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尽快弄清京城局势, 得找地方获取情报,商荣决定拜访诸天教。薛莲接任掌教后曾赠他一枚金鳞蜈蚣触手做成的指环, 拿着它便可向各地诸天教教徒求助。现今开封据点的头领是追随薛莲多年的老部下,知道商赵二人与本教的渊源, 恭敬地接待他们,并且提供了一些重要信息。

这些信息都与赵氏皇族有关,赵光义即位不久便逼死了他的弟弟赵廷美和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赵匡胤的小儿子赵德芳也遭软禁,现居东华门正街。

赵家以前兄弟亲厚,亲戚间关系和睦融洽,赵光义的这些举动实令赵霁震惊, 急忙让诸天教的人引他去赵德芳的府邸。

夜风鸣廊, 胧月含烟,街上更夫刚唱罢二更,宅院里的守卫正聚在偏厅里喝酒,厅门正对着赵德芳的卧室, 他们丝毫不怕打扰主人休息, 吆五喝六地划拳喧笑,院子里的鸦雀也不耐听这噪音,呱呱飞走了。

赵德芳独坐室内,经过一年多的困苦煎熬他已无奈接受目前的窘境,被动忍受朝廷鹰犬的无礼欺压,甚至不敢当众表露愤怒,到无人处才能悄悄落几滴辛酸泪。帝王家勾心斗角乃至自相残杀并不新鲜, 主要看当权者是什么做派,他打小就知道皇叔刻毒,即位后宗室难保祥和,果真都被他料中了。

大哥和四叔都死了,下一个估计会轮到他,那歹人北伐归来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悲痛沉思半晌,对面屋里忽然没了动静,他察觉异常,起身到窗边张望,刚一推窗,一个捷于狸奴的影子跳进来,唬得他跌倒在墙根下。

“德芳,是我!”

赵霁伸手拉起赵德芳,拍打他衣衫上的灰尘,这外甥长大成人,体态像父亲,眉眼似母亲,赵霁触目生慨,抓住他的手握了握。

“十年不见,你也是大人了。”

他的外表和最后一面时无异,赵德芳呆愣片刻,双膝下沉扑到他怀里痛哭,怕被人听见,又慌忙咬住衣袖,情状百般凄苦。

赵霁再次扶起他。

“别怕,那些人都被迷药放倒了,我已听说家中变故,此刻是专程来救你的,你快说赵老三为何迫害你四叔和德昭?”

赵德芳请赵霁落座,跪在他脚边哭告:“舅舅,您走的这十年发生了太多事,费娘娘也被人害死了,这事您知道么?”

赵霁头顶扎入一根烧红的铁棍,贯穿了整个身躯,弹跳起来揪住他的衣襟。

“快说怎么回事!”

赵德芳为费初蕊抚养长大,因其容貌酷似生母,对他也很慈爱体贴,母子俩如同亲骨肉一般,提到她遇害的经过,赵德芳悲痛万分。

“五年前先帝带妃嫔宗室出城狩猎,费娘娘在猎场外观看,突然一只流矢飞来正中胸口,娘娘当场就薨了……”

赵霁追问凶手,不曾想此事前后各牵扯着一桩惊天惨案。

费初蕊死后赵匡胤下令严查凶手,查案过程却阻力重重,最后竟然不了了之。赵匡胤意识到有人从中作梗,安排密探暗中调查,终于查出凶手就是他的弟弟晋王赵光义。据说赵光义曾多次趁他离京潜入宫中骚扰费贵妃,还妄图行苟且之事,最后一次费贵妃以剪刀胁迫,将其赶走。赵光义怀恨在心,不久之后就对她下了毒手。

赵霁悲愤震怒,他知道以费初蕊识大体的个性,宁肯自己受委屈也不会破坏赵家的兄弟关系,但赵匡胤查明真相后竟未处置赵光义,未免太薄情寡义。

赵德芳替父亲辩解:“舅舅错怪父皇了,父皇得知案情时已身染重病,当时三叔正在宫中侍疾,那晚父皇将他单独叫进寝殿谈话,稍后殿外的宫人听到父皇在殿内大声喝骂,窗纸上隐约有两个人影追逐厮打,还传来斧头落地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三叔便出殿宣布父皇晏驾,次日召集群臣登基称帝。后来宋皇后冒死叫人带消息与我们兄弟,说父皇知道三叔谋害费娘娘以后就改了主意不想传位于他,拟定密诏交于皇后,让大哥德昭继承皇位。可是父皇驾崩时大哥不在京城,皇后娘娘就命父皇生前最信任的太监王德钧携密诏召我入宫主事,谁知那王德钧转身就把密诏交给了三叔……三叔登基后将宋皇后迁往东宫囚禁,怀疑大哥和四叔要造反,多次恐吓威胁他们。大哥受不了折磨,三年前一天退朝后横剑自刎。四叔被贬去房陵,未及两月吐血而亡,有人说他是被人毒害的……”

这一连串罪行里还隐藏着一件凶案赵匡胤的死必然与赵光义有直接关系。

赵霁三尸乱暴,脑袋、胸腔、喉管、鼻孔里积满呛辣的浓烟,拳头噼啪爆响,血丝充盈双眼,一张口就能喷出烈火。

赵德芳积愤已久,盼到救星忍不住连陈年旧账一块儿倾吐,扯住赵霁衣摆锥心流涕道:“舅舅,有件事孩儿隐瞒了二十年,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说,杀我母亲的凶手也是三叔。”

多年来赵霁对这桩无头旧案不得释怀,纵然此时对赵光义产生切骨之恨,也想不到他就是杀害赵京娘的真凶。

赵德芳说:“那日三叔醉醺醺来到家中,让母亲煮醒酒汤给他喝,母亲命丫鬟去做,三叔就不高兴了,说母亲嫌弃他,待他不如待父皇好。母亲见他胡言乱语,叫人送他出去。不料三叔勃然大怒,拔剑杀死下人,将母亲拖进卧房非礼,我吓得哇哇大哭,三叔不耐烦,先用汗巾捆住母亲手脚,再拿手帕堵了嘴,然后把我蒙在被子里狠狠捂住。”

后面的事大众皆知,赵德芳命大,被赵匡胤救活,受惊过度害了失魂症,赵匡胤将其送到石守信家将养,过了大半年才抱还赵家。他那时年纪太小,好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的,见了赵光义便害怕,不敢回想案发时的景象,也不敢告诉旁人。一天和家里的兄弟姊妹们捉迷藏,躲在祖母杜氏床下,不巧杜氏领着赵光义回房谈话,悄悄对儿子说:“我看德芳见了你就躲,八成还记得当日之事,要是对外露了口风,你大哥非同你翻脸不可,不如找机会除掉这小子,免得家中生是非。”

赵光义有些犹豫,反过来劝母亲:“那都是孩儿醉酒之过,德芳害了一场大病,脑子都糊涂了,我找人试过好几次,他都说不记得,大概真的忘记了,大哥很疼这孩子,没了定要伤心,就暂且留着他的小命吧。”

赵德芳得知祖母袒护杀母仇人,还打算将他灭口,倍感惶恐,从此绝口不提母亲,长大后又见赵匡胤入孝出悌,与杜太后和赵光义感情至深,若吐露实情,不知是个什么结果,于是和血吞悲,含冤忍怨过了十多年。

赵霁一掌劈碎茶几,头顶青筋暴鼓,难怪当年开封府尹追查不出凶手,原来是杜太后包庇袒护,这老太太自始至终嫌弃赵京娘,到死都不许她进门,想来从未把她的性命当回事,或许还在责怪她损害儿子们的感情。又想起他初到开封,住在赵京娘家,次日清早赵光义上门,当着他的面偷看赵京娘,那时他就该警惕这厮对兄嫂怀有不轨企图。这畜生勾引赵京娘不成,强、奸杀人,事后必定心有不甘,之后为何会对与京娘容貌相似的费初蕊起贼心,原因也可想而知。那一次他再度受挫,于是采取了与前次相同的残杀手段。

这两个女人都是赵霁重要的亲人,他可不是懦弱的赵德芳,闻知真相已坚定杀心,只想即刻奔赴北方前线,手刃仇人。

这时商荣在外面敲门呼唤,赵霁开门,见檐下倒伏三具尸体,商荣说:“这三个都是附近盯梢的眼线,被我除掉了,你跟德芳谈得如何?有线索吗?”

听完赵霁赍恨的转述,商荣亦惊,劝他稍安勿躁,来到屋内,向赵德芳询问周薇的下落。

李煜遇害时,赵德芳还是自由身,略知宫里的风声,说赵光义素慕周后美名,一直伺机染指,李煜在世时就数次召唤周薇入宫,以其丈夫子女的性命相要挟,不仅逼奸得逞,还令画工当众描摹春宫图,供其狎玩。李煜死后,周薇被幽禁在皇城西北角外一座宅院,如今大概仍在那里。

青色的毒焰在商荣脸上拂闪而过,双拳猛然捏紧又缓缓松开,保持冷静问:“那个给赵光义送密诏的王德钧是什么人?”

赵光义是赵德芳的三叔,出于畏惧和亲情,赵德芳控诉时依然压抑情绪,但提到这个王德钧,他的恨意明显高涨,切齿道:“这太监入宫很早,父皇登基时他就在宫中了,最初服侍贺皇后,贺皇后薨势,转到父皇宫中侍奉。父皇对他非常宠幸,常年带在身边,赐名王德钧,历年恩赏无计。父皇在位时这奴才还算安分,也不轻易抛头露脸,等到三叔即位,他拥立有功大受重用,三叔专门为他改写了太监不得为官的律条,封他为排阵都监,领兵于河北,掌管禁军军械,朝中大臣趋附者甚众……”

这王德钧得势后兴妖作怪,撺掇赵光义迫害兄弟侄子,打击旧臣,据说李煜之死也是他一手所为。他向赵光义进谗言,说周薇出生武林身负奇功,与之交合和延年益寿,又教赵光义用李煜和李从义威逼其就范,献画师描春宫,再堂而皇之地将画卷送给李煜观看。李煜悲郁不过才写下那首《虞美人》,惹来一壶毒酒。

宦官身心残疾,作起恶来比寻常人更歹毒,想那赵匡胤素有识人之明,为何宠信此等奸佞?

赵德芳深入描述:“王德钧不是普通的坏人,他很会惺惺作态,待人处事谦和有礼,还常常周济弱小,仗义疏财,不知底细的都当他是大善人,往往被他笼络住,就是现在了解他真面目的人也不多。他办事又有能力,一般人解决不了的差事到他手里都能圆满完成,看起来还很公正合理,是以深得父皇赏识。”

商荣听这做派类似某人,让赵德芳说说此人的形貌,赵德芳话到一半,赵霁抬脚跺碎地板。

“商荣,这个王德钧就是王继恩啊,咱们的老仇人居然一直藏在皇宫,怪道这么多年找不到!”

赵霁又惊又怒,也对赵匡胤极端失望,这义兄明知王继恩狡诈阴险,明知是自己的仇人,还亲手加以包庇,可见过去待他的情谊里都掺了假。

而今新仇旧恨都有了对手,不动手更待何时?商荣让赵德芳跟他们出府,托付诸天教的人代为保护,问得王德钧在京城有好几处府邸,最大的一处在大相国寺背后,便与赵霁分头行动。他先去金水河南街救周薇,赵霁去马道街的王家别院探查,铁了心捉住仇人,了解夙怨。

话分两头,下午他们被那假景兴平诱入陷阱时,深宫里的仇人还稳坐富贵乡。

过了立夏,开封的天气日渐炎热,皇城内林木蓊翳,花树成荫,掩映一座座玉殿金阁、朱楼翠榭,金水河畔仙鹤翱翔,御花园里梅鹿漫步,翠微湖光相映,锦绣绮罗成行,日纳和风,夜赏明月,其富丽精美不压九州仙岛。

可惜今年美中有不足,近两月来城中涌入大批飞鸟,到处织巢觅食,随地排泄便溺,皇宫禁苑守备森严,却防不住这些天外来客,御花园和各处宫殿都留下它们捣乱的痕迹,直殿监的掌印太监怕受罚,今天一早叫来几十个太监,命他们携带弹弓猎杀宫中杂鸟。

太监们勤恳办事,到未时已打杀了三四百只鸟雀,这时群玉殿外出现一个人,叫住几个正在打鸟的太监,附近的宫人见了他,争着围过来堆笑请安,人人都想抓住机会讨好这位权势熏天的内侍行首王德钧大人。

当下早有人搬来铺了鹅绒锦垫的花梨木太师椅请他落座,一个机敏的小宫女献上香茶,脆生生娇滴滴说:“王大人,这是今年新出的明前龙井,用青竹露煮的,您尝尝。”

王德钧端起茶碗,冲她蔼然一笑,小宫女心口扑腾,两腮已染了嫣红,她入宫三年,还是第一遭见到王德钧,早听说这位大人在太祖当政时期就是皇宫里的掌印太监,先后服侍过两代君王,每一时期都深受重用。到今上即位,恩宠达到顶点,不但任命他统领四司、八局、十二监,还为他特设官职“宣政使”,官居四品,与士大夫地位相等,可参议朝政,是历朝宦官中罕见的殊荣。

更可贵的是,人家王大人不靠溜须拍马发家,凭的是真才实学,他勤谨周道,通文墨,善治事,且文武双全,太、祖时曾任天雄军都监,负责押运粮草,协助曹彬、潘美诸将北伐。去年蜀中暴民李顺、王小波发动叛乱,攻占益州自立为王,他又被委任为剑南招讨使,前往蜀中平乱,一举剿灭反贼,为官家除去大患。论功绩朝中大部分文臣武将都比不上,所以官家为他加官进爵,也少有人敢提异议。

小宫女还知道,王大人才干卓越,人品也好得没话说,待人谦和宽宏,最是怜贫惜老,宫里受过他恩惠的数也数不清,有的还悄悄给他立长生牌位,提起他就感戴得眼泪哗啦。还有,听说王大人的模样也是百里挑一的,如今瞧着不过二十来说,比戏文上说的风流公子还俊呢。

耳听为虚,今日亲眼所见,她才信了真。王大人果真俊眉秀目,面如秋月,三庭五眼挑不出什么毛病,脸上洇着祥和之气,令人观之即生亲近之感,这么一个风华翩然的美男子对她微笑,她能不脸红?

王德钧喝了一口茶,问那些太监:“你们是哪个宫里的,谁让你们在宫里打鸟?”

一个领头的答话:“禀王大人,小的们是直殿监的,因这几日宫里飞进许多鸟雀,肆意在宫室间筑巢,乱洒粪便,日夜喧叫,御苑里结的果子也被它们啄坏不少,管事的张公公怕吵到众位娘娘和皇子帝姬,命小的们打杀外来杂鸟,天黑前必须完工。”

王德钧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鸟儿原不懂王法礼数,何苦赶尽杀绝?你去转告张公公,就说皇后娘娘凤体抱恙,宫中不宜杀生,让他改用竹竿驱赶便是。至于打扫鸟粪,确实给你们直殿监添了不少负担,就由我本人出资,每月多给你们每人五两月银,你们意下如何?”

太监们欢喜叩谢,个个称颂王大人乐善好义,既怜惜生灵,又体恤下情。

王德钧交代完,准备走了,微微抬眼向人群里望了望,那小宫女灵醒地上前用托盘接住茶碗,王德钧和善地笑了笑,从荷包里掏出一个三两重的小银锭,连同茶碗一道放上托盘。

“拿去买双新鞋吧。”

小宫女惊忙低头,将一双褪色的丝鞋藏到裙裾下。皇宫里的奴仆分三六九等,底层宫女薪俸微薄,她出身寒门,平日省吃俭用,攒下的钱都补贴了家里,一双鞋得穿一年,缝缝补补,颜色都洗败了。旁人看了只笑话她,都没拿来当回事,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王大人会留意到她一个贱婢脚上的鞋子,并从中体察出她的尴尬困苦,若不是生就悲天悯人的情怀,心思怎会这般细腻体贴。

她泪珠喷涌,一下子深深跪倒,心想王大人真是世间少有的大善人,老天有眼,定要永远保佑他。

她和众人的想法都在王德钧算计内,古人云:“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可世人大多目光短浅,轻易为小恩小惠迷惑。他从小会做表面功夫,经半生试验,更深谙收买人心、虚与委蛇之道,既然大众倡导隐恶扬善,他就为自己打造“大善人”的口碑,顶着这块招牌办事便可事半功倍。

王德钧离开群玉殿,过春景阁,向临华门方向走去,花、径旁忽然钻出一个侍卫打扮的青年,那人近前向他请安,左右看了看,小声说:“大人,段大人请您去东府,说有大礼相赠。”

王德钧平淡地点点头,继续向前走,那侍卫跟在三步后,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临华门,再由拱宸门出宫,骑上两匹快马来到马道街正街。王德昭在此地有一座宅院,乃官家御赐,完全按公侯规格营缮,占地十亩,前后五进院落,正门刷朱漆嵌铜钉,两边各摆一尊石狮子,门上悬一金字匾额,上面御笔亲书“敕造宣政府”。

马蹄方停,早有门房的人出来迎接,打开偏门,让主人和坐骑入府。王德钧和那侍卫径直行到第三重院子才下马,二人去到一座厅堂,王德钧落座,侍卫转身出门,不一会儿和另外几个锦衣仆从一道押来一名双手反剪受捆的青年。

王德钧脸似静水兴波,直勾勾打量那青年,对方同样面露诧色,相似的表情落在相似的面孔上,外人就更难分辨了。

王德钧定力较高,随即恢复沉稳,问属下:“这人哪儿弄来的?”

侍卫谄媚道:“今早段大人带人从街上捉回来的,说对您大有用处。”

王德钧眼帘低垂,又问:“段起山人呢?”

侍卫回道:“他说回家准备东西,迟些时候过来。”

那被缚的青年就是钟离宝,早上他在竹竿市买烧饼,不意遭一伙打手袭击,稀里糊涂被他们绑来此地。开始还骂骂咧咧地暴躁,见到王德钧立时傻眼,这人就像他的亲兄弟,五官脸型一模一样,不同之处在于他嘴巴周围有一圈没刮干净的胡子茬,眉毛较浓密,而对方白白净净不见寸须,喉结也不如他明显,看样子八成是个太监。

小偷骗子反应快,他转眼省悟:“这人与我相貌近似,跑不了就是商荣的仇人了,抓我来准没好事!”

危机感加重,他不吭声了,低下头去静想对策,王德钧善于看人,瞧他的态度就知是个伶俐后生,大概猜到段起山捉他来的用意,命人带下去好生看管,内心难得地呈现茫然,烘托着许久未有的犹豫情绪,但过不多久便打消焦虑,且等段起山回来再说。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天色将黑,那惶如丧家之犬的人鼠窜而来,赶跑周围人,满头大汗地拉住王德钧,浑身瑟瑟发抖。

“恩儿,不好了,商荣和赵霁来开封了!”

这人显然吓坏了,忘记王德钧的郑告,又以长辈身份称呼他的旧名,不过不能怪他,他带来的这个坏消息也让王德钧尾骨生寒,刷然起身道:“你在哪里见到他们的?”

段起山不敢撒谎,如实交代了之前的经历,说话时不停心虚回避王德钧的生冷注视,支吾辩解:“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出现,被赵霁当街叫住,躲也躲不掉。吃饭时看他们起了疑,一时心急想除掉他们,怎料这二人练出通天的本事,竟躲过了南府里的机关。还好我跑得快,否则性命不保。”

祸事已出,咒骂于事无补,王德钧冷冷一笑,直截了当讽刺:“太师叔,您已到耄耋之年,定力怎得如此之差,这点修为,再重生几次也干不成大事啊。”

段起山依靠他才得到今时的地位,被挖苦只能讪笑应承,讨好道:“恩儿,不,王大人教训得是。”

前世他本是乡贡进士出身,被战乱毁掉前程,大半辈子郁郁不得志,被迫上山清苦过活,倡导礼仪标榜德行只为赢得世人尊敬,心里其实很嫉妒那些风云际会的后生,可惜垂垂老矣,纵有时机也抓不住,不得不压抑欲望。

潜藏的野心被赤云法师窥破,准确使用“重生术”加以引诱,对人到暮年壮心不矣的老人来说恢复青春的诱惑大于一切,他没经过多少挣扎便投入敌人的阵营,暗地里干了很多为人不齿的勾当。幸而赤云法师信守约定,当真传他重生秘诀,他相准青葱年华又身强力壮的景兴平做替身,成功实现新生,经过十几年苦心钻营,赢得了梦寐以求的“黄金屋”、“颜如玉”,富贵滋味还未受用够,谁都别想逼他收手。

要躲避商荣赵霁,还得指望王继恩。

他办砸了一件事,好在及时打上补丁,禀报已更名的靠山:“我赶在那两个臭小子之前带人去他们住的客栈搜查,抓到了商荣的徒弟,现已押来此间。还有刚才送来给您过目的那个小伙子,您觉得怎样?”

言下之意是问王德钧,钟离宝够不够格做他的替身。

段起山不止一次在王德钧跟前吹嘘重生术的妙处,说有了这种神功就能青春永驻长生不老,王德钧通过他的事例见证了此功的神效,可依然难释疑虑,性命攸关的事来不得半点马虎,听段起山讲解“重生术”的原理,只涉及了意识转移,意识和灵魄可是两码事,如果转移意识后,把替身改造成自己,真我却死了,岂非得不偿失?因而他对此不太感冒,但是今天见到钟离宝,他又对这事有了那么一点兴趣。

那青年不但与他相像,还拥有健全的身体,而“健全”是他这一生注定无法弥补的缺陷。

“王大人,您现在万事亨通,只要借用那人的身体重生就能尽享人间极乐啦。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动,不必再忌讳那些武林人士,就是商荣赵霁找上门来也能瞒过去,事不宜迟,最好今晚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王德钧笑了笑,心意已决,经验告诉他人不可以做没把握的事,更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能掌控自身命运的只有自己。

“多谢太师叔美意,此事不在忙上,商荣赵霁此时大概已顺藤摸瓜瞄上我了,我得赶在他们来袭前做一些防范措施,你且留在这里,等我消息再行动。”

他快步离去,那随侍他的年轻侍卫跟上来,接到一条指令。

“我要去金水河南街接周夫人,你和其他人守在这儿,若三更时还没接到我的命令,就把段起山带来的那两个人连同他一块儿全部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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