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姒知道陈夫子只教她最后一个月,竟变得乖巧许多,布置的作业也认认真真写了。只是上课的时候偶尔走神,想着哥哥的同窗今天会不会来。

听说西山书院组了一支马球队,在三院大比时是要上场比赛的。哥哥和同窗哥哥……哦,叫姜煜,都进了马球队。他们每日都要训练到日落时分,偶尔会更晚,这时候姜煜就会去哥哥房里洗澡,然后留下用晚饭,甚至有一回还留宿了。

宁姒想了想,要是她一整晚不回家,爹娘肯定会想她,想得恨不得揍她一顿吧……

可是姜煜的亲爹不着家,亲娘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不管他了。哦还因为他是个男孩子,所以夜不归宿不会挨打?

这段时间宁澈下学回家总能在垂花门看见探头探脑的宁姒,看见他立马迎上来,哪怕身上一股马骚味儿也没有熏跑她,把宁澈感动得,心道他要不还是对妹妹包容一些,毕竟她就是烦人了一些、圆滚滚了一些、爱告状了一些……算了不能继续数了,再数下去他的感动劲儿都没了。

“哥哥!”这天宁姒又来迎他,并伸长了脖子往他身后看,“你的同窗呢?”

“他去买点儿东西。”宁澈揉了揉宁姒的头发,“哥哥去洗个澡。”说完转身就要走。

“咦,哥哥不等同窗哥哥一起吗?”

宁澈一个趔趄,险些平地摔了。他黑着脸转过来,“谁跟你说哥哥和他一起洗澡?”

宁姒一脸无辜,眨眨眼,“原来不是一起吗?”

宁澈咬牙,“不!是!”

宁姒不明白宁澈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宁澈实则是想起了书院里几个学生对他的打趣,笑着说什么他和姜煜形影不离的,那笑容很暧昧。宁澈十分反感这样的打趣,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解释一下就好的,有时候越描越黑。

但要他因为这种玩笑而疏远好友,宁澈做不到,也不会做。

宁澈将宁姒嘴巴捏扁了,“下回别乱说话。”

“唔……”宁姒不满地瞪他,拍开他的手,“哥哥臭死了。”然后掏出小手帕一脸嫌弃地擦嘴。

宁澈摇摇头,心道乖巧的妹妹果然是假的,白感动了。

姜煜来的时候提着一个纸包,长发松散地束在脑后,发梢上还有些水汽。他信步走来,看见宁姒立在那里,脸上笑容渐盛,“宁妹妹,呐,你昨天提到的冰玉芙蓉糕。”说完,将手里的纸包拎到她面前。

宁姒隐约闻到他身上皂角的香气,心道他和哥哥果然不是一起洗澡啊。

看着眼前的纸包,她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我就提了一句,我……”

姜煜蹲下来,“嗯,不是宁妹妹要吃,是阿煜哥哥要买。所以宁妹妹收下吧,不然阿煜哥哥白买了,会难过。”

“真的吗,那,别难过,我收下就是了!”宁姒伸出两只胖手,将纸包抱过来,冲他笑得好甜,“谢谢阿煜哥哥!”

啊……姜煜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月牙一般的笑眼,还有嘴角一点小虎牙,突然想起是哪里见过她了,难怪总觉得有些眼熟呢。

阿煜哥哥就阿煜哥哥吧,比狐狸哥哥好听一点。

“呐,宁妹妹以后要记得喊人,就叫阿煜哥哥。”姜煜摸了摸宁姒软哒哒的额发,“之前喊同窗哥哥,听起来有些奇怪。”他笑起来,“毕竟阿澈有好多个同窗呢。”

“嗯,我知道了阿煜哥哥,你是哥哥最好的同窗,不一样的嘛。”宁姒认真地记下了,又抬眼看他,“阿煜哥哥真的很好啊,比哥哥还好!”

姜煜笑意直达眼底,喉咙里发出细碎的笑声,“真的?不过不要跟你哥哥说,他会觉得伤心的。”

“会吗?哥哥他要是会伤心,就该对我好一点呀!”宁姒似乎真的不觉得宁澈会伤心,歪着脑袋反问他。

“嗯?阿澈对你不好吗?”

“是啊,他可坏可坏了。”

姜煜站起身来,牵起小姑娘绵软的小手,边走边道,声音很温柔和缓,“宁妹妹知道我们学院考核吧。你哥哥在射御上很出众,好多回都取得头名,今年的奖励是一头雪白的小马驹,经了学院夫子调.教,温顺得很,好多人问他买,说家里有弟弟妹妹想要。你哥哥一个也没答应,他说家里有弟弟妹妹怎么了,他也有个可爱的小妹妹啊。”

宁姒听了,脸上红彤彤,“真、真的吗,哥哥真这么说?”

“嗯。”姜煜想了想,原话大抵不是这样的,但少年人都有口是心非的时候,宁澈尤甚。

她窝在姜煜手心的小胖手不自然地攥了攥,她想起哥哥把小马驹牵进宁府的那天。哥哥将缰绳放进她手心,说骑马可以瘦身,令她一天学骑马一个时辰。宁姒看见小白马的欢喜一下子消散不见。

姜煜见宁姒沉默思考,也不打扰她,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

自那天起,宁姒决定对哥哥好一点。

可是怎么对人好呢?宁姒将冰碗留给哥哥,可是哥哥却没有吃。宁姒很疑惑,哥哥不喜欢吃冰碗吗,那他为何还要抢她的冰碗呢?

宁姒就问她身边的丫鬟,怎么对哥哥好。

茶蕊说,把她写得最好的字,画得最好的画给公子吧,公子会很欣慰的。可宁姒觉得难为情,因为她的字写得不算好,画得也不算好。要是早知今日,她该学得认真一点的。

茶汤告诉她,小姐唱歌最好听了,唱给公子听吧,公子会喜欢的。

宁姒点点头,跑去找哥哥,哥哥正在洗澡。宁姒心想,这也不妨事呀。于是她在窗外给哥哥唱歌,一首满庭芳,一首槛菊愁。

惊得宁澈没洗两下就出了浴桶。

披上衣衫出门,胖丫头还在那儿咿咿呀呀地唱呢。见宁澈脸色黑如锅底,宁姒吓得转身就跑,却被宁澈一手逮住,重重抽了两下屁股。宁姒两眼包着泪,委屈极了。

宁澈一见她要哭,心想嘟嘟其实也没做过分的事,只是他当时害怕嘟嘟突然推窗将他看光光,毕竟她这个年纪心里没什么男女大防。于是他缓了脸色,哄她,“哎算了,是哥哥错了,你下回别在哥哥洗澡的时候唱歌就行……”

“哇……哥哥打我!呜呜呜……哥哥打我……嗝……”

得,不哄还好,一哄……宁姒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得嗷嗷叫,仿佛整个世界都将她抛弃。

怎么办呢,谁家的小祖宗谁惯着。

最后宁澈抱着哭得直打嗝的宁姒又拍又哄,见她止不住似的,引来几个下人往这边瞧,宁澈一把捂住小丫头的嘴,塞进内屋去,将门一关。宁姒愣愣地看着他,泪眼汪汪的。

宁澈捋了捋袖子,摆了个架势。

宁姒吓得直往床里爬,嘴里呜咽着,“哥哥还要打人……”

宁澈张嘴反驳,“不,我不是……”然后声音弱下来,“嘟嘟你别躲,哥哥给你唱首小曲儿?”

……

三院大比那天,热闹得堪比节日。

宁姒坐在看台上,身前的长案上已摆好了瓜果茶饮。常玉柔今日兴致颇高,亲自将宁姒打扮得妥帖讨喜,此时两人身上是同色的裙衫。宁姒穿了件鹅黄的小袖衫,白色碎花点缀的下裳,膝下露出雪白的纱裙,双角髻上还簪了应景的黄蕊玉瓣发簪。常氏自个儿则是雪色的上衫,外罩浅绿的背子,下头则是一条郁金香根染的浅金色长裙,清新又典雅。

此时常氏正与旁边的妇人闲聊,夸赞她的外甥多么优秀,“姜小郎君当真是琴棋双绝呢,比我家小子争气多了……”

这妇人就是姜煜的舅母华氏,她嫁进的谢家,满门清贵,累世为官,是个枝节繁杂的大家族,因而华氏的行事做派也是顶顶讲究的,与人相交也有些眼高于顶。但眼前的常氏是内阁大学士夫人,常家在江浙一带也是鲜花着锦的世家大族,容不得她怠慢。

华氏刚用过茶,用手帕沾了沾嘴角,闻言笑道,“宁夫人这可过谦了,我们这几家谁不晓得贵公子是最善骑射的。等会儿马球赛上定是能瞧见他英姿的……”

妇人手边的小姑娘听惯了大人们你来我往的客套,一言不发地乖巧坐着。

宁姒瞅了瞅那个坐姿端正的小姐姐,心想这便是那谢林晚了。以前也曾远远瞧见过她,她从来一副文静娴雅的模样,只比自己大了两岁,却高出了一个头。就凭这一点,宁姒就瞧她不顺眼。

这谢林晚生得白皙纤弱,眉眼精细,下颌也尖尖巧巧,配上那身绣兰花纹的浅蓝襦裙,越发显得端静宁和,竟有种超出年龄的气质。

察觉到宁姒的目光,谢林晚还朝她笑了笑,笑容和善又温软。宁姒下意识扯了扯嘴角,却对她生不出喜爱来,没什么好说的,只好将目光往场中投去。

方才是姜煜和云塘书院学生的对弈,姜煜定是知道观众多没有耐心,所以很快就将对手杀得片甲不留,棋风可谓凌厉,和他平时的样子相差甚远。这叫西山书院的院长面上显出得意来。现在场地空了出来,姜煜也下去换衣服了。

西山书院是清一色的玄色圆领胡服,腰系玉色蹀躞带,脚蹬皂色勾白边马靴,发上系一条鲜红发带,衬得正当年纪的少年们健气又俊朗。

上场时惹得看台上一片呼声。

“这是比赛呢,还是选美呢。”赞叹声中夹杂着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宁姒朝斜后方看去,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正懒散地趴在长案上。

宁姒瞪他一眼。

少年发现了她,“哎你这小孩儿——”

宁姒抱住常氏的胳膊,“娘,有坏人凶我……”

常氏揽了揽她,“哪儿呢,谁凶我们家嘟嘟了?”

那少年见状立马往回缩了缩。宁姒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对常氏道,“找不见了,算了吧。”

说话间,另一支东阳书院的马球队也上了场,他们则是褚色衣袍,头戴同色的巾子。场上两大阵营泾渭分明地对峙着。

“娘,哥哥骑在马上很得意呢。”

“嗯,哥哥这叫意气风发呢,嘟嘟是不是想起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了?”常氏最擅长在日常对话中教宁姒一些词句,场合方便的时候便会跟她细细地解释。

旁边的华氏听见这对母女的对话,转头看过来,“你们家的姑娘很聪明呢。”

常氏立马又跟她互吹起来,“我瞧晚晚才是小才女呢,还是诗社最小的姑娘,生得又出众,可招人喜爱了……”

宁姒看向谢林晚,只见她面带羞涩地垂着眼,等大人说完了话才轻轻道,“娘亲,表哥他们开赛了。”

宁姒知道谢家的夫人小姐肯定是来看阿煜哥哥的,毕竟谢家的小公子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且谢家的少年郎大多在族学读书,唯有一些旁支偏房的男儿要自己考学。

宁姒知道谢林晚因为她姑母的缘故才会去明岚书院,却不知姜煜为何也在书院读书。谢家是他母家,他自然可以去谢氏族学读书,根本不必费力考进西山书院。西山书院是很难考的,每年从中毕业的不少学生都能进士及第,最不济也是举人才子。当年宁澈能考上西山,还是因为他的射御成绩十分出众,不过十三岁就有百步穿杨之能,学院这才破格录取。

此时场中鼓声响起,裁判将马球一抛,两边的人都追逐而去,场中一时间烟尘四起。许是因为四周都是观众,场上的少年们或是紧张或是急于表现,这打法比平时训练要凶猛得多。

他们都知道,这不只是三院大比。因为看台上还有些大人物,或许以后还会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骑着骏马驰骋,好似自己也成了一匹千里马。

宁澈与姜煜是门第最高的那一批,自然少了这一层誓要出人头地的狠劲。但宁澈好玩又不服输,姜煜习惯了事事做到最好,于是两人玩得也投入得很。

赛事激烈。宁姒看得紧张极了,见场上骏马奔腾,只要稍不注意便会受伤,更有甚者,摔下马来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她生怕哥哥和阿煜哥哥受伤。看着看着,又觉得哥哥实在厉害,在马背上灵活地腾跃挪转,一竿子下去,球能从这头飞到那头……这得多大的劲儿啊。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心道还好哥哥没用这样的力道揍她。

一场下来,西山书院胜。少年们满头热汗地下场,或垂头丧气,或兴致高昂。

“娘,是不是还有一场?”

常氏道,“两场。等会儿是云塘对东阳,结束之后又是东阳对西山。嘟嘟,你说哥哥他们已经赢了一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哥哥回家之后嘟嘟不会笑他。”

常氏被她逗笑,“也对吧。还意味着,西山书院最次也是第二名呢。”

宁姒懂了,“再赢了一场就是头名,输一场就是第二!如果三个书院都是一胜一负,那就好玩了!嗯,像石头剪刀布……”宁姒越想越远。

常氏笑道,“嘟嘟,哥哥要是知道你这样想,会不高兴的。”

“那就不告诉他好了。”

结果并没有宁姒设想的那样滑稽的并列第一。西山书院以两胜的成绩取得头名。

西山书院的第二场马球赛时出了一个小小的变故。谢林晚的手帕被一阵风刮到了场中,卷阿卷,遮了宁澈的眼。小姑娘脸都吓白了。要是宁澈就此摔下马,她是难辞其咎了。

幸好宁澈没有因为看不见前路而出事,他将手帕扯下来,攥在手中,攥了一整场。

下场后就将手帕还给了谢林晚,见她面色苍白,还笑着安慰了她。

“宁公子,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

宁澈指了指手帕上的“晚”字,“我认得你,你是谢家的姑娘,阿煜的表妹,以后还是我妹妹的同窗呢。”

谢林晚愣愣地点头,嘴角抿出一个腼腆的笑来。看着少年背着阳光笑得俊朗,鼻梁上横着一道灰色的污渍,可你看到他,就觉得心情无端端地好起来。

宁澈见她呆住了一般,便蹲下身来,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笑容温和,末了还眨了眨眼,像是两人有了什么小秘密一般。随后似乎想起来自己流了这么多汗,熏着小姑娘就不好了,于是站直身子,朝她摆摆手,走了。

宁姒在后头瞧见这一幕,只觉得心里满满都是酸涩感。为什么她的哥哥对别人这么温柔,在她面前却脾气那么坏呢,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自己这个妹妹?

如果有选择,哥哥应该更想要谢林晚那样的妹妹吧。

谢林晚比她瘦,比她高,还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有了才名,京城里闲嘴的妇人也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

宁姒不知不觉地流了满脸的泪。原来真正伤心的时候,是不会哇哇大哭的,因为不想叫人看见。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m..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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