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颇意外地看着她,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宝宁是什么意思,也拿捏不准。

“你得和我说说。”宝宁心一横, 歪了身子到裴原大腿上,手臂勾住他脖子, “你每日和魏将军在一起,和他相处的时间都要比我多了, 我怕他带坏了你, 要牢牢看着。再说了,你这样皮笑肉不笑样子, 我瞧着不喜欢,若遇着事, 你和我说, 我开解你。”

宝宁已经尽量把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

她到底是姑娘家,总不能直接对裴原说:那日我和刘嬷嬷聊天, 听说她丈夫因着她的不关心,出去打架让人打死了, 我很害怕,怕你也这样, 你要是做危险的事可一定要告诉我呀。

这么说话太傻了, 不矜持, 裴原肯定也不爱听。

宝宁隐晦地又添了句:“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边儿上!”

“我……”裴原直愣愣看着宝宁, 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像一只呆头鹅。刚才进门前在心里垒设的高高防线轰然崩塌,裴原不知道宝宁怎么忽然就变了, 心底骤然生出巨大的喜悦来,但他又担心自己是自作多情。

裴原手扶着宝宁的腰,脸色尽量平静:“我说的那些事,你可能不爱听。”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爱听呢?或许以前是不爱听的,现在,可以试着听听。”宝宁抬手去揉裴原皱起的眉心,笑着道,“阿原,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和要拼闯的事业,就像我想开如意楼一样,我们的想法不太一样,但是不一定非要去一留一,非让你顺着我,或者我顺着你。你能够听取我的想法,支持我做生意,我很高兴,我觉着,我可以让你也高兴一点。”

裴原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心软的时候,宝宁寥寥几句话,他便感动了,感动的嗓子都有点发紧。

“可是,这样会让你很委屈。”裴原把脸埋在宝宁颈窝的地方,声音发哑,“我不想你委屈了。”

裴原现在像个需要人哄的孩子。宝宁拢着他的背,温声道:“你以后可以对我再好一点。”

“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委屈的。”宝宁偏头亲了口裴原的耳朵,“你待我好,我也会待你好,这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吗?如果有困难,我们一起承担,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我会永远陪着你,只要你会永远陪着我。”

“我离不开你。”裴原抬起头,他眼底发红,“我吃你做的饭都吃习惯了。”

宝宁不高兴地推开他:“就因为这个吗?”

“我心里住着你,也住习惯了,没法换别人,谁也都进不去。”裴原拉住她的手,“宁宁,你可以永远相信我,无论我以前或者以后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可怕的事,你都不要担心,因为我不会伤害你。我会是天底下最疼你的人,比你的姨娘,比季蕴都要疼你。”

宝宁笑了:“我知道的。”

裴原盯着她,继续道:“姨娘和季蕴的生命里会有别人,我知道你的生命里也有别人。但我只有你。”

宝宁看着裴原的眼睛,他好像就要哭了似的,眼底血红血红。

宝宁郑重地答:“我知道的。”

裴原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样子过于狼狈丢人,他偏头咳了两声,又变回以往冷脸样子:“说的正经事,严肃一点。”

但没坚持过两个喘息,又笑起来:“不严肃,不严肃了。”

“宁宁,我今天真的很高兴。你愿意接纳我了。”裴原抱着她站起来,在屋里四处望了望,最后将她放在了桌子上,他在前头蹲下,“这样吧,你来坐到我脖子上,咱们再骑两圈大马,庆祝一下。”

宝宁失笑:“这算什么庆祝。”

“骑大马的都是小孩子,你就是我的小孩子,可以任性一些。”裴原回头,“不喜欢吗?”

宝宁努努唇,想了一会,诚实答道:“喜欢。”

裴原笑了。

宝宁摇头:“但你现在腿上有伤,过几天再骑马。”

裴原道:“可是我今天就想让你高兴一些。”

“这样吧。”宝宁给他出主意,“你往后退一些,张开手臂,用最温柔的语气对我说,来抱抱。”

裴原果真听了她的话。

宝宁想,在感动时候的男人真的不一样,若放以前,他死也不会做这样举动的,说不准还会觉得丢人,觉得娘们唧唧。

宝宁看着裴原往后退了三步,正好站在轩窗底下,明亮的太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也在发光了。

“宁宁过来,让我抱抱。”裴原张开手臂,眼底的神色是极温柔的,“我都想死你了。”

宝宁笑起来,跳下桌子扑进他怀里:“你怎么给自己加词儿呢!”

“有感而发。”

……

晚上时候,刘嬷嬷明显感觉到,四皇子和四皇子妃之间的关系不太一样了。

他们原先感情就很好,但今天好像更好了点,四皇子的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夫人的身上。

他坐在墙底下捣鸡蛋壳,神色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嫌这活墨迹琐碎,但眼里有光,很亮。

宝宁坐在他身边洗杏子,准备做杏干儿,抽空看眼裴原手里罐子:“不行,不够碎,你好好弄。碾成粉齑子,我要拌到花土里,这样花才能长得更壮。”

“不知道你哪里寻摸来的歪招,是不是故意折腾我呢?”裴原瞟一眼旁边晒干了的蛋壳,堆成一堆,至少五十个,脑门上青筋直蹦,“这一个个的得弄到什么时候去,再说了,你那几朵破花,长再壮有什么用,比我还壮吗?比我好看吗?竟弄些用不着的事儿。”

“你抱怨归抱怨,手上的活儿不要停。”宝宁把杏子上的泥搓了又搓,放到一边盆子里给刘嬷嬷去核儿。

现在六月末,杏子又黄又大,腌成杏干,秋冬时候也能吃,又酸又甜。尤其冬天生碳炉,可以在屋里焖肉,吃肉后吃果脯,很解腻。

裴原道:“那么多下人,你把这些壳儿分出去一些,一起弄。”

“那不行,他们都没你有力气,碾不那么碎。”宝宁嘀嘀咕咕,“就你好用。”

裴原撸起袖子:“我——”

“你那会还说会一直对我好,全都听我的,怎么才吃了顿晚饭,你就变了呢。”宝宁睁圆眼睛,“就这样一点小事,瞧你唠叨的样子。”

“我没有。”裴原舌尖上的话咽下去,换上一幅笑模样,“我乐意给你捣蛋壳,心甘情愿,浑身都是劲儿。”

“这还差不多。”宝宁笑着靠在他肩上,喂他一半杏肉,“甜不甜?”

“甜。”裴原嗦她指尖一下,“再来一块儿。”

宝宁又掰一块肉儿塞他嘴里,低头道:“再过十几日是我小妹妹的满月宴,大姐应该也会去,我与她旁敲侧击一下。大姐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待我也很好,我说什么她会听几分。而且,她肯定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走上歪路的。”

裴原已经将贾龄的事告诉了宝宁,宝宁接受的很快。

裴原问:“如果贾龄执意要与裴霄联合,你大姐姐会选择大义灭亲吗?”

宝宁迟疑了。多半是不会的,季向真从小就是个最恪守礼节的大家闺秀,她很难会做出背叛家门的事。如果她站在了贾龄的对立面,那就是站在了整个崇远侯府的对立面,最后无论贾龄下场如何,她都会被抛弃。就算回到荣国公府,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季向真似乎根本没有理由帮她。

“没事儿。”裴原还是不忍心她为难,“这本来就不是你该承担的问题,都是男人的事儿,你就当回去看望家人就好。”

宝宁没说话。

裴原道:“到底是国公夫人生女儿的满月宴,咱们不能太寒酸,明日我抽空去陪你备礼,到时一起去。”

宝宁应了句好。

裴原忽然想起,既然是这样重要的场合,季嘉盈肯定也会去,不知裴霄会不会跟着。上次太子府一别,他们明面上没再见过,暗地里已经交锋几次,早就势如水火。裴原对裴霄的人品不敢高估,借此机会,裴霄会不会对着宝宁做什么动作,他也不敢肯定。

裴原想,到时他得让陈珈寸步不离跟着宝宁,除必要情况,他也不能离开她半步。

气氛一时间很安静,就听见宝宁拨弄水时哗啦啦的声音。

“圆子,圆子你别哭了,婶婶不是故意的。”外头传来苏明釉焦急的声音,她拉着圆子的手走进来,不住哄着,“一个小拨浪鼓,婶婶赔给你好不好?别哭了,婶婶多赔你几个。”

“不要!这是爷爷送我的,爷爷说世上就只有这一个!”圆子一把推开她,朝着宝宁跑过来,扑进她怀里,“坏了,姨姨,我的小鼓坏了!”

苏明釉尴尬地站在原地。

“什么小鼓呀?”宝宁一脸茫然,她让刘嬷嬷取帕子给圆子擦脸,“怎么就坏了呢?”

苏明釉在身后道:“我刚才出来遛弯,瞧见圆子在树底下玩,就想和他亲近亲近,这孩子白日不是对我有敌意,我想着哄哄他,让他别那么想我了。看他手里拿着拨浪鼓,我就拿过来逗他玩,没想到吉祥忽然扑向我,将鼓面儿咬破了。”

她自责地叹气:“是我不好,弄出这样的意外。”

裴原把圆子手里死死拽着的小鼓抽出来,对着光瞧了瞧,“哟”了一声。

他问圆子:“这是你爷爷给你的?”

圆子含泪点头,要去抢:“还我……”

“你家不是皇亲国戚吧,要么也是个顶尖的富商。用黑熊皮做个拨浪鼓,多暴殄天物的东西,就算皇子公主,小时候也没玩过。”裴原似笑非笑,“你爷爷挺厉害啊?”

圆子哭着道:“可是破了……”

“熊皮的?”宝宁心中也有些生疑,“圆子,你告诉姨姨实话,你爷爷到底是什么人?他叫什么?”

圆子道:“猪,猪——”

“这小孩又犯傻了,怎么一阵一阵的。”裴原皱眉看着他,轻轻点他脑门。

“没事,我姨娘那儿有一块黑熊皮,祖父当年打仗时候留下的,季蕴出生时候,父亲赏了我姨娘。等回府的时候我去找她要来,这鼓面就补上了。”宝宁摸摸圆子的脑袋,“好了,别哭了。”

圆子渐渐止住了哭声。

裴原看了他一会,忽的起身往外走,径直去了魏濛住处。

他将那只小鼓扔到魏濛桌面上,指着鼓棒上竹枝样式的花纹给他看:“黑熊皮是进贡之物,整个大周都是有数的,去查查谁的手里有。还有,这花纹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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