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休养半月, 伤势基本复原,陈抟急着回峨眉, 雇好一艘快船,定于明日午时前出发, 吩咐弟子们做好返程准备。

赵霁还惦记着找商荣撒娇,让他带自己上街买点心,商荣说:“我今天也正想出门办件事,少了你还真不行。”

赵霁嘴巴一噘:“我伤还没好,你就急着使唤人家。”

商荣笑道:“这事对你来说太容易了,带上你厚脸皮就够了。”

“你想干什么?”

“去找节度使领赏啊。”

说着向他出示一幅大字,竟是挖心贼的悬赏令。

“高行周悬赏一万两捉拿挖心贼, 咱们捉住提婆湿, 替他保住官声,凭什么不找他要钱?一万两银子呢,够吃半辈子了。”

这钱串子的行为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赵霁忍笑戏谑:“提婆湿是我们和穆掌堂、觉慧师父, 四人合力打败的,你领赏银干嘛不叫上他们?”

商荣正色道:“我早就问过穆天池和广济大师了,他们都不想拿官府的赏银,还劝我别去要,说有失侠义风范。”

“那你还去?没见过你这么爱钱的。”

“你懂什么啊,官府贴出告示时就已经把这笔款项记到财政开支里去了,咱们不要, 照样被贪官污吏们私吞,你信不信?”

“你怎么知道?”

“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多读读史书就知道了。总之不要白不要,就是不能便宜了贪官。”

赵霁听他说得有道理,但他毕竟是大少爷出身,认为伸手要钱这种事太穷酸,不好意思为之。

商荣挖苦:“你不是最会耍无赖?怎么偏生这时又顾起面子来了?提婆湿是你一剑刺倒的,你不去说明情况,高行周兴许不认账,咱们明天就要离开向襄阳,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他半强迫地领着赵霁来到节度使府,但见朱门高阶,守备森严,还担心进不去,谁知护卫听说他们的身份后嘴角像鱼尾巴由下撇摆为上翘,堆笑道:“是玄真派的少侠啊,高大人等你们很久了,我这就叫人领你们去见他。”

都说侯门深似海,平民百姓见官比撞神都难,他们却在襄阳最权威的府衙里长驱直入,走到会客堂,高行周已摆好茶水点心,正装迎候了。

“两位少侠来得真巧,下官正想派人去寻你们呢。”

堂堂节度使对着两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自称“下官”,太叫人疑惑,但当他说出第二句话时,二人便了然了。

“太子殿下说,二位是他的师门小辈,他本想亲自招待你们,无奈这几日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吩咐下官代他尽地主之谊,你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交由下官代、办。”

商荣拱手行礼:“蒙郭师叔厚爱,草民今日来只为一件事。”

他取出告示交给高行周,然后便不说话了。

高行周看罢转手递给身旁的幕僚,也微笑不语。

正如商荣所料,这一万两赏银已划拨到襄阳府衙的行政账目中,几十只爪子正等着瓜分,吃大头的正是高行周本人。他突然跑出来争抢煮熟的鸭子,着实令蛀虫们为难。

那幕僚接了上司甩来的烫手山药,硬着头皮寻思片刻,上前赔笑:“少侠,这告示上写明抓获挖心贼者赏银一万两,您想领这笔钱就得把挖心贼带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没法向朝廷交代啊。”

商荣说:“挖心贼是苗疆诸天教的叛徒提婆湿,日前已被诸天教教众押回总坛受刑,我们抓捕他的时候龙兴寺的觉慧师父也在场,可请他来作证。”

“这个,口说无凭……”

商荣瞧出他们想抵赖,笑道:“我请问一下,挖心贼杀的人多,还是羊胜杀的人多?”

幕僚愣了愣,吞吐道:“这个,可能,羊胜的罪孽更重吧。”

“挖心贼悬赏一万两,那罪行比他更恶劣的羊胜岂不是该值更多赏银?您觉得这话在不在理?”

“在是在理,可是……”

“襄阳府查处了这件大案,相关官员想必都会得到朝廷嘉奖,那么是不是也该奖励直接捉贼的人呢?”

“这是自然。”

“羊胜也是我和我徒弟杀死的,那坏蛋的惑心术极其厉害,上次行刺高大人的崔冉就是受他蛊惑。我们九死一生才打败他,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若要凭证,那贼人的尸首是官府抬去游街示众的,整个襄阳城的人都瞧得一清二楚,不用我们再证明了吧。”

商荣快语连发,简洁精悍,堵得幕僚哑口无言,只好扯着袖子不停擦汗。

高行周看他那股伶俐劲儿很招人喜欢,又有郭荣的权势加持,情愿让出部分油水结个顺水人情,拈须畅笑:“少侠说得很是,羊胜一案二位功不可没,赏金是少不了的。正好太子殿下昨日替襄阳府呈表请功,按惯例,朝廷下发的赏赐一般不超过五千两,下官就替同袍们做主,把这五千两赏银提前支给二位好啦。”

赵霁心想:“说好的一万两在他嘴皮子底下一嚼就变成了五千两,这些当官的真是风过留痕,雁过拔毛,幸亏商荣坚持领赏,不然真是便宜死他们了。”

俗话说人不与恶狗争食,跟这些虎狼之人打交道切忌贪多,商荣因而见好就收,不咸不淡道了声“多谢”,接着不客气地提出支付方式。

“我们明天要回蜀地,不方便带那么多现银,银票也不好兑换,所以我想换个法子领这笔钱。我知道官府每年都会收没很多无主的田地,然后向民间出售,我想用这五千两银子在襄阳周边买几块地。”

靠天吃饭的年月,遇上水旱不济,中小农户就不得不向有钱人举债度日,他们往往经不起重利盘剥,逾期不能归还租金或利息,债主就会拿着票据请官府出面没收借贷者的田产用以抵债。这些田地往往估价低廉,过手以后再被转卖,成为钱权交易中的敛财法宝,也是贵族官僚兼并土地的主要渠道之一。

现在商荣来这手,颇有点黑吃黑的意味,高行周觉得这要求尚能接受,就让幕僚去账房搬来代售田亩的册子让他挑选。

商荣毫不费力地按价挑出七八个地界,合计两千亩。

幕僚暗中傻眼,这些都是登记土地中最肥美的,有几处已被达官贵人相中,只差向官府申购,竟被商荣随口挑了去,这外来的毛小子可真是个抓阄好手。

他哪里知道商荣早在几天前就在老铁陪同下出城勘察,弄清了襄阳周边的地况,哪些田产量高,哪些田风水好,他记得比当地人还清楚。

高行周等幕僚写好地契,取出府衙的大印盖章,好奇商荣将如何处理这些地。

这点商荣也已盘算好了。

“我跟龙兴寺的广济主持商定,这些地都交由龙兴寺租种,他们每年都会派僧人到蜀地拜会各大寺庙的高僧,到时再顺道把租金捎来峨眉山。”

高行周也看出商荣有备而来,心想他小小年纪头脑已如此精明,往后必是个人才,此刻正好拉拢,便命人拿来一盘金银锞子,约莫二百两,说成是送给他二人的见面礼。

商荣不收白不收,连同地契装在一只布囊里,满载而归。

师徒俩在街上买了些点心土产,逛到正午,赵霁问他午饭吃什么。

“吃面条。”

“啊?你得了那么多钱,就用面条打发我?小气鬼!守财奴!”

他双脚乱跳,真想抱住商荣的双腿就地打滚,让他在大庭广众下狠狠丢一次脸。

商荣似笑非笑瞅着他,等他的脸红成两叶鼓胀的猪肝,才慢慢冲他勾勾手指。

赵霁气呼呼跺着步子走过去,听他神神秘秘说:“听说城东太白楼的鸡汤蟹肉面很有名,每做一碗都要用整只鸡熬汤,五只螃蟹打卤,我带你去吃。”

赵霁也听说这面要三两银子一碗,商荣肯请他吃这个,真是破天荒的大方,立刻喜笑颜开,亲热地挽住小师父胳膊,兴冲冲往太白楼方向赶。

那鸡汤蟹面的确真材实料,清亮香鲜的汤面上铺着满满几层鸡肉圆子、蟹肉丝、干贝、虾仁、鱼丸和竹荪,瞧一瞧流口水,闻一闻胃口开,赵霁拿起筷子挑了一个虾仁丢进嘴里,还没嚼出滋味,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

以他的功夫本可轻松反制,但他胆子小,受惊后第一反应是闪身躲避,那只手径直扎进面碗,飞快捞起一大把面食,流汤滴水地缩回去。

商荣已看清偷袭者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叫花子,因赵霁背坐窗边,那小乞丐抵不过香味诱惑,从窗外探身进来抢夺食物。

滚烫的鸡汤能把生肉烫熟,手指在里面浸了一下便发红皴皮,但小乞丐浑然不觉,只顾着往嘴里塞吃的,噎得翻白眼也不停手,显然饿坏了。被赵霁不胜烦怒地瞪视,仍全然不管,加紧速度舔食手心里的汤汁残渣,好像情愿做个饱死鬼。

“算了,我再重新帮你叫一碗。”

商荣让赵霁坐下,端起剩下的半碗面走到窗前,问小叫花。

“你有碗吗?”

小叫花茫然地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着单一的对食物的渴望,宛如没有思想的牲畜。

“剩下的都给你。”

见商荣朝前递了递碗,他赶忙弯腰捡起一个脏兮兮的葫芦瓢,瓢里爬着许多苍蝇和蛆,叫人不忍卒赌。

“连碗一起拿走吧。”

商荣直接将面碗递到他跟前,那双泛黄的眼珠跳闪一下,葫芦瓢啪嗒落地,接着碗被他紧紧搂在了怀里,如同搂住自己的生命,调头甩开两条细麻杆似的腿逃走了。

小二过来强笑道:“客官,那碗是正宗的越窑青瓷,十两银子一个呢。”

埋怨中隐含索赔的意思。

商荣挥挥手:“待会儿结账我一并算给你。”

小二的笑脸立马真切了,急着去厨房帮他们传菜,被商荣叫住。

“我看最近襄阳城多了很多乞丐啊,这是怎么回事?”

今早出门他就觉得街景有些异样,墙角路边随处可见衣不蔽体的流浪者,他们或坐或躺,精神委顿,有的像啄木鸟不停向路人磕头乞食,有的专心致志撕吃自己手脚上的跳蚤和死皮,有的靠在墙角麻木出神,有的躺在地上,任蚊蝇在身体上筑巢。

繁华的城市因这些人的出现滋生出行将就木的恐慌感,普通人也是表情各异,要么凄恻嫌恶,要么尽量假装无视,不管哪种都显示出,衣食无着的流浪者们已成为威胁襄阳的一大隐患。

小二属于厌恶的那一方,摇头垂叹:“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原先有个叫羊胜的富翁,多年来开办养济院收容流民,名气很大,有的难民专门从千里之外赶来投奔,常住人口不下十万。可前不久有人揭发羊胜用这些难民做人肉生意,他本人被打死了,养济院也跟着关闭,那里的难民没了食宿,大部分都赖在城里不走。这些天左近已出了几百起偷摸抢劫的案子,全是这些人干的,再这样下去,只怕他们还要造反呢。”

商荣没想到羊胜倒台后会留下这种后患,心口堵了块石头,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走出太白楼,意外再度出现,几十个流浪者一窝蜂围住他们,手里都端着破瓢烂碗,那抢面条的小叫花躲在人群后指指点点,似在示意同伴向他们乞讨。

一般乞丐都有自己的行规,若看到好心人向同行施舍钱米,当天都不会再找这个人行乞,这是他们常年要饭总结出的经验,知道过分消耗一个人的善心等于竭泽而渔,这次过分了,兴许就断了对方善念,往后一粒米都要不到。

可这些刚从难民营里出来的人不懂规矩,他们像被长期圈养的牲口,习惯现成的温饱,大多已丧失独立谋生的能力,并且把他人的救济视作应当,流离失所后行乞也带上掠夺性质。

赵霁曾在益州见过类似场面,大批难民围着几个势单力薄的路人强行乞讨,非要掏空对方的钱袋才放行,就是种变相的抢劫。

“我们没吃的给你们,都散开,别挡道!”

任凭他怎么大声吆喝,流民们都像拴牢的栅栏,密不透风,他忍不住毛躁地推了其中一个年轻人一下,那人顺势歪倒,躺在地上大声哼哼,几个老婆子鲤鱼跳水似的冲上来拽住赵霁,哭天抢地地喊:“你打死我儿子了!你打死我儿子了!”

拙劣的讹诈体现出走投无路的疯狂,赵霁气极发愣,想强行甩开她们,又怕这些老婆子继续装疯耍赖。商荣这方面没他反应快,轻轻一拉便倒了一个,马上又有几个光棍男女扑来说他打死他们的老娘。抓扯中拼命拉拽他的钱袋,已是明目张胆的逼抢,嘴脸之狞恶超乎想象。

“你们先静一静,静一静!”

头顶忽然有小女孩高声呼喊,宛如黄莺初啼,清脆爽亮,还有叮叮咚咚的金石之音为其伴奏。

流民们抬头一望,真个静下来,安抚他们的是那女孩儿手里的金光。

她正用一支金簪敲击手腕上的玉镯。

苗素?

商荣赵霁同时认出对方,碍于当前的处境,不便招呼她。

苗素也没理他们,先冲着那几个老婆子发问:“世上只有一母多子,哪儿来的一子多母,难不成你们嫁的是同一个丈夫,所以都管那人叫儿子?一个人娶了这么多老婆,怪不得会穷到要饭。”

老婆子们嘴唇闭成蚌壳,眼里都含着恨意。

苗素又问拉扯商荣的男女:“从来先有娘后有儿,我看你们中间有的人年纪比地上的婆子还大,怎会是她生的?莫非她是你们的后娘?”

这些人也是虎视眈眈,恨不得把这穿金戴银的阔小姐拖下来扒个精光。

苗素笑呵呵看着他们,冷不防将金簪远远扔出去。

数十张脸有若向日葵跟随金簪??飞的轨迹转动,人群立刻分裂出一半,蝗虫般涌向簪子坠落的地点。

苗素摘下一对金耳环朝剩下的一半人晃了晃。

“跑快点才捡得到哦。”

她作势要往左边扔,那些人顿时像巴望骨头的狗向左跑,苗素掩口大笑,将耳环抛向了右边,流民们疯狂追逐,呻、吟的青年和昏迷的婆子都一蹦而起,冲在了人群的最前沿。

商荣赵霁摆脱纠缠,却被这混乱景象惊呆了,苗素轻如飞花地落在他们跟前,拍拍商荣肩膀:“荣哥哥还不快走,待会儿他们又要围过来了。”

三人转过几条街,来到稍微清静的去处,商荣停步向苗素见礼:“苗小姐,两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赵霁从没享受过他那种温文尔雅的对待,当场火起,见苗素个子已长到与商荣齐眉,容貌更加灵秀,连那惹人厌的狡猾劲儿也有增无减,对她的反感便相应增多了。

“荣哥哥,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我还时常想着去峨眉山找你玩儿呢,可惜爹爹不许我出门。”

赵霁急着抓她的短处,抢话道:“那你怎会来襄阳?八成是偷跑出来的吧。”

苗素也依然不待见他,白眼一瞄,矜傲道:“我是找我爹爹的。”

商荣出于礼节,关问道:“不知苗门主来此所为何事?”

“……他是来这里闯祸的。”

“啊?”

“哈哈,没什么,我开玩笑呢。”

苗素勉强假笑,心情无比郁闷。

原来苗景迷恋蓝奉蝶,一心当他的护花使者,知道他思慕郭荣,就想绑架这情敌献给意中人,可是郭荣身为周国太子,身边护卫严密,等闲没机会下手。近日苗景探知他在山南道一带整顿军务,认为有隙可趁,便悄悄来到襄阳,试图实现他的荒唐计划。

他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为讨好蓝奉蝶,不惜将天枢门架到炭火上,也算他顾及颜面,未敢向人道破,家里只有苗素能读懂他的心思。她没继承父亲的痴情,是个地地道道的无情种子,完全理解不了苗景的想法,更不能容忍他自毁长城。故而苗景前脚走,她后脚就跟了来,必定要赶在父亲做傻事前制止他。

“荣哥哥,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落脚啊?”

“哦,我们在诸天教的据点借住,明天就回蜀地了。”

苗素的眼睛大放光芒,拉住商荣双手摇晃:“太好了!我正在找诸天教的人呢,快带我去!”

赵霁立时动手掰开:“喂喂,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跟男人拉拉扯扯!”

苗素用力甩手,瞪眼吼叫:“臭流氓!谁准你摸本小姐的手!”

“你骂谁流氓?信不信我揍你!”

“你再活一百年也没那本事!”

商荣知道这两个人是对野山羊,搁一块儿就要斗角,伸手将赵霁拨到身后,和和气气问苗素:“苗小姐,你找诸天教的人做什么呢?”

苗素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无视赵霁,便配合地转了脸色,委屈巴巴说:“很要紧的事,跟我爹爹有关的。”

商荣以为是门派纷争,便不敢怠慢,三人再次出发,他刻意隔在赵霁苗素中间,因苗素是外人,免不得要寒暄几句,闲聊中发问:“苗小姐,我刚才看你随手扔了身上的金饰,回去后家里人不会说你么?”

他看出苗素那么做并非行施舍,纯粹是为了好玩,很不赞同她这种奢靡浪费的做法。

苗素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家的人都怕我,没人敢寻我不是。你不知道,我今年已经扔了十几样首饰,回头还打算把爹爹刚送我的金项圈也扔了。”

“为什么?”

“爹爹说我是女孩子,没资格继承家业,往后出了阁家里的产业就跟我不相干了,我若不趁着在家时使劲糟蹋,将来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商荣哭笑不得,只听赵霁凑过来数落:“真是个败家精,往后糖心娶了你,只怕唐门都会变丐帮。”

苗素冷笑:“谁说我要嫁给唐辛夷了?他就是拿八抬大轿来抬我,我也不干!”

赵霁先为好友抱不平,听说苗素要悔婚,就想她不同唐辛夷成亲,就会转过来勾引商荣,不禁急嚷:“你们两家订了亲,你若反悔,天枢门就会颜面扫地!”

“我又不是天枢门的继承人,怕什么?”

他俩鼓动唇舌,准备大战三百回合,商荣头疼烦乱,顺手拧住赵霁耳朵。这时又一群流浪汉朝他们围拢,外貌比先时那伙更?人,满头满身癞疥脓疮,三分人气七分鬼相,一望便知患有无法治愈的脏病。

苗素以为他们也是来抢劫的,没好气地嚷:“本小姐此时心情不好,谁敢来讨打!?”

这些人瞪着黄红相间的眼睛,目光越过她落在两名少年身上,一个人指着商荣暴喊:“就是这小子!那日我在渡口见过他,就是他杀了羊胜!”

包围圈一下子缩小几周,一张张脸也更加凶神恶煞。

商荣确定对方只是平常流民,质问他们想干什么。

一个癞皮烂脸的老头儿上前照头吐出一口绿油油的脓谈,见商荣避过去,便努牙突嘴大骂:“都是你这小混蛋,断了我们的活路,如今我们没吃没住,眼看着只能等死,你拿什么来赔!”

赵霁见是个老糊涂,挺身斥谬:“老倌你别无理取闹,羊胜一直把难民当成牲口杀掉卖钱,那养济院就是个猪圈,他若不死,还会有更多人受害!”

老头儿也吐他一口唾沫,怒气和痰液一样取之不尽。

“我管他杀多少人,反正我在养济院住了两年都没事,你们一来就砸了我的饭碗!”

其余人也汹汹附和,指手画脚怒叱示威。

商荣回过神来,这些人患了脏病,不能当做货品出售,被羊胜养着撑门面,得以长期存活。

“你们只顾自己,就不管其他人死活吗?”

他愤怒质问,不相信人会这么自私。

回答他的是一声声恶毒咒骂。

“这年头,谁顾得了谁,我们只想混口饱饭吃,其他都跟我们不相干!”

“是啊,死得又不是我们的亲戚朋友,我们犯不着为他们出头!”

“我情愿每天吃得饱饱的,被送去农庄痛快挨刀,也不想活活饿死!”

“羊胜再坏也能养活我们,你行侠仗义,能管我们下半生的温饱吗?”

“他哪儿是行侠仗义啊,就是图捞虚名,自己得了好名声,拿我们当垫背。”

“管他什么君子坏蛋,能让我吃饱饭,我就认他做大善人!”

“就是,再来个羊胜我照样跟他,只要不杀到我头上,别的都见他娘的鬼去吧!”

………………………………

口沫飞溅,唇枪舌剑,直把商荣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商荣震惊、惶疑,不明白除暴安良怎换来千夫所指,替天行道反污作沽名干誉,这些人怎么能如此冷血,不懂是非,没有良知?

怒潮被这不可理喻的情景推上心坎,决堤的前一刻,广济的训教跃然于耳。

“离言说相,离名自相,离心缘相,便再不会为假相所惑了。”

双眼如洗,他看到“我执”这个魔王站在人群中冷笑,炫耀着手中愚昧可怜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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