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荣手握先皇遗诏, 轻易难除,娘娘须耐心设计, 徐徐图之。”

王继恩向符皇后献出两项计策,首先传令赵匡胤等随军将官率大军在京城外驻扎, 阻止商荣从容调兵,名曰釜底抽薪。

第二条则是个阴毒招数。

“奴才获悉可靠情报,商荣曾在辽国任高官,化名商辰风,此番正是他担任兵马大元帅,指挥辽军南侵。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亲王,把持我国朝政呢?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民间百姓都不会答应。”

符皇后闻言大喜, 忙让他拿出证据, 好治商荣的罪。

王继恩说:“娘娘容禀,此案案情复杂,很难集齐人证物证,商荣现是先皇当众认可的皇子, 又手握重权, 走正规途径审办费时又费力。况且此贼神机鬼械,没有完万之策,切不可打草惊蛇。以奴才之见,可用‘滴水穿石’之计谋之。”

符皇后忙问:“何谓‘滴水穿石’?”

王继恩上前耳语:“娘娘可多派心腹在京城及全国各大军镇散播消息,就说商荣是辽国奸细,冒充皇子,图谋篡逆, 等到民怨沸腾,文臣武将们也生疑时即可顺应民意将其拿办。纵使他武功高强,能逃脱追查,朝中大权也会返回到娘娘手中,届时便能高枕无忧了。”

符皇后利令智昏,高兴地采纳了他的对策。殊不知这两项都是歹人颠覆政权的毒计,王继恩一开始就没打算效忠任何人,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王,权豪势要才是他的终极目标。商荣与他冰炭不容,他必不吝一切手段阻止对方登上周国的权力巅峰。

三日后皇后的懿旨乘快马传到正在返回的送灵队伍中,命赵匡胤、韩重?、杨光义诸将在返程中分段驻军,以防御辽军。

大军撤退时已在边关留有足够的守军,商荣明白符皇后此举真正提防的是他,范质、王溥两位丞相认为最高权力交接的这段敏感时期确实不宜在京城附近集结重兵,建议商荣接受皇后的命令。

于是大军被分为三部分,分别留守要津关隘,赵匡胤护送灵柩朝臣来到距京城三十里的陈桥驿,率五万人马在此驻扎。商荣指挥剩余的两万禁军返回开封,五日后召集百官为郭荣举丧,年仅七岁的郭宗训在大臣太监的搀扶下来到万岁殿,登上御座。

满脸稚气的小男孩面对座下乌压压下跪的朝臣如坐针毡,小脑袋焦急摇晃,寻找求助对象。商荣以摄政王的身份侍立驾前,见状从容俯身,在小皇帝耳边低语:“陛下,大臣们已行完大礼拜,您让他们起来吧。”

郭宗训慌忙点头,向下脆生生叫道:“众卿平身。”

他像跨过了一道关卡,朝商荣感激一笑,前天大臣们簇拥这位俊美的大哥哥来到东宫,对他说:“殿下,这位是梁王郭宗范,您的异母哥哥,先皇已册封他为摄政王,以后由他协助您处理朝政。”

幼小的太子还没从父亲暴卒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对陌生人满怀戒惧,他从没听说自己还有位哥哥,去问母后,母后讳莫如深地告诫道:“先皇的旨意你先照办就是,少和那梁王说话,他若对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即刻告诉我。”

郭宗训感觉母后很不喜欢梁王,受其影响也对他保持戒心,这几天和商荣打过三次交道,听他禀报治丧情况,觉得此人学识渊博,头脑精明,初次接触宫廷礼仪,办事却桩桩件件细致妥当。对他不刻意讨好亲近,态度和蔼得体,流露出自然的亲切,很有长兄风范。

郭宗训对商荣暗生好感,便有了金殿上那一笑,不止他,与商荣接触过的大臣也对其赞不绝口,说他文韬武略样样出色,堪做朝廷的主心骨。

商荣每日勤于政务,百忙中挤出时间阅读郭荣生前的起居注,临终诀别那一幕给了他极大的震撼,幡然扭转了他的态度,现在他无比渴望了解父亲,斯人已逝,只能从故纸里寻找父亲的生平。

在那厚厚的书册里,他看到了一位锐意进取、励精图治、任人唯贤、开疆拓土、勤政爱民的君王。在位短短数年,郭荣对内减税收、兴水利、通漕运,重视国计民生。对外屡次御驾亲征,每次临敌都驰骑于阵前,先犯其锋,奖惩严明,不避亲疏。

比起战场上的雄姿飒爽,他在生活上的俭朴更是催人泪下,即位以来一直以身作则地崇尚节俭,曾在宴会上晓喻百官:“朕在宫中吃美味佳肴,深愧无功于民而坐享天禄,既然自己不能躬耕而食,那就只有亲冒矢石为民除害,才能略感心安。”,他严厉打击贪污,处死欺压民夫的官吏,主持扩建开封城以求为万民后代谋福祉……所言所行无不体现着爱民如子的仁心,使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当得起古今一帝的美誉。

商荣感慨万千,每每掩卷落泪,经过这么多挫折磨难,悲欢离合,他像学会飞翔的鸟,摆脱狭窄的视野,来到高空,俯瞰辽阔大地,亲近无边天幕。

地无言,四季循序渐进,天无言,日月自然轮替,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一人之身心,唯有感悟一途,通一道,而齐万道。

他终于领悟了真正的“天道”。

成圣之路险阻重重,在他“悟道”同时,惊天动地的大浩劫正悄然酝酿。

摄政王佐政两个月后,关于他是契丹奸细的流言传遍全国,好事者和奸险之辈加油添醋,以讹传讹,使得朝野上下很多人对商荣产生质疑。

京城守将王审琦和石守信也听到了传言,他俩素有雄心,说白了都属于不安分的人,先皇晏驾,幼帝临朝,特殊情况下人心思变,他们的野心也似闹春猫儿一般受到撩拨,只不过对自身能力不自信,没有带头起事的魄力。

这日二人相约在石守信家喝酒,不觉聊到朝中局势,石守信问王审琦:“三哥,你前天跟赵霁套出话了吗?那梁王真在辽国做过官?”

王审琦道:“赵霁那小子口风很严,我旁敲侧击半天他只是装傻,再直接点就要惹祸了。不过他越装作不在意,越有问题,我听说梁王正命人暗中调查消息的源头,若真是谣言,这等大案他怎不公开追究?依我看,那梁王的来历大有蹊跷。”

石守信冷哼:“便是没蹊跷,他一个一无功绩二无履历的毛小子一上来就位极人臣,大权总揽,把劳苦功高的老臣们踩在下头,比如咱们的大哥为先皇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却被撂在外头不能回家,反正我是不服气的。”

王审琦说:“听说是太后反对大哥还朝,估计怕大哥受梁王笼络,对她母子不利。”

正说着,一人推门进来,石守信闻声训斥:“不是叫你们别来搅扰?下去!”

那人径直入内,呵呵轻笑:“二位大人好雅兴啊。”

兄弟俩以为家里进了贼,大惊跃起,先后亮出刀剑防御。石守信见对方是个清俊文秀的少年,两手空空,笑嘻嘻的似无歹意,喝问:“你是谁,何故擅闯我家?”

王审琦交游广,眼色好,认得这是以前在殿前司任过职,又被调去符后身边当太监的王继恩,奇道:“这不是王公公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语调和气,却没放下兵器,他听说王继恩已被先皇逐出皇宫,目前身份不明。

王继恩温和微笑:“二位莫要惊慌,在下是来给二位送礼的。”

王审琦与石守信对视一眼,小心探问:“敢问太后娘娘叫公公带了什么懿旨与我等?”

王继恩说:“我已不是宫中之人,久不为太后效力,王大人直接叫在下的名字便是。”

“那王先生今日来有何见教?”

“在下想送二位高官厚禄,锦绣前程。”

王继恩趁他们再度交换眼色,飞快夺下兵器,轻描淡写道:“这玩意儿拿着怪累的,先收起来吧。”

他一招便揭露出高低强弱,王、石二人自知不是对手,弄不清他的意图,心里七上八下。王审琦比较沉得住气,赶忙恭敬地请客人落座,亲自斟上一杯酒放到王继恩跟前。

“下官愚钝,还请先生明言。”

王继恩不客气地饮下杯中酒,堂皇言道:“近日京中纷纷传言说梁王是辽国奸细,不知二位大人是否耳闻?”

王审琦装糊涂:“飞短流长不足为信吧。”

王继恩冷笑:“空穴来风,不无道理,那梁王曾是在下的同门师兄,本名商荣,当年与其母商怡敏祸乱武林,滥杀无辜,还曾入宫行刺先皇,先皇仁厚,顾念与他母亲的情分饶其不死。他脱身后遁入辽国,协助辽国国丈萧思温掘堤水淹周军,之后投靠辽国公主,顺势巴结上辽国现任虏主耶律贤。耶律贤登基后对他极为信任,官拜公卿,还任命他为兵马大元帅,率军南侵。他在行军途中被武林盟阻截,失踪数月后现身瓦桥关,不知使了什么诡计迷惑先皇,使先皇误将他当做亲生子,崩逝前委以重任。此人阴险狡诈,暴戾凶狠,手上血债累累,实是大奸大恶之徒,如今登临高位,社稷黎民危在旦夕啊。”

这番话不过是把坊间传闻概括归纳了一遍,但由他说出来可信度就倍增了。

王审琦知道他是玄真派出身,确实是摄政王的师弟,又曾是符后的亲信,必然了解许多不为人知的□□,最要紧的,这些话符合他与石守信的愿望,他俩早怀不臣之心,确认商荣的污点就能为自己的反叛意图找到合理依据。

石守信顿时眼放异彩,拍案道:“世上竟有这等荒唐事,简直岂有此理!”

王审琦目示他淡定,又为王继恩掺了一杯酒,笑眯眯道:“先生请。”

王继恩爽快干杯,目光在他们中间来回一闪,吐露关键:“殿前督检点赵匡胤赵大人追随太、祖、世宗多年,出生入死,战无不胜,乃国之栋梁。今方天下,局势动荡,北有契丹、北汉虎视眈眈,南有西蜀、后唐、吴越,南汉诸国并立,周国身处夹缝,须仁义智勇之明主方可保定基业,大展宏图。今上年幼,奸人揽权,丧乱已在眼前。此危急存亡关头非赵大人不能力挽狂澜,昔年刘关张桃园结义,关羽张飞辅佐刘备开创一方霸业,二位也是赵大人的义兄弟,何不效仿先贤拥立大哥举事,来日搏个封王拜相,荫子封妻,才是利国利民,光宗耀祖。”

王审琦和石守信这帮青年将领结为“义社十兄弟”,非常崇拜爱戴“大哥”赵匡胤,这番撺掇入木三分,直说到两个人心里去。石守信不敢擅自表态,抓耳挠腮地盯着王审琦。王审琦怕有诈,冷笑试探:“先生是梁王的同门师弟,又多蒙先皇太后恩宠,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怕是不妥吧。”

王继恩不多话,扯开衣襟坦胸露腹,肚皮上盘踞着几道蜈蚣状的伤痕,看得旁人倒吸凉气。

“这些伤全拜我那商师兄所赐,我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日来与二位谋事,既为公理也因私恨。大人们若要见疑,那在下这番苦心也无用武之地,话不投机,就此别过。”

他整顿衣衫起身离去,走到门口被王审琦叫住。

“下官只是随口说说,先生切莫当真。”

他挽住王继恩胳膊回到座上,石守信接到他的暗示,急命人重备酒席,热情款待,酒过数巡后驱退仆从,谨慎询问:“若先生方才的话果出肺腑,我等岂有不用心卖命的?事关重大,还请阁下先透个风,教我们如何行事。”

王继恩莞尔,让他们倾身靠拢,一套篡逆夺位的阴谋就这样在他舌尖上诞生了。

十来天后,开封大街小巷都在流传一首童谣:“帝出身在冀州,开口张弓左右边。自然穆穆乾坤大,敢将火镜照心悬。”城中凡三尺以上童子不无会唱,商荣赵霁也听到了,又有人解析:“开口张弓是个‘弘’字,指代已故太尉赵弘殷,意思是他的子孙将得到天下。”

赵弘殷正是赵匡胤的父亲。

这预言不久分化出五花八门的版本,最有名的一句话是“日出处,点检做天子”,为此满大街的人都在疯传宋州节度使赵匡胤要造反,沸沸扬扬的传闻惊动宫闱,符太后急忙授意小皇帝召群臣公议此事,要求尽快处置赵匡胤。

商荣对流言的产生持狐疑,也提防赵匡胤和他的党羽有异心,赵霁敬重义兄为人,坚信他不会叛变,又说:“大哥的母亲妻小都在开封,他为人至孝,断不会不顾家人安危。这绝对是小人造谣中伤,意在离间君臣关系。”

防人之心不可无,商荣建议皇帝下诏召赵匡胤支身返京,假如他没反心,自会遵旨还朝,到时再设法解除他的兵权,便可平息非议,稳定人心。

这一措施十分得当,但架不住小人煽动破坏,王继恩的黑手早已伸向陈桥驿军营,散布各种消息,一会儿说小皇帝忌惮赵匡胤功高震主,想除掉他;一会儿说梁王与辽国勾结,今后要引狼入室,让虏主到开封做皇帝;一会儿又说京城内盛传赵匡胤要造反,皇帝已起疑心,打算卸磨杀驴……

流言蜚语搅得人心惶惶,赵匡胤如釜中游鱼,寝食难安,鸟尽弓藏的先例数之不尽,前人栽树后人伐木,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代新君即位,总要清理几个尾大不掉的重臣集权扬威,京城里的谣言兴许就是针对他的暗算。

他觉得:“乳臭未干的小皇帝未必有这个心智,多半是摄政王搞得鬼,可是我与赵霁有结义之情,他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他师父陷害我?假如不是摄政王的圈套,这些把我架在炭火上的人又是谁?”

疑神疑鬼地背了好些天芒刺,几匹来自宫中的飞骑带来点燃引线的火花

“陛下有旨,命殿前都检点,宋州节度使赵匡胤即日还京,其余将士仍原地驻扎,不得有误。”

赵匡胤接旨时手心积满冰凉的汗水,似乎能看到不远的京城,一架雪亮的铡刀已为他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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