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洛婵简直吓呆了,明眸圆睁,透着惊愕之色,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小兔子一般,颇有几分好笑,紧接着,她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像是在轻嘲,她立即抬头看去,只能看见青年的下颔位置,她被他整个揽在怀中,两人贴得极近,她甚至能嗅到迟长青身上的气味,像是雨后的青草枝叶,淡淡的。

洛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与陌生男子靠得如此之近,她紧张得甚至忘记了害怕,迟长青低头看了她一眼,剑眉压着一双清冷的凤目,眼底有暗藏的锋芒,如刹那间出鞘的利剑,外面的箭矢渐渐停歇了,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有人来了。

洛婵宛如一只遇到了危险的兔子,警觉地揪住了迟长青的衣襟,她本能地依靠着这个陌生的青年,或许是因为他是刚刚才平定北漠,击退万千戎狄的大将军,又或许单单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

迟长青自然察觉到了,倒是没推开她,而是伸手在床头的枕下一摸,一点银白色的光芒如寒星乍亮,缓缓映入了洛婵的眼中,她瞬间就呆住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新婚喜床上,竟然还藏了一把长剑。

迟长青瞥了她一眼,还有心思问道:“吓到了?”

洛婵点点头,然后又立即摇头,迟长青盯着她看了看,道:“看来还真是个小哑巴。”

他说完,便松开了洛婵,翻身下床,没等她反应过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往外走去,洛婵这才注意到了屋子里的情况,满地都是散落的箭矢,床幔上,软榻上,门框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利箭,窗户更是被射成了窟窿,空洞洞的,能看见外面有隐约的火光晃动,人影绰绰,有很多人。

迟长青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回头看了洛婵一眼,洛婵有些莫名,顿时紧张起来,以为他要扔下自己,然而还未及张口,迟长青便随手扯下了旁边的帐幔,将她劈头盖脸,整个都罩在了其中。

洛婵顿觉眼前一片漆黑,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扯开那帐幔,迟长青却命令道:“不许乱动。”

语气严厉不容置疑,洛婵果然顿住了手,不敢再动,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拉着自己,快步往外走去,洛婵被蒙住了头脸,不能视物,十分害怕,却又不敢违拗他,只好跌跌撞撞地被那只手拉着走。

迟长青一手提着剑,拉着洛婵,一脚踹烂了房门,入目是一大片明亮的火光,浓重的夜色被驱散开来,火把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无数兵士排开,将他们团团围住,打头的竟是个熟人,迟长青冷笑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那人也笑,扬声道:“将军今日大婚,卑职来讨一杯喜酒喝。”

迟长青微微眯起凤眸,火光映入他的眼底,浮现出幽冷的微光,他的语气不变,十分熟稔道:“区区一杯酒罢了,李将军何以弄出这样大的阵仗,倒叫迟某受宠若惊了。”

李奕收了笑,道:“卑职从来不敢低估了您,毕竟将军当年以一人之力,杀了三千戎狄,卑职对将军一贯是敬佩的很呐。”

迟长青讥嘲一笑,道:“迟某如今一介白身,当不起李将军的夸赞,不过……”

他话锋一转,举起手中的长剑,锐利无匹的剑刃上寒光凛冽,锋芒刺入人的眼中,竟让人生出一种会被割伤的感觉,李奕下意识退了半步,迟长青的凤目幽深如海,紧紧盯着他,轻声吐字道:“收你的项上人头,却是如探囊取物尔。”

如此张狂傲慢的姿态,叫李奕的呼吸忍不住一滞,昔日迟长青铁甲染血的情景犹在眼前,他曾经一剑下去,将戎狄的将领连人带马劈成两半,叫敌人闻风丧胆,此后但凡定远将军所到之处,戎狄必会恐惧得躲避逃逸,丢盔弃甲者比比皆是。

他说能杀,就是能杀,即便迟长青如今只是一个无官无爵的庶民,可他的一身绝世武艺却依旧无人能敌。

四周的气氛都随之紧张起来,李奕勉强干笑了一声,道:“卑职跟随将军征战北漠多年,您的神勇威名,人人称颂,卑职岂敢大意?”

他说着,往后又退了两步,站在了兵士的后面,幽幽道:“所以,卑职今日不是一个人来的,将军,休怪卑职不念往日的情分,实在是皇命难违啊。”

语气到了最后转为肃然,李奕一抬手,命令众兵士道:“动手!死生不论!”

话音一落,无数兵士立即蜂拥而上,朝迟长青冲了过去,洛婵被蒙在了帐幔之中,什么也看不见,火光被蒙住了,眼前到处都是凌乱的人影,她心中惶惶然不知所措,本能地依靠着男人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刀剑交错的声音近在咫尺,伴随着厮杀声,惨叫声,在耳边响成了一片,她还嗅到了铁锈一样的气味,粘稠的,若有若无。

那是血。

意识到这件事情,洛婵愈发紧张了,然而她手臂上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这令她的心奇异般地平静下来。

她被迟长青护在身旁,像搂着一件什么小东西似的,游刃有余,那些纷乱的刀锋剑刃没有伤到她一星半点,直到她听见了一声惨叫,惊呼声四起,紧接着传来迟长青的声音,冷冷道:“李奕,当年北漠战场上,你替我挡了一刀,今日便还了你,留你一命,你我就此两清,恩断义绝,有如此剑!”

锵然一声,刀剑折断的声音乍然响起,荡清了那一片嘈杂的厮杀声,下一刻,洛婵感觉到迟长青揽着自己的手臂一紧,陡然间,整个人天旋地转被倒了个个儿,她竟然被扛了起来。

“抓住他!”

“不可令其逃走了!”

“李将军您的伤——”

“快追!皇上有命,不能让他逃了!”

洛婵惊慌失措之间,用手连忙揪住了身下人的衣裳,生怕掉了下去,眼前的帐幔飘飘忽忽,她只能看见大片大片的青砖掠过,光影交织间,一切物事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迟长青的速度很快,步伐如风,他一手扛着洛婵,一手提剑,硬生生自围堵拦截的兵士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他身上的喜服都被染成了深红色,还有蒙在洛婵眼前的帐幔也不免被刀剑划破,泼洒上了殷红的鲜血,星星点点的火光自那帐幔的破洞处映照进来,落入少女清澈的眸底。

她看见了外面的火海,还有雪亮的刀剑,铁甲,浓重的血腥气无孔不入,令她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无数追兵前赴后继地朝这边涌了过来,喊杀声震天,火光隐隐,将整座府邸照得犹如白昼一般,迟长青的剑光所到之处,血溅三尺,士兵们就像是一片片倒下的麦茬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最终,他们都怕了,只是远远围着不敢近前,迟长青犹有余力,见状便扯开唇角一笑,他原本模样生得极其俊美,只是因着方才的厮杀,脸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许多血迹,这么一笑,看在那些追兵们的眼中,竟宛如索命的玉面修罗似的,胆寒无比。

正在这时,一点破空声咻然传来,撕裂空气,利箭挟着寒光转瞬即至,像是要刺入洛婵的眼底,她惊得浑身都僵硬了,然而她是被迟长青扛在肩上的,连躲都没法躲。

她只能下意识紧紧闭上双目,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久久未传来,洛婵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一看,锋锐的箭尖近在咫尺,与她只差了分毫的距离,一只沾满了血迹的手正紧紧攥着那枝箭,是迟长青,他竟然徒手抓住了飞箭!

所有人都震惊了,迟长青却不再迟疑,反手一甩,那箭矢就飞了出去,一名士兵惨叫一声,捂着鲜血喷溅的脖子仰面倒了下去,引来人群一阵骚动。

趁着这空隙,迟长青搂紧了肩上的人,杀出了一条血路,干脆利落地纵身跃入了黑夜之中,一晃眼便失去了踪影。

洛婵被迟长青扛着,一路疾奔,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翻搅成了一团,却半点声儿也不敢吭,只紧紧咬着下唇,两手揪住他肩背上的衣裳,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像一个破布麻袋被抛下去。

迟长青专门拣了僻静的小巷子走,直到后面追兵的动静没了,他才忽然发觉肩上的少女一动不动,连声音也没有,迟长青心里微微一紧,以为出了事,立即把人靠着墙边放下来,低声道:“小哑巴,你怎么了?”

洛婵没动,也没说话,迟长青甚至听不见她的呼吸了,淡淡的月光清辉洒落下来,他的剑眉紧紧拧起,然后用手在她的肩背上不轻不重地一拍,纤弱的少女浑身登时一个激灵,像是终于回过了神,紧绷着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险些跌坐在地上,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迟长青见状,剑眉轻皱,道:“小哑巴,你怎么这么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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