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羲姮一愣,卫澧竟然当做没看见她。

她心里盘算着,不对劲儿啊,按照她对卫澧的理解,他若是真生气了,早上来掐自己脖子了,说不定还会把她带猫一起掐死,但现在这么冷漠,是怎么回事?到底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还是说读书使人进步,卫澧好好读了几天书,已经学会将喜怒都藏起来了。

卫澧越平静,赵羲姮越觉得心里打鼓。

她倒是从未想过,卫澧是被她的行为伤着了,委屈了。

毕竟这种情绪,就连卫澧他自己都不肯承认自己会有。

“主公?”赵羲姮叫他。

卫澧还是不搭理人,将衣柜里的衣服抱出来一卷,随手塞进包袱里,转身就往外走。

赵羲姮:“!!!”

卫澧不会是被她气到离家出走了吧。

她也顾不上被窝外面多冷了,赶紧跑下来,鞋也没顾上穿,一把拉住卫澧的袖子,“主公主公我错了,我道歉,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当真认识到自己错了,愧疚的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赵羲姮自觉没心没肺,这么难受还是头一会。

地上冰冰凉,冻得她交趾刺痛,赵羲姮忍不住缩了缩交趾,但还是没撒手,她怕自己撒手,卫澧这个狗脾气不听她说话就跑了。

人要是真给气跑了,她也挺难受的。

这是卫澧的家,她把人气跑了自己搁这儿住的舒坦算怎么回事儿,而且昨晚那个事,真就是她不对。

卫澧还是没说话,把自己的袖子从赵羲姮手里抽出来,冷着一张脸继续走,赵羲姮锲而不舍跟上去,这次握住了他的手腕,“主公我真的错了,你理理我。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她压低声音,软软的,小时候犯错了同赵星列撒娇便用这样的语气,百试不爽。

“你手还疼不疼?上药了没有?”赵羲姮牵起他的手,卫澧苍白的手上处处都是棕褐色的疤痕,还有冻疮,手背上猫抓的伤痕都显得并不那么严重了,总之就是很丑。

赵羲姮看着,忽然说不出话来,她心里有点儿堵,赛得慌。

好像前几日见他手的时候,都没这么多伤,也或许是上次看的时候,并不仔细。

她想起她阿耶,每次从战场的回来,处处都是疤,卫澧却比他的要更严重些。

卫澧虽然人差劲些,但他疼也不说,冷热不知,饥寒也不知,让猫挠了也不跟她讲,这样子还怪让人难受的,赵羲姮眼眶有些发热。

都是人,谁都会疼,他怎么可能不疼?

“我给你上点儿药吧,狗蛋儿爪子上不干净,回头容易发炎。”赵羲姮拉着他的手,殷切道。

卫澧见她看着自己的手,目光暗了暗,飞快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放在背后。他的手很丑,有时候自己都不愿意多看。赵羲姮一个娇软的小娘子,看着不得觉得害怕恶心?她能忍着恶心跟自己说这么多话,真是了不得。

扯扯嘴角,眼尾带着些轻蔑,“看够了?错哪了?”

赵羲姮刚要说话,卫澧抓住她的发尾,让她面对自己,“你是公主,你哪会错?错的都是我。”

说罢也不听赵羲姮的解释,扬长而去。

赵羲姮真以为他是面团捏的?随随便便两句就能哄好?他又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娘,不疼她不爱她,甚至可以说是讨厌极了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她三样两语劝好了?

况且她道歉也不定是发自真心的,她心里哪里有过他,不过是怕惹恼了他今后日子不好过所以才委曲求全的道歉,当他什么都不知道?

卫澧越想就越觉得暴躁难安,想起昨晚在书房心里的那股说不上来的酸劲儿,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心里骂道,卫澧,你下不下贱?当初把赵羲姮抢来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平多年之愤?

现在你在干什么?她赵羲姮吃得好睡得好,没事儿还能冲着你发脾气,你是不是下贱,就这样惯着她?

你就应该骂她,应该打她,应该折磨她。她让你不高兴了,你凭什么走?该走的是她!

他虽这样想着,脚步却不停,再也没有折返回去。反正他晾晾赵羲姮,等他不在家的日子,她受了冷待,就知道好好听话了,让她还敢同对自己吼!

赵羲姮冻得脚拔凉,她赶紧跳上火炕,蹲在窗边看着卫澧的影子消失在窗纸后面,略微有些失落。

卫澧他是真的生气了,以往他生气自己还有迹可循,现在竟这样冷冰冰的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奇怪卫澧生气竟然不掐她脖子了。

一大早狗蛋儿饿了,它像只没事儿猫一样跑过来蹭赵羲姮要饭吃。

赵羲姮一看它,想起卫澧手背上的伤痕,三道深深的印子,露出粉红的肉。

她生气的把猫扔下去,“你别吃饭了,挠人了还好意思问我要饭吃?”

狗蛋儿在下面转了一圈儿,赵羲姮还是把它抱起来,然后拿了小剪子,小心翼翼给它剪指甲。

她低着头,一边剪一边嘟嘟囔囔,“以后别挠人了,你看你阿耶被你挠的,多疼啊,他生气了,也不让我给他上药,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

赵羲姮生狗蛋的气,但更气的还是自己。

她就是个蠢蛋,狗蛋儿不挠她,每次张牙舞爪也就是吓唬她,她就当真以为这小家伙只会吓唬人,实际上这小东西野性难驯,把人挠了,她没有第一时间道歉,甚至抱怨卫澧把她猫扔了。

她做的不对,哄也没将人哄好,现在人还被气跑了。

看卫澧拿了那么多衣裳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虽以往巴不得卫澧日日都不回来,整个院子都是自己的,暖烘烘的火炕也没人跟自己抢了,但卫澧真就这么走了,气也没消,赵羲姮心里愧疚。

前几日晚上,卫澧还答应同她一起打牌。

卫澧南营巡完了,借着同赵羲姮生气的劲儿一股气带人去了东营。

东营临海,与东瀛隔海相望。

一到冬日海面结冰,船只出行困难,东瀛即便想渡海而来也困难,还算安稳,实际上没什么巡视的必要。

从不咸到东营有两天的路程,卫澧到时,是宋将军来迎接的,为他安排了营帐。

“听闻近日王之遥与刘涣开展,搅得华尚乐不得安宁,他欲以两郡为筹码请求主公前往劝和,主公为何不应允?”

宋将军是个儒将,心思细密,多精兵法谋算,此事他再三思索过了,有利可图且一本万利,轻轻松松便能拿下冀州两郡,何乐而不为?

听闻卫澧近来在南营名声大噪,颇有一呼百应之势,若取冀州两郡,于他声望上更上一层楼。

卫澧心情正差着,听宋将军拉长音絮絮叨叨心里更加烦躁,将两弯月刀往桌上一放,冷眼看他,“你说完了?”

宋将军摸摸鼻尖,退下,“主公连日奔波,想必疲乏,属下改日再与您商议。”

卫澧衣裳沾了厚重的尘土,自三十那天晚上就不曾换了,他将带来的包裹解开,从里掉出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荷包是素净的米色,上面不曾绣花,料子却很细腻,看起来简单却昂贵,他没有这东西,府中的侍女也用不起,这多半是赵羲姮的。

他只要一想赵羲姮,眼下心里就火辣辣的疼,她的东西卫澧自然也不想看,顺手扔在案几上,发出砰的响声。

晚上,宋将军遣了个小将来。

“主公,宋将军在营中设宴,为您接风洗尘。”

“嗯。”卫澧在营帐里待了半天,从晌午待到晚上,可怎么也睡不着,他一闭眼就是赵羲姮昨天早上拉着他的手说,“主公,我给你上点儿药吧。”

卫澧并不想多想起赵羲姮,这令他感到很难堪,好像他多在意赵羲姮一样。

宋将军的接风宴正是时候,能帮他分散注意。

说是接风宴,但东营远没有府中宴饮奢华,不过是一众人举在篝火旁喝喝酒吃吃肉,兴起时再舞剑击鼓助兴罢了。

卫澧坐在上首,无论谁敬酒,他都沉默着一饮而尽。

卫澧是那种酒不上脸的,越喝脸越青。

男人的感情都是在酒桌上喝出来的,酒过三巡,一个个大老粗酒劲儿酒劲儿上脸,都脸红脖子粗的,说起话来也没顾忌了,荤段子和笑声险些将才搭起的遮风架子掀翻了。

卫澧纵然凶名在外,但也年轻,那些将军即便对他小有畏惧,也架不住三两黄尿下肚壮胆。

“听闻主公才娶亲,夫人还是先帝的嫡亲公主,想必十分美貌贤良。”座下一人举杯道。

谁管赵羲姮是不是公主,又是不是被卫澧抢来的呢?这世道,美人都是谁有本事谁就抱得的,公主也一样。

卫澧能抢公主做媳妇,还显得他能耐呢!

众人起哄,问卫澧公主是不是貌美贤良,到底有多美貌。

卫澧凤眸里带了点儿水光,听他们问起,眼前不禁晃出赵羲姮的脸。

漂亮,唇红齿白,肤若凝脂,眼睛亮的和天上星星一样,看着他的时候,总像是在撒娇。也不对,是她胆子小,还爱哭,总是在撒娇。

他红唇勾了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见此,便知卫澧心思了,于是哈哈大笑。

年轻人,哪有不好美色的?

有人壮着胆子又问,“主公,在家中,您当家还是夫人当家?”

“自然是我当家,她什么都听我的。”这还是卫澧宴会上第一次说话。

此话一出,即得了一片唏嘘,有人感慨的放下酒杯道,“还是主公御妻有术,能将夫人管得服服帖帖,不跟我家那母老虎似的,我就是花一个子儿都得问她要钱,关键问她要她还不给。”

“诶,你这话说的跟那放屁似的,你家仨小子俩姑娘等张嘴吃饭上学呢,你媳妇抠点儿咋地你了?要说不行也是我媳妇就不行,我俩成婚也没孩子,她也管着我不让我花钱。”

说起媳妇,这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少人纷纷应和。

“你们这都不错了,还想要啥待遇?我搁家出去跟同僚喝酒她都得盘问我,说不清就得挨揍,她老问我是不外头有人儿了,我就张榆树皮的脸,除了她谁看上我呀真是的。”

卫澧酒劲儿不上脸,只上头,他将杯盏叮一声放下,唇角微微勾起,眼里发亮,“你们主公夫人脾气软,家里钱是我管,我说什么是什么。她倒是节省,半分钱都替我省着,花分钱也同我报备。你们主公夫人人也娇,倒是不管我去哪儿,只是日日叮嘱我出门后早回家,她一个人在家睡着害怕。”

“凡是吵架,必定她道歉去睡书房。一日三次同我问安,给我做点心吃食。”

他这话一出,四周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一个个将军面露酸涩。

陈若江咳嗽了两声,轻轻拉了拉卫澧的衣角,牛吹点儿就行了,别回头吹破了。昨晚睡书房的也不知道是谁。

卫澧上了头,也注意不到陈若江的小动作了,甚至把他的手撕开,又饮了两杯酒继续跟人家侃侃而谈,“若说御妻有术,那自然是有法子的。”

陈若江不忍直视,要不是卫澧是他主公,他都想把人捂着嘴拖走了。

你可憋叭叭儿了,还御妻有术,但凡御妻有术,你能搁这儿待着?

“只是可惜,主公大婚,我等不能受邀前去赴宴见一见主公夫人的风姿,实在遗憾。”

卫澧微微点头,只笑,却不置一词,反正瞧着下面人羡慕嫉妒的眼神,他就觉得浑身舒畅,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终于赢了人家。

但是,他盯着酒杯中的酒,娶媳妇是要摆酒请客的,他好像没有设宴摆酒,要不要有空补上?

人家有的赵羲姮没有,她估计又得哭,她可乐意哭了。

因为谈媳妇儿,卫澧倒是同这些人拉进些距离,宴饮一直到深夜,卫澧才被陈若江扛着回了营帐。

陈若江抗卫澧抗的脸红脖子粗,他也不知道主公看着瘦,这怎么就能这么沉?肉到底长哪儿去了?

卫澧倒在床上,今晚大抵是真的喝多了,话也多,他一把扯住陈若江的后脖领子,把人摁在一边儿的椅子上,然后又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儿,阴恻恻的看着他。

陈若江吓得一缩,“主……主公?天色不早了,有事儿明天再说?”

“陈若江。”

“诶诶……诶,主公属下在。”主公还能认得出他来,可见醉的并不厉害。

“你娶媳妇了吗?”

“没呢。”还是醉了,连他娶没娶媳妇都忘了。

卫澧拍拍陈若江的肩膀,陈若江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卫澧站起来踢了他一脚,“滚吧!”

陈若江摸不着头脑,这就是喝醉了的人吗?简直不可理喻!

卫澧站起来走了两步,他身形不晃,脸也不红,看起来像是压根儿没喝酒一样。

只是凤眼里水光氤氲着,他坐到案几旁,将那只香囊解开,只是喝多了,眼前花,费了好大劲儿也没解成,脾气一上来,张嘴咬着香囊的布料把它撕开了。

赵羲姮有时候也没说错,卫澧就是个狗脾气,脾气上来了跟条疯狗似的。

荷包里的金裸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卫澧好像被掉落的金子晃了眼,就那么看着它们噼里啪啦往下掉,在烛光下闪着熠熠光辉。

金裸子被打成了小狗小猫的形状,一个个憨态可掬。

卫澧拿起一个,放在手里转了转,然后出乎意料的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小狗脑袋上留下了一个尖尖的牙印。

并不好吃……

他抖了抖手里裂开的香囊,里面掉出个纸条。

原本读书看字就费劲,喝多了就更不容易了。

他指着上面几个字,一字一念,辨认的十分困难。

“新……”

“岁……”

眼前花了,他摇摇头,继续念下一个字。

“安……”

安什么?最后一个字比划有点儿多。

他盯了许久,才模模糊糊辨认出来,那是一个“康”字。

右下角落款他认得!卫澧一拍脑袋。

他把这个名字写过好多好多遍,多到比写自己的名字还要熟练。

赵羲姮写了“新岁安康”,卫澧那副喝了酒不转个儿的脑子在想,新岁安康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趴在案几上不动了。但还能记得这四个字是赵羲姮写的

赵羲姮真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太讨厌了,讨厌到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都只会让他难受。

卫澧眼泪汪汪的,双臂圈起,将脸埋在臂弯中。

第二天陈若江来喊卫澧的时候,只见他趴在案几上睡着了,左手攥着张纸条,右手也握着什么东西,满地都是金裸子。

好家伙,这就是传说中的有钱人吗?

他知道了还不行?这满地的金子真是在考验他的定力。

陈若江把金子一块儿一块儿捡起来放在卫澧桌上。

别说,这金子形状做的怪好看的。

卫澧被他吵醒,头疼地捏捏眉心,发现手里攥着个纸条,昨晚的记忆涌上脑海,他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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