慢走。”

而后推门而入,太子妃正躺在床榻上,闻声侧头看来,笑意温柔,“殿下,你来了。不是母后身子有恙,留你宿在宫中么?”

“我放心不下你。”太子说着,走至榻边坐下,拉着太子妃的手,“是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说着以手遮眼,一国储君难得露出了脆弱模样。

太子妃轻柔地将手搭在太子肘弯上,“殿下身份尊贵,能敬我爱我,鸢儿已经知足了。”

太子轻叹一声,放下手来,看着太子妃道,“鸢儿,你恨婉宜么?”

太子妃一愣。

她心知三公主对太子那点畸形的爱恋与执念,也知道三公主害她流产并非不小心,而是早有图谋,心里怎么可能不恨她?太子妃从小到大谨守家训,一直是为人称道的贤妻良母,这样最是温柔和善的人,可也克制不了心底对三公主的恨意。

她从未这般恨一个人。

然而,念及太子待她尊重多过于喜爱,念及三公主还在襁褓之中时太子便宠爱有加,太子妃咬着牙根,强笑道,“鸢儿……不恨她。”

太子的目光温温地落在她面上,看了她许久,而后笑叹,“鸢儿,你不适合撒谎。”

他站起身来,烛光映照下,太子的眼里亮着星星点点的光,“婉宜是被我宠坏的,该由我来终结这一切。”

……

翌日一早,宁姒觉得有些热,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自己被姜煜牢牢扣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

“阿煜哥哥?”

宁姒拱了拱身子,闹得姜煜眉心微蹙,而后凑过来啄了啄宁姒的脸颊,“再睡会儿,乖。”

宁姒顿时身子一软,乖乖地躺着不动了。目光落向窗外,只见外头天蒙蒙亮,时辰还早。她也是昨晚睡得太早,这才没了睡意。

偏过头来看姜煜,他生得美貌,却叫人生不出狎、昵的心思,而今睡颜安宁、神情柔软,那股子不可亵、玩的气质也淡去了。

宁姒悄悄勾起唇角,轻轻一吹,姜煜的鬓发微动。再仰起头来吹气,吹得他眼睫颤颤。

宁姒喉咙里溢出咯咯两声,而后慢慢扭了扭身子,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俯身亲了亲他的唇角。

此时姜煜撩起了眼皮看她,眼里有些睡意未褪的朦胧。

宁姒一慌,躬身往后挪,却被姜煜一个翻身压在了底下,“大清早的闹人,顽皮。”他的嗓音也不似平日里清朗,低沉一些,也更柔和一些。

姜煜将她的手压在榻上,而后轻轻地穿过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宁姒挣了挣,却觉得姜煜这样看着清瘦的人,分量却十足地沉。

“怕了?”姜煜轻笑着俯身,亲了亲她微颤的眼睫。

“不是……”宁姒顶了顶身子,“我觉得有些硌人……”

姜煜神情一滞,而后极快地松开她,翻身下来仰躺着,还不忘把被子扯了扯盖住自己。

天色稍亮,两人收拾了一番,等待皇上遣人来。

……

此时三公主的宫里来了位客人,三公主本以为是帮她出主意整治宁姒的,没想到嘉明郡主一开口便问,“婉宜,你怎么才能放过她?”

“放过她?”三公主笑了笑,“嘉明姐姐,你为何这般天真?我能放过她吗?自从宫宴那日与他们二人结仇,我就没有退路了!我必须整垮他们!”

嘉明一愣,三公主又说,“宁姒也就罢了,姜煜可能放过我吗?虽然我没发现他有什么动作,但我有种直觉,若我不先一步下手,一定会落入万丈深渊!”

“你说我该怎么办?老老实实等着他报复我?”三公主冷哼一声,“父皇正重用姜家父子,无论我说什么,父皇也不肯帮我收拾他。我除了亲自出手,还能怎么做?”

嘉明想起姜煜带着冷意的眼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唯有叹道,“婉宜,你当初何苦害他们!”

三公主的目光落在某处,显得有些空茫,“我贵为公主,为何看一个人不顺眼也不能出手整治她?那我活得可真窝囊!”

她俏生生地立在花圃边上,模样是人比花娇,偏偏眼含戾气,“我活得还不如她!你看她多开心啊,明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姜煜那么喜欢她。我呢,无论我多努力,终究是一场空。明明我是公主,她是臣女!在我面前,她怎么就不能卑微一点?”

嘉明咬了咬牙,“婉宜,你看看我。爱而不得,嫁给了谢华那起子小人,如今和离之身,遭人指指点点。最该恨宁姒的人难道不该是我吗?但我害过她么?”

嘉明走近一步,“你仔细想想,她做错了什么?她也曾为了煜哥哥赠她的一串手珠跳进湖里,她真的毫不费力地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另外,你可别说她平平无奇,若我是男子,大概也会喜欢她。”

三公主听得心头火起,“如今你也站在她那边了?她真是好本事!”

她冷冷地迎视嘉明,分明比嘉明郡主矮了小半个头,气势却分毫不输,“嘉明姐姐,我敬你比我年长,你说得这些话我都忍了。可若是你执意与我作对,休怪我不顾念姐妹情谊!”

嘉明一怔,没想到劝解无用,反倒激起了三公主浑身的刺。

她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当即气道,“你的那点破事当我不知道么?再执迷不悟下去,我看你迟早落入众叛亲离的地步!”而后冷哼一声撞了三公主的肩大步离去。

三公主被撞得身形一晃,而后眉眼沉沉地看着嘉明的背影,“你错了,嘉明。我不会输,永远。”

当日皇上退朝之后命人唤三公主去紫宸殿。

三公主进殿之时,宁姒已经跪在殿中了,昨日跪了一整天,今日又跪,瞧那小身板都有些晃了。

三公主心里暗笑,步子优雅地走入殿中,“婉宜见过父皇。”

她刻意立在宁姒的身边,美丽的裙摆扫过宁姒,带来一阵花香。

一个盛装打扮,一个草草梳洗;一个高贵地站着,一个卑微地屈膝。

三公主都不想走至皇上身边了。这个位置最叫她身心舒坦。

“婉宜,快过来。”皇上招了招手,三公主只好挪步走上前。

“瞧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没睡好?”

三公主笑着道,“多谢父皇关心。婉宜昨日一直在反思自己的行事,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才惹得这些个贵女不惜犯险也要伤害我。而且这手也一直隐隐作痛,哪里还能安睡呢?”

皇上闻言皱眉,“好婉宜,这不怪你。”随即垂眸看向她的手,布条缠裹着,瞧不出伤势如何,只怕也不会轻了。

殿内,姜煜瞧了三公主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三公主唇角微勾,“多谢父皇费心帮婉宜审问。宁二姑娘,姜大人,若是有什么想说的,直说无妨,父皇最是公正,绝对不冤枉了哪一个。”

这一殿的人都立着,就连太监宫女也只是垂首而已,唯独宁姒跪在殿中央,三公主止不住地一直瞧她。

感觉到脊背微有冷意,三公主移开目光看向姜煜。

见他神色冷静,可她看得出来,姜煜一定是心疼了。

等会儿还有更心疼的呢。

这时一名太监走到皇上身边低语了几句,皇上挑起眉梢笑道,“辰儿竟来了!宣他进来。”

太监立马高声喊道,“宣太子觐见——”

话音刚落,殿门双开。刺眼的天光从外洒进殿内,太子挟了一身暖黄的金光进来,那挺拔的身影、从容的步伐,叫三公主看得目光微痴。

“儿臣见过父皇。”太子立定了,朝皇上行礼。

皇上见着太子,眉眼都带了笑,“辰儿,你母后不是叫你入宫陪她么?怎么昨晚连夜回了东宫,今天又来见朕?”

“回父皇,昨日儿臣见母后已经睡下。思及太子妃有孕在身,这段时日不好入睡,便想回去陪她。”

“哦?是该紧着朕的孙儿!”

太子莞尔,“这小子,还未出生就尽会折腾,闹得他娘亲觉也不好睡,待他出来了,定要好好收拾他!”

皇上哈哈大笑。

两人提及这个未出世的孩子都是满满的期盼与爱意,唯独三公主立在一旁眉眼微沉。

见太子眼里都蕴着温柔的笑意,三公主心里酸涩极了。

“对了,辰儿来此,是有什么要紧事?”

太子看了三公主一眼,这一眼是进殿至今第一回将目光落到她身上。

“父皇,儿臣本想给皇妹留个颜面,谁知她将此事越闹越大,眼看无法善了,儿臣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皇上闻言身子微微坐直了,捏着龙椅扶手的手掌也紧了些,“此事还有什么隐情?”

而三公主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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