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洛泽之素来是个暴躁的脾性, 从小到大绝不肯吃亏的,原本在洛婵的事之前, 他就对迟长青没有什么好感。

此事还要往前说起,洛泽之自幼爱舞枪弄棒, 等年纪到了的时候,洛稷索性给他请了师父教导, 他极有天赋,又肯努力刻苦,很快就有了一身不错的武艺, 那时在京师大部分的同龄人里, 他简直如鱼得水, 未逢敌手,几乎无人敢当面与他叫板,否则就要吃一顿胖揍。

这便更是让洛泽之长了脾气。

他是左相家的公子, 自然也是人人都逢迎吹捧的对象, 到哪里去都是呼朋唤友,走鸡遛狗, 恨不得在京师里横着走, 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还十分能打。

于是也有看不惯他的人, 背地里说些闲话讥讽, 叫洛泽之得知了,二话不说把人堵在了朱雀街头,非要同那人比划比划。

他身手极好, 又是经过武师精心教导的,那人哪里打得过他?洛泽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踩在了脚下。

那人当众出丑,气不过便恼羞成怒地叫骂着,若是迟长青如今在京师,哪里有你嚣张的份儿?不过是老虎不在家,猢狲称霸王罢了。

围观众人俱是噤声不语,洛泽之一看这场面,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笑着对那群朋友们道:怎么,你们也觉得我不如迟长青?

好友们连忙哄他,迟长青算哪根葱?肯定是你更厉害些,这种人不过是打输了丢了面子,满口胡言而已,休要理会他的话。

哄罢又招呼他去吃酒,洛泽之被顺了毛,原本打算放过此事,转身要走,岂料那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更加放肆地骂起来,无非是说迟长青十四岁就考中了武状元,又去北漠参军了,杀敌都不知道杀了多少,就你这种纨绔子弟,也就在京城这地方耍威风云云。

这一下如捅了马蜂窝也似,洛泽之一脑门火,周围人连劝都劝不住,他扭头就把那人的腿给打折了,末了又指着他的鼻子冷笑道,迟长青算什么东西,区区武状元罢了,你等着瞧,明年大举,记得去皇榜首甲找我洛泽之的名字!

于是这下酒也不吃了,也不瞎逛了,洛泽之回府闭门习武,勤修苦练,日夜不辍,待到次年大举,果然叫他夺了魁首,成为那一年的武状元。

张榜那一日,他特意命人将之前嘲讽他不如迟长青的那人抓了来,令他站在皇榜之下高声大念洛泽之三字,可谓是扬眉吐气,出尽了风头,按理来说,洛泽之就此应该彻底把迟长青这个名字给抛在了脑后。

然而在几日后,圣旨下来,洛泽之作为武状元授了正三品的参将,走马上任第一日,兵部尚书老怀大慰,说了好些鼓励的话,末了又捋着胡须感慨道,如今真是盛世啊,人才辈出,前有迟长青十四岁中武状元,今又有了你洛泽之,真乃少年英才,日后巩固我大魏江山,可就靠你们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洛泽之下意识将自己与迟长青比较,却发现迟长青是十四岁中的状元,他今年十五,可不是比人逊了一筹?

前两日在皇榜之下的所作所为,命令那人一声声高呼他的名字,如今想来,简直如同一个个巴掌扇在了洛泽之的脸上,他站在兵部的大堂里,俊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自此,迟长青这三个字就如一根刺,深深扎在了洛泽之的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不如人。

少年人本就意气用事,况且他还尤其骄傲,哪里忍得了这委屈?回家就同父兄商量,要辞了这正三品参将,去北漠参军,叫洛稷听了火冒三丈,当场请家法把他抽了一顿。

洛泽之性子拧得很,梗着脖子就是不肯松口,反倒是洛淮之听了,在旁边慢悠悠道了一句,你去北漠有什么用,迟长青知道你姓甚名谁吗?我倒有一个方法,来日他自北漠回京,必仰着头瞧你一眼。

闻言,洛泽之顿时意动,连忙追问兄长是什么方法,洛淮之老神在在地指点道:京师有二十六卫亲军,又有三大营,一同拱卫皇城,司兵达十六万之多,你若能当上亲军总指挥使,迟长青回京那一日,你就在城楼上等着,他必会仰头看你,求你给他开城门的。

洛泽之听罢,顿觉眼前敞亮,前途光明,于是二话不说,次日喜滋滋继续上任了,干劲十足。

倒是其父洛稷有些忧心忡忡,私下对洛淮之道:若来日他发现迟将军班师回京时,他就算作为总指挥使也要在城门下迎接,又当如何是好?

洛淮之笑了:真到了那个时候,难道他还能当着天子与文武百官的面,当场翻脸吗?

洛稷顿时深以为然。

洛泽之与迟长青的梁子就是这样单方面结下的,再后来,他得知自家的宝贝妹妹被嫁给了迟长青,失了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洛泽之对迟长青的成见就更深了。

再加上如今见了面,对方刚刚那一箭差点取了他性命,洛泽之心里头的气登时不打一处来。

随着他掷出了那枝竹箭,咻然风声瞬间扑至面前,迟长青下意识侧身避过,心中跟着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来人竟有这般的武技,怕是来者不善,是谁派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脑子里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手上却丝毫不含糊,自后腰处拔出匕首,一蹬马鞍借力,整个人纵身而起,踏上了自家的院墙,朝洛泽之袭去。

洛泽之岂会是善茬?他在心里比较了这么多年,这会总算是能和正主打一架了,热血上头,二话不说,矮身躲过,跃下围墙,顺便勾起地上的佩剑,锵然出鞘,举剑直逼迟长青,两人竟就当场打斗起来了,刀来剑往,毫不激烈,旁边那两名随从看得目瞪口呆,也不敢劝,杵在那里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院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着素色衫子的少女探出身来,正是洛婵,她吃惊地看着与迟长青斗在一处的洛泽之,有心劝阻,却又发不出声音,只好在旁边干着急。

好在一名随从十分机灵,大声叫道:“小小姐!咱们可算找到您了!”

这一声喊不要紧,迟长青登时分了神,小小姐?

他们为什么叫婵儿小小姐?那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又是谁?

迟长青抽空细细观察,只见那青年人容貌俊逸清秀,满面怒色,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衣袍上都沾了不少泥泞灰尘,但即便如此,他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待眼角余光瞥见了一脸焦急的洛婵时,他恍然明白了那古怪的眼熟之感从何而来了。

这青年人竟与婵儿长得有三分相似。

再联想旁边那两个人叫洛婵小小姐,眼下他哪里还不知道这青年人的身份?

迟长青立即收了势,不敢继续打下去,然而洛泽之就没有这样客气了,剑锋荡出一片雪亮的银光,直逼迟长青而去。

迟长青一照面就得罪了自家的小舅子,心里无奈至极,只好连退几步,一边去挡剑,一边试图解释道:“洛、二兄,这都是误会。”

他不叫这一声称呼还好,一叫出来,洛泽之登时火冒三丈,冷笑一声,骂道:“谁是你二兄?我爹娘可没给我生出个这么大的弟弟来,也不记得你迟将军改换门头转姓洛了。”

说完又攻了上去,迟长青心中暗自叫苦,但是如今错在他不该先动手,头一回见婵儿的兄长就刀兵相向,洛泽之生气也是应当的,只好一味躲避防守,并不还手。

旁边的洛婵有些着急,二兄的脾性一贯如此急躁,除非有大兄在,否则谁也管不住他,但见大将军被逼得有些狼狈,束手束脚,她思来想去,只好使出最后一招,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旁边那随从十分配合,立即惊叫道:“啊呀小小姐,您怎么哭了?”

一听这话,正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朝洛婵看去,洛泽之再顾不得迟长青,连忙收了剑去哄自家妹妹,道:“阿婵怎么哭了?哥哥在这里,不要害怕。”

迟长青也紧走几步,然而还未到近前,就被洛泽之瞪了一眼,他无奈地在三步远的位置站住了,心里莫名有几分预感,接下来的日子似乎会不太好过。

洛泽之哄了几句,洛婵悄悄自指缝往外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大将军担忧的双目,她不易察觉地眨了眨眼,然后抽了一下鼻子,作势抹了抹眼泪。

她的二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唯独怕大兄训斥,也怕阿婵的眼泪。

无论如何,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总算是平息下来了,因为担心妹妹,洛泽之勉强单方面休了战,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看不惯迟长青。

尤其是在发现他家阿婵真的口不能言的时候。

这一路上赶来,他问过不知道多少人,都说看见一个男人带着画上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路过,末了又一脸怜悯地补充一句,可惜那个小姑娘是个哑巴。

洛泽之忧心阿婵的下落,竭力让自己忽略他们说阿婵是哑巴的事情,直到如今,他才真正地直面事实。

他的妹妹,竟然真的哑了,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洛泽之瞬间便红了眼眶。

洛婵总是假哭骗二兄心软,如今看洛泽之眼圈通红,她吓了一跳,连忙在他手心里写字问道:二兄怎么了?

洛泽之轻轻摸着自家妹妹的发顶,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难过,声音又沉又哑,道:“阿婵,谁欺负你了?怎么不能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长青:不对,等等,我怎么看见小舅子眼里朝这边飞刀子?

唠嗑几句:我看到有读者说,洛家兄弟没资格和立场怪长青,是的,我也是这么觉得,长青做得够好了,如果不是他,洛婵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步,他们这时候再怪长青,简直是倒打一耙。

但是,这只是因为我们站在长青的角度看,我们不能与洛泽之感同身受,换个角度,易地而处,假如你家里遭了大变,被强盗洗劫了,你想办法回了家,却发现自家精心呵护的传家宝被你最讨厌的人半道弄走了,你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那个人会不会把传家宝还给你,有没有把你家的宝贝卖掉,有没有虐待你家的传家宝,比如把古董碗拿去当狗盆之类,甚至有没有把你的传家宝给随手扔掉。

这些你都是不知道的,你一边拼命找传家宝的线索,日日担惊受怕,找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家精心呵护的传家宝裂了一个大口子,你会不会生气?

代入洛泽之兄弟,他们不认识迟长青,不知道迟长青的脾性,更不知道迟长青对洛婵这么好,所以目前在他们看来,迟长青和那个暴君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可能”会伤害洛婵的人。

我并不是要为洛泽之辩解什么,我也无意塑造一个完美的角色,文里所有人都有不足之处,洛婵怯懦,单纯迟钝,迟长青有一点点专断,目前为止他们俩是互补的,而洛淮之和洛泽之就更明显了,一个不解释,不商量,一个□□桶属性,这都是他们的缺点,却也是他们和别人最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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