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躺在榻上的谢宁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摸到身旁是空荡荡的。她抬起眼, 果然见着营帐的角落点了一盏油灯, 周显恩坐在桌案旁,肩上只披了件袍。因着是背对着她的,所以只能看见他手中执着朱砂笔, 在图纸上勾画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揉了揉额角,手中的朱砂笔未停, 昏暗的烛火让他的身形显得有些明灭不定。

谢宁也跟着皱了皱眉, 可到底还是没有说些什么。她虽担心他这样下去, 身体会吃不消, 但是也清楚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北戎和离国的联盟坚不可摧, 大军已经在凝川滞留了半个多月了。现在兆京又出事了,内忧外患夹杂在一起, 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去慢慢和北戎消磨了。

可惜她对这些军事一窍不通, 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她也随意披了件外袍,慢腾腾地就走到了周显恩身旁。

周显恩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知道她过来了,只不过他这会儿实在是太忙, 便顾不得抬头地道:“我等会儿就睡了, 你先去休息吧。”

谢宁瞧了瞧跃动的烛火, 慢慢移到他身后, 伸出手指给他揉了揉额角。她略低下头,轻声道:“没事,你先忙,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吧。我去给你泡杯茶, 可以提提神。”

听到她的话,周显恩抬了抬眼,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还以为你是来催我睡觉的。”

谢宁笑了笑,一面转身去端茶壶,一面颇有些无奈地道:“我就算是把你拖去睡觉,你也得趁我睡着了又偷偷摸摸地起来。”

而且她没有办法帮他分担什么,自然也没有立场去阻止他做正事。她不想他这么劳累,可这些事不会因为他多休息一会儿,就自己解决了。

她想着,已经将茶泡好了。在北疆不比在家里,这茶也就兑些热水便算好了。她将茶杯递到他的桌案旁,又替他提了提肩头快要滑落的外袍。

周显恩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抬头瞧着她,眉目因着烛光柔和了许多:“有我夫人在就是好,不过,确实不早了,你快去睡,我这会儿的事还有多,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的。”

谢宁坐在了他旁边,双手托腮,好笑地瞧着他:“你忙你的就是了,我也不是特意来陪你的。就是睡不着而已,等我困了就去睡了,才不管你呢。”

周显恩轻笑了一声,又拿起了朱砂笔,一面画着图纸,一面挑了挑尾音:“行,那你就在旁边玩会儿,别玩太晚了。”

谢宁轻轻“嗯”了一声,胳膊就撑在桌案上,有些好奇地瞧着他在绘画的图纸。虽然看不懂,但隐约是画的某一处的地形,上面那些奇怪的标识她就更看不懂了。

周显恩忽地抬手咳了咳,随即便抬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热茶,咳嗽才缓和了些。谢宁瞧着他眉目间的倦态,忍不住拢了拢眉尖,眼里满是心疼,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同他说什么。

她能做的,也只是陪着他罢了。

桌上的宣纸用完了一张又一张,油灯的光也越发的昏暗,谢宁只觉得眼皮慢慢沉重了起来。周显恩单手扶额,眉头皱出了一个小小的川字。烛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投映在营帐上。

谢宁趴在桌上,慢慢地阖上眼就睡过去了。营帐内只剩下朱砂笔勾画的细微声响,周显恩抬手要端茶杯的时候,眼神微动,就见得谢宁已经睡熟了。

他的动作一顿,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眉眼弯出了一个温柔的弧度。橘色的烛光下,唯有她平稳的呼吸。她睡着的时候安安静静地,鸦色长睫扑棱着,樱粉的唇瓣微微嘟起,满头青丝铺在身上,显得脸更加的小了。

他勾了勾嘴角,伸手替她将一缕碎发挽到耳后,轻声道:“傻丫头。”

他说着,眼里的笑意愈甚。起身,便将她轻手轻脚地抱起来了,瞧着缩在他怀里的人,他俯下身子,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因着怕弄醒她,便只是像蜻蜓点水一般轻轻掠过。随即就将她抱回了榻上,替她盖好被子后,他才转过身,继续回了桌案旁。

四面沉寂无声,烛火幽微,瞧了瞧榻上睡得正熟的人,他倒是觉得没有那么累了。

……

第二日谢宁醒来的时候,周显恩早就已经出去了。她掩嘴打了个呵欠,因为刚刚睡醒,眼里渗出些许水渍。她穿好衣衫后,才发现木盆里已经有人备好了洗漱的清水。偏过头时,桌案上也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

她自然知道这是谁给她准备的,也不自觉地笑了笑。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在营帐里待了一会儿,却也觉得有些闷了。

她到了这军营好些日子了,周显恩就一直让她待在营帐里好好休息,不过这会儿她的伤都好了,倒是可以出去转转。

她理了理衣摆,就撩开营帐的帘子出去了,入目是有些刺人的日光,她抬手挡在眼前,才稍稍适应了些,今日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她探头望去,来来往往的士兵井然有序,身姿挺拔,重靴踏在地上,颇有慑人之势。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就在四面随处走了走,路过的士兵见着她,都热情洋溢的打着招呼:“夫人好。”

她也回了一笑,遇着爱聊的,还会同他们寒暄几句。营帐外,随处可见负责巡逻的卫兵,因着是白天,还算暖和,吊锅下面便没有生火。

常年呆在北疆的士兵,都晒得黑黝黝的,风沙却将他们面上的淳朴打磨得更加明了。虽然战事吃紧,他们却没有丝毫害怕,反而个个勾肩搭背,谈笑风生。不远处的演武场,传来震天的吼声。

谢宁有些好奇,就往那儿瞧了瞧,旁边一个黑脸士兵瞧着她像是对演武场感兴趣的样子,便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咱们的演武场,大将军这会儿也在那儿训练人呢。”

“我可以去么?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啊。”谢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了瞧他,听到周显恩在那儿,她倒是想去看看。可毕竟是在演武,她若是去了,影响到他们就不好了。

那士兵又咧嘴笑了笑:“不会的,我们这些火头军啊,没事也喜欢去看,您要是感兴趣,我带您去旁边瞅瞅。您是大将军的夫人,来一趟,咱们怎么也得招呼好您。”

听到不会耽误事,谢宁才点了点头,对他道了声谢,就跟在他身后往演武场过去了。

一路上,她一面瞧着四周,一面忍不住问道:“平日里,你们大将军都在做什么啊?”

那火头兵憨厚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将军平日里,不开战的时候,就是训练弟兄们。不过,他自己在演武场待的时间最长了,您没来的时候,大半夜的还能见着他在练剑。说起来,我们都挺不好意思的。大将军武功那么高,还比咱们练得都勤。反倒是咱们,一开始还叫苦,说他给的训练太重了。”

谢宁听得认真,也低了低眉头。她瞧着他现在日日夜夜地忙,都觉得已经很辛苦了。没想到之前,他竟然还要熬夜练剑。

那火头兵也是个朴实的,见谢宁这么好说话,也不由得好奇地问了问:“夫人,大将军他私底下,也那么凶么?”

谢宁愣了愣,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不凶啊,我夫君挺温柔的啊。”

那火头兵瞧着她,咽了咽喉头,却明显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温柔?这位竟然说大将军很温柔。他抖了抖身子,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们那个整日冷着脸的大将军温柔起来的样子。

谢宁见他这样,不由得问道:“怎么,他平时对你们很凶么?”

那火头兵想了想,又挠了挠头,还是认真地道:“其实,大将军对咱们都挺好了。虽然平时是凶了点,不爱笑,也老爱罚人。不过,他对咱们都当自家兄弟看待。就是咱们这种只做饭的火头兵,他也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就是一到了练武的时候,好家伙,谁碰上他,可要被打惨了,大家背地里都喊他周阎王。现在是都被他打皮实了,没啥事了。一开始那会儿,一个个的都得在床上躺两天。别说,大将军下手越狠,咱们那些弟兄练武都越来越勤快了,哈哈,都怕在他手里过不了三招。”

那火头兵还在说着,谢宁没忍住笑了笑。没想到,周显恩在军营里这么严格,看着大家都好像很怕他的样子。可在她的眼里,周显恩就是个大小孩,每天跟她耍赖使坏,老喜欢捉弄她。

好像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是挺凶的。不过,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整天跟她耍无赖的周显恩,都快忘了他以前凶巴巴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她正想着,就听得身旁的火头兵忽地开口:“夫人,到了,您瞧,大将军在那儿呢。”

谢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在不远处的演武台上看到了周显恩。她急忙跟着那个火头兵去了围栏处,寻了个敞亮的位置。

底下是乌泱泱一群士兵,整齐地列着方队,分成了好几个阵营。圆台上,周显恩一身银甲红袍,脚踏重靴。背后的赤色披风扬起,他一手握着银枪,睨眼瞧着站在他对面的一个红袍兵。

那红袍兵大喝一声,便挑枪过来。周显恩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手中银枪一拍,直接将他从圆台上打了下去。他冷着脸,沉声道:“劲有足,下盘不稳,给我回去扎三个时辰的马步。”

那红袍兵一听三个时辰,当即就皱成了苦瓜脸:“大将军,您刚刚打得我屁股疼,能不能明天扎啊?”

周显恩斜了他一眼:“你是用屁股扎马步么?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腿也疼。”

四面的人憋着笑,那红袍兵尴尬地挠了挠头,就乖乖地去领罚了。

周显恩收回银枪,目光冷冷地扫过圆台下的其他人:“下一个。”

大家都知道,和周显恩比试,都是单方面挨揍。不过挨他一顿打,枪法也定会精进不少,当即又有人举手上去了,可大多都是不过三招,就被他一枪给打了下去。

被揍的人都揉着摔疼的屁股,一扭一扭地去领罚了。圆台上的周显恩冷着脸,斜了他们一眼,这些家伙还真是差得远,看来他得多加点训练量了。

揍人揍得差不多了,他将银枪往回扔,正好插回原处,他头也不回地道:“今日,训练翻倍,不做完,不准睡觉。”

四下的士兵惊恐地睁大了眼,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差点趁周显恩不注意,要抱团痛哭了。可被他余光一扫,一个个的立马挺直了身子,目光炯炯有神,整齐划一地大声喊道:“是!”

说着,他们便一齐去训练了。周显恩满意地收回目光,便准备回营帐,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见得看台上,谢宁双手趴在围栏上瞧着他,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他不自觉勾唇笑了笑,冲她挑了挑眉,眼中温柔一览无遗。

而刚刚整齐地跑过他身旁的那些士兵眼角一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见着他笑吟吟的模样,活像见了鬼一般。

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完了,大将军这是又想到了什么恐怖的训练法子来折腾他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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