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韩通带回一份模仿朴锐笔迹伪造的遗书, 书中以朴锐的口吻陈述自己受不灭宗胁迫,在东马棚对商荣下毒, 怕通不过明天的审问,畏罪自杀。

王继恩看后毫无犹豫撕掉烧化, 面对韩通的惊怒责问,也恼恨斥责:“这么明显的谎话怎么可能瞒得住人?师父和赵霁不像你这么蠢,欲盖弥彰反而会引发他们的怀疑。”

韩通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总得找个理由对付吧。”

王继恩已恢复冷静,看看朴锐凉透的尸体说:“只能伪装成不灭宗的人干的,这样可以不必说明原因,把小师弟的死推给他们就行了。”

办法不错,能不能成功取决于现场逼真度, 要想凭空制造一个凶手可不是易事。

这时门外有人应声:“想法不错, 但就凭你们能办到吗?”

王继恩认得这声音,忙开门迎接,韩通见一个高大的黑衣蒙面人走进来,警惕地拔剑相指。

王继恩拦住:“他是不灭宗的苍狼。”

他与不灭宗勾结后, 负责与他接头的正是此人。上次王继恩瞒报小公主的消息, 苍狼问罪时将其打伤,王继恩十分怨恨,但此时恭敬相待,因为这人似乎是来施援的。

苍狼略略查看屋内情况,笑道:“打斗现场不是那么好伪造的,要骗过陈抟那种老江湖,只能真刀真枪地干一架, 再多拉几个死人做掩护。”

王继恩忙说:“多谢尊使现身指点,可否就请阁下配合我们做这场戏?”

苍狼反问:“你先告诉我,你是真的想杀赵霁和商荣吗?”

王继恩眼前一亮,含恨道:“这二人与我不共戴天,我不止想杀他们,还要让他们死得苦不堪言!”

苍狼点头:“这也是我的心愿,你我目的相同,所以我才来帮助你。大理寺那边我已替你摆平了,那李狱判不敢再出头。至于这里,还得精心布置一番”

他上前捡起朴锐手中的长剑,猝然转身刺向王继恩,去势甚疾,毫不留情。

王继恩跪地仰身避过剑锋,韩通挥剑来救,架住苍狼的第二剑。苍狼挺剑抢攻,招式辛辣诡异,尽往要害招呼。

韩通怒道:“你才说要帮我们,为何又使杀手!?”

苍狼冷笑不答,王继恩解释:“他现在就是在帮我们,不作出殊死搏斗的样子如何能蒙混过关?”

抓起一把椅子砸向苍狼。

苍狼避开攻击继续攻击二人,剑势沉猛如移山撼岳,看来更像刀法。韩通抵敌不过,十几个回合后被他一剑贯穿左肩,惨叫一声又被他踢出数丈砸碎一堆箱笼倒落在朴锐身旁。

王继恩捡起他的佩剑迎战,激烈的打斗声引来家里的仆人,连同丫鬟、仆妇、小厮、厨子、马夫、花匠在内的八个人战战兢兢来到院子里,正看见王继恩被苍狼踢得破窗而出,落地后打了好几个滚,嘴角鼻孔不住滴血。

女人们尖叫逃跑,男人们不过愣了愣神,屋内飞出一片寒星,除花匠在外的人都被钉成了刺猬。

苍狼狂笑出门,走到王继恩跟前抬腿踩住他的背心,举剑欲刺。

韩通刚挣扎到门边,见状急忙拆下门板投掷。苍狼反手射出袖箭,击碎门板后射中韩通右臂。王继恩趁机翻身一剑刺出,刚好划伤他的左腰,苍狼假装伤重,捂住伤口跃墙而去。

幸存的花匠面无人色瘫在地上,他的反应说明这出戏演得非常成功,王继恩暗中欣喜,转身几步扶起跪倒的韩通,这人的脸也变成了青色,捂住右臂痛哼:“暗器上有毒。”

王继恩查看他拔、出、来的袖箭,判断是不灭宗的“朝生暮死”。

“不要紧,诸天教的人会解这种毒,我这就送你过去求医。”

他搀住韩通往外走,见丫鬟和仆妇躲在月洞门后哭泣,吩咐:“韩师兄中毒了,我要带他去找大夫。你们快去慕容延钊大人家通知陈抟道长,就说家里来了刺客,杀死了小师弟,打伤我和韩师兄,请他快来相救。”

他带韩通来到诸天教据点,留他在那边疗毒,之后原路返回。

回到韩通家,辰时已过,天色大亮,不光陈抟在,赵霁也来了。

王继恩见幸存的下人们都在场,估计陈抟已盘问过事发时的经过,走到陈抟跟前跪下悔罪。

“对不起师父,徒儿无能,没能保住小师弟性命。”

他没表露过多悲痛,表情里麻木占多数,这种懵然是大变故下人的正常反应,比浮夸的演技更具欺骗性。

陈抟在收敛朴锐遗体时伤心落泪,这会儿左眼还通红浮肿,问明韩通的情况后,查问起那刺客的来历和目的。

王继恩说:“那人击伤韩师兄的暗器上涂了不灭宗的‘朝生暮死’,徒儿推测他是不灭宗的人,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袭击我们。”

陈抟说:“刚才我问了这里的下人们,他们说听到动静时你们已经和贼人打了起来,这之前是什么情形,你快细细说来。”

王继恩已与韩通一道编好戏本,条理分明讲述:“小师弟为我抱不平,昨晚失眠到很晚,我半夜起来解手,见他屋里的灯还亮着,便去和他说话,不久韩师兄也来了,我三人正聊着,那贼人突然闯进门来袭击我们。我和韩师兄仓促应战,不料他趁乱劫持了小师弟,逼我们弃剑投降,韩师兄假装服从,弃剑的一瞬又用脚尖踢起长剑发动突袭。那贼人惊怒,一剑抹死了小师弟,继续与我们厮杀。韩师兄被他刺穿左肩倒地,我捡起他的剑战斗,无奈伤后虚弱,不能与那贼人匹敌,被他踢飞到院中险些遇害。韩师兄赶来以门板投掷贼人,被贼人释放的暗器射中,我趁贼人分神,反手一剑刺中他的左腰,贼人伤重,随即放弃追袭逃走了。”

赵霁聚精会神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仔细寻找破绽。前日约好今天去大理寺见李狱判,夜间就出了这等事,不能不叫人起疑。他刚才认真查验了现场,朴锐咽喉上的伤口像是自刎造成的,若照王继恩的说法是先被刺客劫持后刎颈而死,倒也说得通,但不灭宗为什么要在这节骨眼上刺杀他们?

莫非王继恩真的加入了不灭宗,赤云老狗知道我要带他去见李狱判,怕他罪行败露以后会被迫交代不灭宗的隐秘,故而派人来灭口?

他觉得这推断很合理,更怀疑王继恩就是东马棚的投毒人,尽管朴锐身死,韩通受伤,也不肯改变既定计划,对陈抟说:“太师父,我和李狱判约好巳时会面,再不出发该迟到了。”

这份固执令陈抟犯难,弟子们遭逢大难,一死二伤,他提不起精神去应付其他事。

看他面色忧倦,王继恩淡定质问赵霁:“赵霁,小师弟尸骨未寒,师父尚在悲痛中,你就不能缓一缓,就这么急着给商荣出气么?”

赵霁越发觉得他的态度有问题,不客气地反驳:“有些事还是尽早弄明白得好,不止东马棚,连昨夜的事也一并问问,不能让朴锐做冤死鬼。”

“你什么意思?怀疑小师弟是我害死的?”

王继恩跳起来一拳击向赵霁,赵霁以擒拿术格挡,锁住他的双臂。

王继恩眼含煞气,恶狠狠瞪着他,暴露出不为人知的凶狠面目。

“你为了商荣翻脸无情,过去的情分全不顾了,我真后悔过去对你太好,就不该认识你这种冷血鬼!”

赵霁回想前事也很痛心,他曾经真真切切喜欢过这个人,把他当做家人看待,投入了最大限度的信赖与感激,假如王继恩骨子里真是阴险狠毒的小人,他真不知该已何种心情来面对。

“王继恩,你对我们是真心还是假意现在只有你自己明白,等见到李狱判,接受了他的引导术你还能保持原状,我会照那天的承诺,自断一臂向你谢罪。”

他的坚定在王继恩心间燎出一串火泡,疼痛映射到脸上已转化成冷笑。

“好,这是你说的,那咱们就走着瞧。”

赵霁一松手王继恩便猛地推开他,转向陈抟道:“师父,既然赵霁坚持,我们就陪他走一趟吧。若结果真如他所说,徒儿也愿以死谢罪。”

他俩的决定推动下,事态按部就班发展,可当师徒三人来到大理寺,意外的转折出现了,那李狱判称病告假未到衙门办公。赵霁领他们到李家求见,主人却闭门谢客,门房说:“我家老爷昨日突然心疼病发作,大夫交代要静养,老爷此刻卧床不起,交代我们任何人都不见。”

赵霁忙问何时能再来造访,门房摇头不知,经他再三恳求才答应进去帮他通报,过了一会儿出来回话说:“我家老爷说他这次病情凶险,就算养好了心力也大不如前,那引导术极耗心神,他日后恐怕再也不能施展了,赵官人托付的事也无法完成,实在抱歉得很那。”

事到临头陡生变,赵霁不信会有这么多双重巧合,可李狱判拒绝见面,他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大门关闭后不禁扭头瞪视王继恩,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王继恩冷声嗔斥:“你看我干什么?又怀疑是我搞得鬼?那你大可闯进门去把那位狱判抓出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抟这些天看够了窝里斗,心力交瘁道:“你们都别说了,先回通儿家去,我有事宣布。”

再次来到韩通家,韩通已回来了,慕容延钊也闻讯赶到,陈抟说他来得正好,将几名弟子召集到一处,对王继恩说:“继恩,东马棚的事暂且压下,但你协助符皇后逼杀商荣一事不能不追究。本门严禁残害同门,你拜师时也为此发过毒誓,做出此等事按说该受门规处置,念你也是身不由己,便恕你死罪,从此你我不再是师徒,你也不再是我玄真派的人,好生奔你的前程去吧。”

陈抟语气沉稳,看得出这念头早已酝酿成熟,专等今日审讯后公布。

韩通还无法站立,听了这话离座跪倒,向陈抟抗议:“师父,您都知道王师弟是被迫的,就不能特殊对待吗?”

陈抟也舍不得驱逐王继恩,可他此次的做法太伤道义,郭荣对他的评价也是“自私心硬”,要想端正门下风纪,必须加以严惩,否则禁令就成了摆设,再难起到约束效力。

他不愿露出犹疑,厉声断喝:“这是为师再三斟酌以后才做出的决定,你们勿再多言。”

又对王继恩说:“师徒一场,临别前我再送你一句话,‘土扶可成墙,积德为厚也’,望你日后修心正行,好自为之。”

寒风刮过王继恩的心门,凄恻地哀号着,他望着衷心敬仰的师尊,含泪微笑。

“师父,弟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当年陛下杀了商师叔全家,也算违反本门禁令,可您作为掌门人却偏向行凶者,反将受害人囚禁十数年,这算不算包庇偏袒?”

他一语中的,夺取陈抟的镇定,慕容延钊本想为他求情,听了这话也来气,连忙粗声呵斥:“王师弟,你怎么责怪起师父来了,太不像话!”

韩通立刻声援:“大师兄,王师弟说得没错,师父也曾协助郭师叔残害同门,他有什么资格责罚王师弟?这鸟规矩就是看人下菜,谁有权势就偏向谁!”

慕容延钊大怒:“韩通你也要翻天么?师父现在秉公执法,王师弟陷害商师弟就该受罚,不存在偏向一说!”

韩通啐道:“你懂个球,知道商荣的亲爹是谁?就是诸天教的蓝奉蝶!蓝奉蝶一句话就能让师父挖出自己的眼珠子,怎会不偏护他的儿子?”

慕容延钊是在场最后一位知情者,堂口乍舌地愣住,看看陈抟发颤的面肌,再不敢多言。

王继恩接着讽刺:“师父,您或许要说陛下当年是被逼无奈,徒儿又何曾不是?您能理解协助前者,却不肯宽容我,想来正如韩师兄所说,在您心目中商荣的分量比徒儿重多了,他做反贼、弑君、辱师,都能被原谅,您对他多有人情味呀,到了徒儿这里就只剩冷冰冰的教条,徒儿是样样不如商师兄,不配和他比较,既然您已决定将徒儿逐出师门,徒儿也无话可说。徒儿这条命是您救下来的,又蒙您辛苦照看栽培,大恩大德徒儿无以为报,只好在这里给您磕几个头,望师父多多保重。”

他上前两步跪下,俯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陈抟过去对他的疼爱毋庸置疑,他也真心拿他当父亲看待,哪怕仇恨遮天蔽日,人人皆可弃可杀,唯独陈抟是例外。分别在即,不由得哀思如潮,泪如涌泉。

陈抟也难忍受这断肠时分,在他磕第一个头时便疾步而去,慕容延钊以宽慰师父为先,跟着离去。赵霁等王继恩磕完头,峻然走到他身旁,事到如今已无情分可讲,还不如直言不讳来得爽快。

“东马棚的事我还会继续追查,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继恩慢慢擦干眼泪,起身面向他,笑容宛如掺了□□的烈酒。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句话也给商荣,麻烦你替我转答。”

赵霁点点头,一转身过往恩情全化灰,下次再见便是冰炭不容的敌人。

黑夜铺开羽翼,御花园里花香散尽,天气渐渐闷热了。

宫漏响过四声,郭荣听到帘帐外有人轻唤:“郭太师叔。”

他一惊而起,低声问:“是赵霁么?”

掀开帐幔,赵霁立在床前,随侍的宫女太监于睡梦中被他点了穴道,浑然未觉有人潜入。

郭荣有些疑心,同时戒备着,质问:“这么晚了你偷偷入宫做什么?”

赵霁咬了咬嘴唇,歉意道:“我是来向您辞行的。”犹豫一下接着说,“我已知道您是商荣家的仇人,往后不能在您驾下效力了。”

郭荣苦笑:“你也想帮商荣报仇么?”

赵霁慌忙摇头:“您是杀了商太师叔的娘家人,可您更是个好皇帝,我不能为报死仇杀死一位明君。可是我若继续辅佐您,也对不起商荣和商太师叔,这个官不能再做了。”

郭荣知他去心已定,并不勉强,叹道:“商荣失踪一个月多了,你可有他的消息?”

赵霁黯然伤神:“没有,我正准备去找他,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回来。”

郭荣惋惜:“商荣天赋异禀才智超群,可惜不是我儿子,否则我必定让他做我的继承人。他现在受他母亲蛊惑太深,只怕会误入歧途啊。”

他的担忧压迫着赵霁的心房,急忙振作心神驱赶悲观,笃定道:“您放心,等找到商荣我定会说服他放下仇恨,商荣深明大义,和您一样有一颗造福黎民的仁心,我相信他会清醒的。”

这话也给了郭荣信心,拍拍他的肩头鼓励:“你是个好孩子,以前我还不太赞同你和商荣的事,如今看来能认识你是他今生最大的福气,他虽非我亲生,也是我十分爱惜的人才,我希望他能回归正道,成就一番事业。”

他想送赵霁一些盘缠,奈何皇帝身边没有私房钱,等天亮再颁旨赏赐想来也等不及了,便找出一块翡翠玉佩交给他,让他拿去当了换路费。

赵霁此刻只当他是自家长辈,不好意思收这礼物,郭荣笑道:“太师叔给你的你就拿着,不想当,留着做个纪念也好。”

赵霁听了这话也明白日后可能相见无期了,有肺腑之言须得及时告之。

“郭太师叔,有句话叫疏不间亲,我本不该说您家的闲话,但皇后娘娘她……她怎么对商荣的想必你都知道了,我不是挑拨你们夫妇感情,只想提醒您,王继恩这人很危险,他千万别再让他进宫,尤其不能让他再接近皇后娘娘。”

郭荣估摸王继恩还有他所不知的劣行,在他询问下赵霁说出东马棚的疑案以及朴锐被杀、李狱判回避等事。

“我前日又去找过李狱判,他家的仆人说他带着妻小去乡下养病,又拒绝透露住址和归期。我怀疑李狱判受到威胁,这八成与王继恩有关,说不定连朴锐的死也有问题。”

证据不足,郭荣不做评判,但明确表示今后不会再启用此人,连韩通一并撤职,打发二人离开开封。

然而防微杜渐并不容易,赵霁出京的当天,符皇后身边最亲信的宫女马宝儿奉命出宫来到韩通的住宅,向王继恩转答了皇后的懿旨。

“王公公,娘娘说你办事不错,今后还想重用你。京城百官关系复杂,多有结党营私之举,娘娘身在后宫不便直接过问,想让你做她的耳目。今后你就藏身民间,仔细观察朝廷要员的动向,每个月月中娘娘会安排人来听取情报。”

她交给王继恩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当做他的安置费用,王继恩欣喜不已,晋升的大门尚未完全关闭,这是命运的暗示,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恒心缔造辉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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