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讯人已往青城县出发了, 陈抟带领韩通、谢渊亭二度入山搜寻,让慕容延钊等通宵未眠的弟子抓紧时间休息, 等着之后轮班。

赵霁见商荣早饭也没怎么吃,做了碗醪糟蛋端到客房, 让他填填肚子再睡。

商荣早上就是被唐辛夷缠着赵霁撒娇的肉麻样败坏了胃口,此刻小徒弟赛过甜汤的笑脸也抚不平他的怨气,冷冰冰问:“不给你的糖心送一碗过去?我看他早饭时尽顾着跟你腻歪,也没怎么吃东西嘛。”

“唐潇已经帮他安排了,哪儿用得着我操心。”

赵霁讪笑两声,小心替朋友辩解:“他早上为纪天久的事难过,跟我倾诉苦闷,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以为商荣憋了这么久定会狠狠发作, 做好了任其打骂的准备。不料小师父一句重话没说,不声不响吃完醪糟蛋,喝过他递来的清茶,在他蹀躞不下时平静发话:“等这次的乱子平定了, 你就跟唐辛夷下山吧, 本门的内功心法你都学会了,照常修炼即可,回头我再把还没教你的剑术绘成图谱寄给你,你自行琢磨也是一样的。”

赵霁撞了个闷雷,好像吃了口滚烫的汤圆以后又喝了杯冰水,满腔寒热相攻,近前惊问:“为什么呀?怎么突然赶我走!?”

商荣心和气温地看着他:“这不是你希望的吗?你答应唐辛夷学成武功就去辅佐他, 我提前成全你还有错?”

赵霁明白他是受了唐辛夷挤兑,反过来拿自己出气,委屈急愤一阵乱涌,但都被慌怕盖住了。

“你听我说!”

商荣用力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脸上覆了一层霜。

“还想狡辩?你难道没跟唐辛夷说过那种话?”

撒谎更要罪加一等,赵霁深知商荣处事果决,不管是不是真心,一旦实践便九牛不回,现下非得赤诚相见才能化解危机。

“我、我是说过,但那都是陈年老黄历了,那会儿我刚刚拜入玄真派,跟你又处不来,只有糖心一个知心朋友,有那种想法也很正常啊。”

这老实话很不中听,商荣搞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气愤,复杂情绪统统交付给冷笑。

赵霁怕他撵人,忙跪到腿边双手抓住他搁在膝盖上的右手,急告:“我话还没说完呢,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这三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难道没个数?我随你出生入死,共过那么多磨难,何曾抛下过你一次?别说你好好地叫我走,就是拿剑指着我的心口赶我,我也不走!”

三年相伴,经历跌宕,与之相比,前面活过的十一年都像淡薄的白开水,喝干了也品不出那样荡气回肠的醉意。

商荣瞅着泫然欲泣的少年,脸上浮起微醺的薄红,眼睛忙往相反方向瞥去,姿态仍很沉定。

“唐辛夷怨我老想拆散你们,你现在就来说说清楚,你对他的心意究竟如何?”

昨晚窥见韩通和王继恩亲热,他心有所感,已朦胧意识到与赵霁之间不明不白的情愫,情意萌动带来的只有慌乱,自由的心拒绝佩戴枷锁,如果这份羁绊存在隐患,他希望尽快斩断它。

赵霁对唐辛夷用心正直,认真考究也没什么可心虚的地方,以前怕商荣生气,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敢提,此刻被他追究,便如实剖析。

“你也知道我和糖心是怎么认识的,当年我父母双亡,他也有家难回,遭遇何等相似。他和我又投缘,一见面就成了好朋友,我俩相互怜惜照应,后来又经过了丁阳那件事,就更看重对方了。我一直拿他当自己的亲兄弟,觉得他可亲可爱,身世又十分可怜,他也是,把我当成他唯一的亲人,全心全意信赖我。我能不喜欢他,能不对他好吗?可是这种喜欢只是对亲人的喜欢,跟对你的完全不一样。”

最后一句话听得商荣心神历乱,坐立不宁,既想弄清他的意图,又怕弄清后不知如何面对,急忙打断他。

“你只说,我和唐辛夷,你跟哪一边?”

“跟你!”

赵霁回答得非常干脆,就像在石头和金块中做选择一样,还主动说明:“前天酒宴上我不是给你敬酒了么,当时就说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离开!”

商荣望着他,心中有些发慌,喉咙有些发干,像有满肚子话不知从何处说起,暗地里急得脊背出汗。

赵霁看他菩萨似的静坐不动,眼珠子也定定望着一边,巴巴地等了半晌,轻轻摇晃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呼唤。先叫了声“师父”没人应,更楚楚作态地喊了声“荣哥哥”。

商荣只觉耳朵烧化了,顺着脖子流到胸口,烫得坐也坐不住,虎脸嗔怪:“你还有没有点男人样儿?起来说话!”

赵霁装疯卖俏地扭肩撒娇:“你先答应以后再不撵我走。”

“再敢威胁,我就把你逐出师门!”

“我不嘛~不嘛~”

滑头无赖瞧出小师父已然心软,肆无忌惮扑到他怀里捱蹭,商荣不轻不重打了他两下,随着他两条胳膊不断收紧,第三次抬起的巴掌泄力地落在他脑袋上,继而被他勒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过了一会儿,低声吩咐:

“快起来,被人撞见成什么样子。”

赵霁知道自己平安靠岸了,嬉嬉然爬起,拍去裤腿上的灰尘,紧挨着商荣坐下,双目钉在那张美玉生晕的脸上,替鼻子嗅出诱人的香甜,撅起的嘴唇不知不觉贴上去。

商荣推脸阻挡,几番挣扎终被这癞皮狗舔了一下,羞恼地摔着袖子说:“你正经点,眼下新出了命案,不是胡闹的时候!”

这两天内扰外患,安顿好私情,他的心思便转到正事上。

赵霁急忙收捡轻浮助他分忧,搂着他的肩膀说:“太师父又去找人了,这次或许会有发现吧,要不咱们明天也去后面的悬崖下找找那个黑衣怪人的尸首,看他究竟什么来路。”

商荣别有思量,问他:“你刚才有没有注意过上官遥?他像不像在撒谎?”

赵霁回忆着说:“这次我还真看不破他,而且他也没怎么开口,大部分话都是那个萧长老说的,如果有假,就是他俩合谋窜供。”

商荣否定:“萧正言是神农堂的三代元老,为人正直,还是纪天久的亲舅舅,应该不会害自家人。”

“那就真如他们所说,纪天久是被黑衣怪杀伤坠崖的了?”

“……也不尽然,事发时萧正言提前离开了现场,之后的情形只有上官遥清楚,对这个危险人物我是完全抱怀疑态度的,他跟不灭宗那伙人本质相同,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待会儿我找个机会单独接近他,连莫大哥的事一块儿试探。”

赵霁点头说好,心中也兴起一点盘算,挪过枕头铺好被子,再弯腰替商荣脱鞋。

“先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再去。”

商荣说:“昨晚忙活了一宿,也没顾上洗澡,脏死了,让我先去洗洗。”

赵霁体贴地按住他:“跑来跑去多累啊,我去提水,你就在屋里洗吧。”

他搬来澡盆和两大桶温泉水,服侍商荣沐浴,顺便也没少揩油,然后帮他擦干身体,抱上床去。商荣在澡盆里被他抚弄得遍体酥软,头一挨到枕头,立刻注满睡意,拽住他已被自己揉得湿皱的袖口嘟囔:“你也洗洗,过来躺会儿吧。”

“好,我先去伙房帮忙收拾收拾,那边太乱了,你先睡吧。”

赵霁替他盖好被子,用力吻了吻他的唇角,搬出水桶木盆放归原处,悄悄翻过墙头往山下疾行。好几天没去探望商怡敏,今日总算有空子可钻,挂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本门正面临重大威胁,他觉得商太师叔应该知情。

行经九十九道拐,纪天久坠落的悬崖孤耸在前,冥冥中似有指引,他趁便跳上绝壁,想再仔细观察周围地形。白天和夜晚的景象悬殊,可有一点变化太过突兀,乍一看便觉画面中少了点什么,稍后醒悟过来夜间洒落在崖边页岩上的大片血迹全都不见了。

这半日内未曾下雨,血迹怎会自行消失?

他贴近页岩一寸寸摸索,血迹真的一点不剩,莫不是被野兽舔去了?

时间有限,他先记下这一疑点,照计划赶到石洞。

石洞里已数日无人造访,陈抟提前告知商怡敏庆典一事,为她准备了七天份的食物饮水,商怡敏以为他和赵霁在为招待应酬而忙碌,这会儿方知不灭宗的魔爪已伸进山门,还险些摧毁玄真派。

“这群杂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猖狂了?看来赤云老狗这些年混得不错嘛,他一心想接他师父的班吞并梵天教,可惜当年功亏一篑,想不到梵天教没落后他又自创了一个不灭宗,这份毅力倒着实可嘉。”

赵霁对赤云法师的真实年纪常存疑惑,顺势向太师叔求解:“那赤云法师到底多大岁数啊?我在襄阳见过他,看起来比太师父还年轻呢。”

商怡敏讥笑:“那是易容吧,我看过他的真面目,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和尚,模样难看得很。”

“啊?那他的易容术也太高超了,我瞧见他的时候是个大美人,比蓝奉蝶也不差呢。”

“赤云老狗精通易容,又会换音术,就是假扮蓝奉蝶一般人也分辨不出。我也是因为有人指认才确定当初见到的是他的庐山真容。”

“不是说他行踪很诡秘?什么人对他这么了解?”

“就是他两个师兄啊,不动明王陶振海和降三世明王云飞尘,他们和赤云是一起学艺的师兄弟,彼此知根知底,说的话总不会有差。”

商怡敏对赤云法师本人不太在意,却很重视谢岚那邪门的寒功,让赵霁细致描述厮杀时的情形,然后叫他伸出双手,食指依次按在腕脉上检查。

“你现在行气一周,将内力聚到胸口,再大力按压神封穴,看看可有异常。”

赵霁随即照办,指力到处,左乳旁的神封穴顿如万针戳刺,疼得他大声惊叫。

商怡敏点头:“那贼人的寒气已侵入你的经脉,积个一年半载便性命难保,幸亏发现得早,每日正午用《炽天诀》的心法调息一次,半月内即可根治。”

赵霁抹着胸脯直伸舌头,后怕道:“听那些前辈说,这贼人使的是降三世明王的《玄冥功》,还推测云飞尘已经和赤云联手,您看像么?”

商怡敏冷笑:“只是形似罢了,就你这点道行,若遇上真正的《玄冥功》哪里还有命在。况且云飞尘不可能和赤云合作,当初梵天教分裂就是因为赤云想杀掉他和陶振海,夺取他们各自的独门神功,以云飞尘的脾气怎会和企图谋害他的人握手言和?”

赵霁早看出她对梵天教的内部矛盾知之甚详,也一早就想打听十七年前她在天游峰上的奇遇,此刻逮到探查的缝隙,便不失时机插问。

“人们都说您曾在天游峰单挑梵天教五大明王,徒孙斗胆请教,您当时是怎么斗败他们的啊?”

商怡敏笑道:“这些江湖骗子为了把我塑造成女魔头不惜往我脸上贴金,五大明王任选其一也是睥睨武林的霸者,当年我不过是个十七岁的毛丫头,别说一对五,就是单打独斗也难取胜。”

赵霁跟着笑了,觉得这太师叔性情着实讨喜,只凭真才实学狂妄,绝不自吹自擂招摇撞骗,上次自己恭维她“武功天下第一”,她也说:“当年算不得第一,如今不清楚江湖上的形势,假使这十几年中过去的高手都裹足不前,那或许能名列三甲吧。”

“所以商太师叔那时是靠智斗赢了他们?”

这是他最信服的假设,也最接近真相。

商怡敏没必要隐瞒此事,既然聊到了便据实相告:“梵天教内部勾心斗角在当年是公开的秘密,五大明王性情不一,各自为阵。赤云老狗和金刚夜叉明王裴胜是一伙的,陶振海和云飞尘则是结拜弟兄,又算一派,剩下的军荼利明王宇文渊是骑墙派。那年赤云老狗以解封九州令为名邀齐其他四位明王到天游峰集会,暗中联合裴胜,并拉拢宇文渊,想借机除掉长年与之不和的陶振海和云飞尘。我和陶振海、云飞尘在之前打过一点交道,他俩对我还算客气,我到了天游峰上,得知赤云的阴谋后便悄悄向他们报信,他二人事先有了防备,故而另外三人未能得手。五人一番乱斗都不同程度受伤,裴胜更是当场身亡,宇文渊怕陶振海追杀他,吓得仓惶出逃。陶振海却念着同门之谊放了赤云一马,同时看透名利,决意带着幼子归隐田园。云飞尘是他的好兄弟,见他隐退,也不留恋眼前,跟着远走世外,做闲云野鹤去了。”

赵霁兴致勃勃听完,意犹未尽道:“那您当初怎么想到去天游峰呢?”

他想商怡敏和商荣性格相似,许是去瞧新奇看热闹的。商怡敏一时说顺了嘴,不经意间答道:“我是为了偷军荼利明王的《朝元宝典》……”

话到半截,猛然警觉,急急住了口。

赵霁没听出这乍断的气口,懵着头追问:“听说《朝元宝典》是能用乐器操纵动物的催眠术,您怎会对它感兴趣呢?”

他知道商怡敏不懂也不喜音律,为何要去盗一本对自己无用的秘籍?

商怡敏露出明显的烦乱,冷声道:“这个以后再说吧,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这老姑奶奶暴躁无常,凡事都不能违了她的意。

赵霁唯唯告退,走到水池边又急急折返,跪在商怡敏膝前恳求:“商太师叔,徒孙才想起一件事,昨夜神农堂堂主纪天久在九十九道拐遭贼人杀害,重伤后坠落山崖,太师父带人找了半日也没发现踪迹。徒孙来时路过案发地点,昨晚洒满鲜血的页岩居然变得干干净净,一滴血迹都没留下。徒孙百思不解,想求您指点。”

他知道商怡敏见识广脑子灵,也许能解释这奇异现象。

商怡敏听他大致叙述完案情,抱臂思索道:“我也不知道杀害纪天久的人是谁,但关于那个血迹,有这么一种可能。峨眉山的一线天附近长着一种名叫‘猪血草’的植物,果实榨汁后的形状气味都酷似鲜血,静置几个时辰会逐渐变得透明无色,倒入白醋,又会恢复原有的颜色。你不妨试试看。”

赵霁惊喜,想了想又犯愁:“山上没有白醋啊,要到山下很远的市集才能买到。”

商怡敏另外提供了一个方法:“没有白醋,用白浆果苋的汁液代替也行,山上到处都是,不过你得快点,要是下起雨来,痕迹就都被冲掉了。”

赵霁像猴子一样扑入山林狂采浆果时,商荣也起床来到上官遥所在的客房,萧正言正守着他喝药,这位长老看来特别关照上官遥,把他当成自家小孩照应。

这也是个可疑之处,商荣借玩笑摸探。

“萧长老真疼上官大哥啊,吃饭吃药都要哄,好像把他当小孩儿在宠。”

上官遥稍稍一顿,继续大口喝药,萧正言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这都是纪堂主交代的,他最疼这个徒弟了,打他拜师起就叫我们这些长辈好好关照他,可怜他现下生死未卜,心里多半仍记挂这孩子,我能不多替他尽点心吗?”

说罢接过上官遥手里的空碗,递了张手帕给他擦嘴。

纪天久宠爱上官遥是毋庸置疑的,不然不会屡次纵容他犯错,商荣悄悄端详上官遥,看他气色依然很差,不知伤势是否有好转。

这时一个杂役送来澡盆和洗澡水,是为上官遥准备的。

商荣没话找话道:“这屋子仄小,洗澡不方便,不如我扶上官大哥去附近的温泉洗浴,洗得畅快又干净。”

萧正言笑着摆手:“不成不成,阿遥怕水,水一淹过肚脐就心慌气短,平时洗澡都是站在空盆子里用水淋浴的。”

商荣笑道:“原来上官大哥也有弱点啊,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怕呢。”

那杂役安放好澡盆水桶,发现忘拿洗浴用的无患子和皂角。萧正言说:“你跟我说在哪儿,我去取好啦,观里人手不够,忙你的去吧。”

又对上官遥说:“你和商少侠说说话,一直闷着发愁对身体不好。”

商荣得到与上官遥独处的机会,便设法套话,假装殷勤地说:“上官大哥,你的换洗衣服在哪儿?我先帮你找出来吧。”

上官遥眼珠在他脸上滚了一遭,露出特有的狐媚微笑。

“商贤弟怎么突然亲热起来了?我记得以前你可是非常讨厌我的。”

商荣赔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你是本门的贵客,此刻有伤在身,我得负责照顾你呀。”

“呵呵,那真是多谢了。”

上官遥翻身下床,想是牵动伤痛,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商荣递了碗水过去,出于提防,没靠他太近。

上官遥接过茶碗,两眼直勾勾望着他,像要钩出他的真心话。

“商贤弟,你若有话就请直说。”

商荣知他生性狡诈,太过刻意定露破绽,便面带愁容问:“上官大哥知道萧长老为什么赶来峨眉山吗?”

“他好像有要紧事找我师父,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那就难怪了。”

“莫非商贤弟知道内情?”

“……纪堂主失踪前曾找家师谈话,说莫大哥他……”

“……我师兄怎么了?”

商荣密切关注着上官遥的神态,故作为难道:“据说有人告发莫大哥暗通不灭宗,利用养济院的难民做试验,害死数百人。通敌的信件已被搜出,前日已畏罪潜逃了。”

上官遥白眼一翻倒地晕厥,这变故太快,商荣来不及详查真伪,犹豫片刻上前扶起,看他气息微弱脸色煞白,狠掐人中也未醒转,竟真的昏死过去了。

他这是吃惊还是害怕?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正凝神思索,萧正言回来了,慌忙将上官遥抱到床上,商荣不便欺瞒,如实回答他的询问。

“我刚才不小心,说了莫松大哥的事。”

萧正言吃惊怨责:“你这孩子真多嘴啊,阿遥和莫松最要好,纪堂主怕他受刺激,都没敢告诉他,怎么叫你给说出来了。”

商荣只得作愧道歉,心里疑惑膨胀,纪天久对上官遥过分的爱护很不寻常,这个胡作非为的徒弟就是神农堂里的害群之马,因何缘故获得掌门人喜爱,进而无原则地百般庇护?

经过萧正言推宫过血的按摩,上官遥渐渐苏醒,说自己想吃荷叶汤,这荷叶汤是神农堂自创的一道药膳,只他们本门人会做,萧正言委托商荣照看病人,亲自去厨房炮制羹汤。

客房陷入寂静,仿佛大量泥沙压在头顶,沉闷中隐含危险。

商荣立在床边观察上官遥的脸,他双眼闭合,似睡非睡,像一个外表精美的包袱,无法透视里面的内容。

“商贤弟。”

上官遥忽然轻声呼唤,似有话讲。

商荣应声走近两步,见他闭着眼睛问:“你觉得,你莫大哥会是那种人吗?”

他这反问很像障眼法,商荣见招拆招:“莫大哥宅心仁厚,绝不会做这种事,我相信他是被人冤枉的。”

“是啊,所以是告发他的那个人有问题。”

“莫大哥得罪过什么人吗?那人为什么诬陷他?”

“这有什么可猜的,我师父即将退位,师兄是呼声最高的继承人,那人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他做掌门。”

“……这个诬告者会是谁呢?”

“哼,管他是谁,就算我师兄做不了掌门,神农堂也不会落在其他人手里。”

上官遥轻轻呼了口气,微笑像缓缓开放的花,缥缈而安详。

“商师弟,你知道我为什么怕水吗?”

以为他在转移话题,商荣保持沉默,他却自顾自导入。

“我四岁那年被两个歹人劫持,他们把我丢进河里想淹死我,后来我命大活了下来,从此摊上这怕水的毛病。你说说,这两个坏蛋该不该死?”

商荣厌恶上官遥,但就事论事地讲,他的遭遇确实值得同情。

“他们残杀幼儿,自然罪无可赦,当时若有正义侠士路过,定会当场除害。”

“你能这么想就好。”

上官遥发出刀片般冰凉的笑声,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露出玄色的亮光,那亮光令人心颤,活像埋伏在草丛里的毒蛇在窥伺猎物。商荣直面这涌动的杀气,暗暗捏紧拳头。

风像个隐身的巫师,喊着虎啸般的咒语,招来黑云闪电。

赵霁逆风奔行,头发被刮成蓬乱的草垛,零星雨点坠落时他的脚踩上九十九道拐的危崖,提起裹在布衫里的浆果用力拧压,将白色的汁水淋在那块曾经沾满血迹的叶岩上。

似乎有一支看不见的笔在挥洒着墨,昨晚的血迹顺着果汁的流向逐一呈现,殷红的颜色与鲜血无异。

还真是猪血草伪造的!

令人惊惧的思绪闪过脑海,犹如在山顶上绵延翻滚的浓云,闪电撕裂天幕,大雨瓢泼直下,猛烈冲刷岩石,那本可充作证据的“血迹”只留在了赵霁记忆中,引导他探寻真正血腥的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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