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羲姮猛然一扑,卫澧心脏猛地一跳,像是有把手将他揪住一般,眼皮也跟着跳了跳,没反应过来,手下意识抓住了衣摆擦了擦。

随后意识到这个动作显得太畏瑟,匆忙将手放开,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然后做贼心虚一样模棱了把赵羲姮的头发。

赵羲姮往他身边儿蹭了蹭,对陈若楠的哭泣置而不闻。

虽然小娘子现在哭得挺惨,也挺可怜的,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卫澧这个老狗,但她现在除却卫澧身边儿,还真就没地方去了。甭管卫澧多狗,她现在是不能把人让出去了,还得好好巴结着。

出了平州,三面是他国,格外看她不顺眼的赵明心现在还成了高句丽的王后,鲜卑又与她有杀父之仇,南面又在打仗,东面跨海是东瀛,大冬天的水都结冰了,她就算去东瀛,船也坐不了。

晋阳如今是太子监国,太子也就是赵明心的同母哥哥,与她向来也不怎么对付,是那种连面子情都不愿意给的。

赵羲姮心里暗暗“呸”了一口,她这个运气,真是从小衰到大,糟糕透了。

她原本觉得哪儿不比在卫澧身边儿强?但现在这情况,还真就是哪儿都不比在卫澧身边儿强。

卫澧现在就是她衣食父母,是她生命健康的保障。至少她现在算是卫澧的媳妇儿,照着卫澧那熊脾气,不能让别人欺负她……吧?

赵羲姮猜想。

“别腻歪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就说,别给我整这一套。”赵羲姮越想,抱着卫澧就抱得越紧,卫澧心里打鼓,戳了一把她的脑门,把人戳开,耳廓微微泛红。

好在他指甲修剪的整齐,用力也不大,赵羲姮没觉着疼,但她还是按照惯例在心里骂卫澧一句狗比。

赵羲姮抬眸,意外发现卫澧的手并不好看,不像她在晋阳所见过的那些养尊处优男子的手那样修长优雅,也不像他阿耶常年握兵器粗糙的手,虽然粗糙却也有力。

很大很宽,手指也很长,但骨节粗大,手指也歪曲,并不笔直修长,手心里处处都是茧子,和他那张漂亮阴郁的脸极为不符。

赵羲姮目光多停留了一瞬,又觉得总盯着人家的缺点看实在不礼貌,于是把目光转开了。

卫澧也察觉到赵羲姮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的时间有些长,下意识将手缩回去,目光垂下,投在了赵羲姮的一双手上。

白嫩修长,像玉雕的一般,十指纤纤,指尖都带着好看的粉红色,指甲留出一寸,修剪的美观圆润,不长也不短,更显得手指细长柔软,如果他握住大概能全包在掌心里。

总归就是十分漂亮,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娘子。

和他的一点也不一样。

看起来让人想咬一口尝尝滋味儿。

赵羲姮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却让她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她弱弱举手,“想要吃饭,我好饿啊主公。”

她从昨天早上吃完那一顿之后就没吃饭了,卫澧这老狗自己不饿也不知道给她找吃的。

若不是她提起来,卫澧都想不到两个人一天没进食了,他舔了舔略微干涩的嘴唇,语气略微僵硬,“你可真麻烦。”说着把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开,推门出去。

以往他的衣食住行都是陈若江负责的。

陈若江作为副将,不仅得跟着卫澧东奔子走,还得跟个老妈子似的管他衣食住行,但现在副将被他赶走了,吃东西得靠自己。

卫澧走了,赵羲姮照着他的背影踢了一脚,用口型骂了句老狗比。当她铁打的不成?想吃个饭就麻烦了?像他这种人,就应该祝他永远跑媳妇!娶一个跑一个!

赵羲姮骂够了,然后抱着肩坐在火炉旁的胡床上,饿得脑袋连着胃抽筋儿,这是以往都没有过的滋味。

她开始反思自己这短短的十五年,前九年,风光无限万千宠爱。后六年,一年比一年惨,好歹在宫里的时候就算受冷脸,衣食住行还是齐全的;自打来了平州,跟着卫澧,他分明有钱,但她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挨饿受冻样样都齐全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得持续多久。

赵羲姮越想越憋屈,她这几年,净能屈能伸去了,快伸缩成王八了。

好好一个公主,日子到底是怎么混成这样的?

她阿耶要是还在就好了,她定然是整个大周最幸福的人,顺着应有的轨迹,下降到谢家,与那个阿耶给她精挑细选出来的郎君谢青郁成婚,就算两个人没感情,她也不会受苦,谢家还会好好对她。

炉子里炭火放的并不多,陈若楠来不及添炭就被进来的卫澧打断了,眼下眼下只剩下颤颤巍巍的几簇火苗,看起来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赵羲姮觉得自怨自艾没啥用,除了烦恼别无所获,于是揉揉眼睛站起来。生怕炭火熄灭,让房间再次陷入寒冷,于是拿起火钳,要往火炉里添炭。

她还在研究钳子里的那块儿煤往哪儿塞,才能既不伤到那孱弱的火苗,又能让火苗碰到它然后燃烧起来。

卫澧推门回来,正巧看见她在研究炉子,心漏了一拍,两三步上前,把火钳从她手里夺下来,斥道,“谁让你动的?烧着你脸我看你哭不哭?”

这小蠢蛋上次让她熄个炉子都是直接用水浇的,可见并不懂这些事儿。

炉子里的火经不起挑逗,放进去块儿煤就能蹿老高,她胆子小手脚又笨,容易烧着自己。

赵羲姮这次被他骂,没有和往常一样哭唧唧的跟他说话,反倒是安静地抱着肚子蹲下去,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卫澧将炉火烧起来,扔进去板栗地瓜和土豆,才意识到她安静地过分了。

他蹲下,语气僵硬地碰碰赵羲姮的胳膊,“我弄了吃的,你不是饿了吗?”

赵羲姮轻微点头,还是没说话。

卫澧唇抿成一条直线,心想他管她做什么?看见她这样情绪低落,他应该高兴才是,于是拍拍衣服站起来。

但他没笑出来,坐在了一边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不出来,反倒是心脏像出了问题一样,针扎的疼。

赵羲姮蹲在地上,肩膀开始一抽一抽的,卫澧知道她是哭了。

炉子里的火还在劈啪作响,赵羲姮哭得没有声音,瘦弱的身影看起来让人心疼。

“哭什么?我是为你好。”卫澧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于是蹲下来,硬邦邦跟她说话。

赵羲姮抬起头,眼眶里盛着晶莹的泪珠,像是打碎了的水晶,鼻尖红红的,宛如山林间的幼鹿一样楚楚可人。

她扑过去,忽然抱住卫澧的脖子,然后继续哭,“我想我阿耶了,呜呜呜。”她抽噎两声,“我阿耶从来不这样对我凶。你说我是你媳妇,可你对我一点儿都不好,只会骂我。我都没有睡好,我身上好疼,好冷,好饿,现在胃也好疼。”

赵羲姮身上的栀子花香在逐渐温暖的环境中袅袅发散,不知道是她身上的香味过于惑人,还是她的哭声令人头晕。

卫澧甚至来不及思索,就压低声音道,“我以后对你好。”

他说出这句话,忽然深深地唾弃自己,觉得是自己神志不清醒了,才会不过大脑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对赵羲姮,是很讨厌的,讨厌到恨不得让她天天哭,恨不得把她一点点毁掉,看着她一点点萎靡,不复灿烂。

他这个人脏的很,这世上没有比他更脏的人了,所以他觉得把任何一人拉到自己的身边,与自己的名字牵扯黏连在一起,就是对那个人莫大的侮辱和恶心,尤其像赵羲姮这样的天之骄女。

他说自己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而是他从里到外,从骨头到血肉,都流淌着肮脏低贱的血。

像他这样的出身,那些权贵看他一眼也会觉得脏了眼睛。

即便他现在有权有势,也始终改变不了他曾经到底是有多下贱,血脉这种东西带着腐烂的臭味,是他用多少金钱和权利都掩盖不掉的。

他卫澧,是全世界恩将仇报第一人,他把赵羲姮拉到身边了,让所有人都知道赵羲姮同他卫澧牵扯不清。她一样沾上了这种肮脏的浑水。

卫澧一边觉得恶心,一边又有种莫名升起的刺激,这种刺激一直升到他天灵盖,令他头皮都发麻。将美好的东西沾上烙上自己的印记,染指美好,让它变得不再干净,是一件令他兴奋的事情,尤其赵羲姮不是物品,她是一个人。

好像心里有种一直莫名渴望的东西,在赵羲姮这一哭之中被冲破了,如同什么了不得的禁忌。

卫澧想把话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然后告诉自己,他真是讨厌极了赵羲姮。

赵羲姮一边哭,一边揪着卫澧的衣服,往他衣服上擦眼泪和鼻涕,真正的女子,要敢于报仇,报仇要把握时机,让他凶自己!

她心理强大的很,才不会因为卫澧这个老狗比吼她几句她就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她以往受过刺挠的话比这严重的不知道多哪儿去了。

但是好像还挺有用。

卫澧这人,有时候说好说话也的确好说话,例如触发关键词,跟他说:求求你。

这时候的卫澧,虽然嘴上说不行,但动作还是很诚实的。

但是赵羲姮觉得不能永远求他,说多了容易没用,得攻心为上,让他意识到自己到底对她多差劲,她现在可是小媳妇!还是那种娇滴滴受不了苦的小媳妇!

虽然她没跟男人相处过,但看宫里她叔叔那些嫔妃琢磨出了点儿经验,男人大多数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就那种娇滴滴的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只要会撒娇,他们永远没法对她说不。

她以往还想着能出平州,所以饿几顿冷几天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现在走不了,得让自己的日子尽量好起来,最好卫澧这个老狗能记住,她不能挨饿,挨饿会胃疼,不能受冻,不然浑身会疼。

赵羲姮哭了一会儿,觉得炉子里的地瓜土豆应该烤好了,鼻涕也眼泪也全都抹在卫澧身上了,于是从卫澧怀里爬出来,“主公,我想吃东西。”

卫澧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放开她,默默从炉子里捞出烤好的栗子,方才她身边儿等着凉。

赵羲姮伸手要抓,卫澧刚想骂她,想起她刚才哭成那样,话还是咽回去了,拉住她的手道,“热,你等会儿,饿死鬼投胎了?”虽然语气依旧不善,但比刚才凶巴巴的好多了。

“哦。”赵羲姮歪头,这人咋回事儿?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又变成这死样儿了。

男人心也是海底针。

所以刚才她哭那一场到底有没有用?

陈若楠哭起来是嚎啕大哭,不是如赵羲姮那般要端着架子,得哭得梨花带雨柔弱可人,她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将陈若江恶心坏了,连忙甩开妹妹。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早说不让你来,你非得来!”说罢又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瞅瞅你刚才说那啥话?听起来对劲儿吗你就说?早晚你死了我都没地儿给你收尸去!”

陈若楠揪着陈若江的袖子擤了个鼻涕泡,“哥,我都被人说成这样婶儿的了,你也不道安慰我。”

“害安慰你?你有啥值得安慰的?”陈若江嫌弃的将袖子又一把抽回来,“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我搁家不待半个月,米都让你吃干净了。”

陈若楠猛然想起自己那个漂亮的情敌公主,不仅人漂亮,而且温柔,而且,而且还会夸她,她烧个炉子都能给她夸出花儿来。

她又是一委屈,扁嘴就要哭。

情敌都夸她,而她哥从来就没有夸过她!

简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她心碎了。

她今天一天心碎了好几次,世上想必没有比她更惨的人了。

陈若江掐住她的嘴,把她掐得像个鸭子,“憋哭了,快去买米,家里没米下锅了。”

陈副将办事效率很高,不到半日,就在长白山下的行宫里收拾出来了最大最舒服的一套院子,里头虽然空旷些,但至少生活用品是齐全的,甚至贴心的配上了侍女和小厮。

卫澧出行,鸡犬不宁。

各铺子该收摊的收摊,该藏起来的藏起来,生怕让卫澧瞅见个脸。

赵羲姮缩在步辇中,手里是热乎乎的小手炉,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她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从原来的跟着卫澧在冰天雪地中骑马,变成了能坐温暖的步辇。

干得漂亮啊赵羲姮!

待遇变好了!

不要骄傲,再接再厉!

她算是发现了,卫澧不管心里想什么,嘴就跟死鸭子似的,永远不会好好说话,但是也不用他嘴甜,平常跟她少叭叭两句就行了。

多办事儿,少说话。

没过多久,辇车停下来了,赵羲姮挑起帘子看,周围全都是白茫茫的雪,压着一座精致的大门。

不远处长白山的轮廓清晰可见,积雪披被着,朦朦胧胧从云雾中冒出一层一截的尖儿,与晋阳的山水不同,它像是一种震撼又裹挟着寂静的美,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在人的心头。听说长白山上有天池,天池中有水怪,她不曾见过。

卫澧回身,看她看得失神,同她道,“春天的时候,雪会从山脚下开始化,山被劈成两截,一截开始复苏了,一截还是白雪皑皑,有时候六月份山顶还会下雪。”

赵羲姮难以想象,六月飞雪,那是窦娥冤里才出现的场景。

她的家乡晋阳,是四季如春的,冬天冷也只冷一阵儿。

副将安排的人显然也很怕卫澧,见着他都是低着头,颤抖着唤一句“主公。”

卫澧对此并不在意,越是多的人怕他,他心中那一点儿卑微隐秘的情绪就会得到抚慰。

一行人路过荷花池,荷叶枯萎,湖面上落着一层雪,打弯了荷叶的腰,赵羲姮多看了两眼。

这样大的荷花池,明年开花的时候应该会很好看。

卫澧见到她的目光,于是停下来,扬了扬下巴,“多看两眼吧,往后没机会了。”

他将赵羲姮关起来之后,估计她也没什么机会能出门半步了。

去年这儿的荷花开得倒是很好,真可惜,她见不到了。

赵羲姮转头,用略微不赞同的眼光看着他,你是要把荷花池挖了种地吗?

小伙子你这样没有前途,莲藕也能吃,莲子也能吃,不一定非要种白菜。

她用商量的语气说,“我觉得荷花也挺好的,你再考虑考虑?”

“我就算再考虑八百遍你也见不着了。”卫澧留下一句话,不再跟她扯皮。

赵羲姮摇头,略微惋惜地多看了一眼荷花池。

卫澧就是没前途。

但是这家是人家的地,人家想种啥种啥,她管太宽容易挨打。

赵羲姮被带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小院子。

真的金碧辉煌。

黄金装饰,白玉铺垫。

土的像是她太祖祖母绣的牡丹花。

虽然富贵,但就是盖不住土。

总结来说,土的富贵。

她心想进去兴许会好一些,结果还是想错了,没有最富贵,只有更富贵。

一打眼就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黄金烛台,进了贼的话,他扛个烛台走这辈子估计都衣食无忧了。

赵羲姮皱着脸,把目光转移到别处,镶金的软榻,镶金的花瓶,镶金的地砖,镶金的窗框……

还有站在她面前,镶金的卫澧。

她才发现卫澧的发冠是金子打造的,披风上的搭扣也是黄金的,与这金灿灿的一屋子相得益彰,一看他就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果然是只要脸好看,就算脑袋上顶块儿金砖,也只会让人增色而不是像个土财主。

卫澧气质不讨喜,声音不讨喜,总令人觉得不寒而栗,但仔细看他的脸的话,是漂亮的,近乎妖异的漂亮。

纯黑的发和眸子,乌压压的。

“好看吧。”卫澧把嘴角的笑意压下去,竭力装的很平静,等着等着赵羲姮夸好。

赵羲姮猛然想起他昨天晚上,摸着人家的黄金烛台跟她说,“给你也盖个这样儿的屋住行不行?”

联系现在这富贵的装潢,她才知道卫澧真是个言出必行的男子,说到做到。

真真正正做到了金!屋!藏!娇!

卫澧还在等着她的夸奖,但是笑容已经要垮不垮了,赵羲姮深信,她再不夸他,卫澧当场能跟她翻脸。

好歹还得靠卫澧吃饭,总得给他面子。

她犹记阿娘跟她说过的话,“男人是要哄的,他们跟小孩子一样。”

这是她阿娘哄她阿耶得来的经验。

赵羲姮闭了闭眼,适应了适应这满目金黄,然后朝着卫澧郑重点头,用最热泪盈眶的语气说,“主公,这房子一定很贵吧。”

你让她直白的夸,她实在对着这装修说不出口。

做人虽然难免要虚与委蛇,但还是少说谎话的好,不然走夜路容易心虚。

卫澧勾了勾唇,“一般,养你还是绰绰有余。”

他不知道晋阳的皇宫是什么样儿的,大抵是黄金为瓦玉为墙,赵羲姮既然到了他的地盘,他便不能露了怯,让她在心里嘀咕他穷酸。

房子里是热乎的,纤尘不染,桌上摆着瓜果点心和茶水,赵羲姮站在他对面同他说话,有几个侍女立在角落里安安静静。

这里充满了人气。

卫澧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儿,只是觉得这种甚至说得上无聊的氛围,他也可以待很久。

不多一会儿,卫澧被人叫走了。

qing长赵羲姮迫不及待让人给她换热水,她要洗澡洗头,连日奔波下来,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需要泡个澡松乏筋骨。

平州冬天太干,她就算两天不洗澡,也没有感觉身体多黏腻,甚至还觉得皮肤要皴裂开。

当初镇北王之所以选择这一处作为行宫的地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儿有两座温泉汤,其中一座还是硫磺温泉。

泡着温泉,推窗就是长白山美景,大抵是塞神仙的生活了,但没想到都便宜了卫澧这个老狗。

赵羲姮房里的澡池是温泉水引流而来的,分成了阴阳两极的形状,一半是硫磺温泉,一半是普通温泉。

用白玉砌成,温暖细腻如羊脂。

她对着仙气飘飘的温泉汤感到热泪盈眶,这间院子,终于找到一个她喜欢的地方了。

赵羲姮解了衣衫滑入汤池,接触到热水的一刹那,发出舒服的叹息。

舒服的她现在立马就能坐地飞仙了。

侍女立在一边儿,卫澧不在,她们胆子稍微大了点儿,毕竟赵羲姮就算再骄纵跋扈的,肯定比卫澧和善。

“夫人,要搓澡不?”侍女问她。

赵羲姮还没试过这项北方的传统洗浴文化,于是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点了点头。

只见侍女跑出去了,没一会儿,推着一小车瓶瓶罐罐回来。

赵羲姮瞪大眼睛,搓澡这么精致的吗?

“夫人,您要酒搓、醋搓、奶搓、盐搓还是就干搓?”侍女将瓶瓶罐罐挨个放在地上,一一给赵羲姮介绍。

“我……”赵羲姮一时间难以抉择,打开那些瓶瓶罐罐,发现里头分别装着果酿,牛乳,盐巴,白醋等等。

她首先排除掉白醋和盐,总感觉这东西往身上一倒,她不像是被搓澡的,像是在案板上的鱼肉,被腌制入味儿。

看着赵羲姮犹豫不决,侍女提议,“夫人,要不奶和酒一半一半?”

赵羲姮点头,这注意妙啊!

一开始这些人叫她夫人的时候,赵羲姮万分不适应,好好一个十五岁妙龄少女一下子被叫老了好几岁,但是他们叫着叫着,赵羲姮也就适应了,甚至诡异的从这称呼里体会到了一丝丝贵气。

例如现在,侍女剥了颗葡萄,喂进赵羲姮嘴里,“夫人吃葡萄。”

然后顺便给她捏捏肩,用果酒和牛奶轻轻揉搓她的身体。

赵羲姮的皮肤被温泉水蒸腾的白里透粉,晶莹如玉,即便同为女子,侍女看赵羲姮的裸露在外的精致锁骨,和奶白的皮肤,咽了咽口水。

夫人的腰细,夫人的脸蛋好,夫人的皮肤好,摸上去像是最好的丝绸。关键夫人的脾气还好,说话也温柔好听,主公那么暴戾的人,夫人配他可惜了。

赵羲姮现在的快乐,简直不是常人能体会的。

有漂亮的侍女捏肩,温声软语地给她喂水果,还能搓澡,她被搓的昏昏欲睡。

果然,昏君都是有原因的,被漂亮小娘子环绕的快乐谁不爱?

卫澧被叫出去,是因为集安郡守送来东西来。

倒不是行贿,是赵羲姮和赵明心的嫁妆。

当初赵明心被送往高句丽的时候,卫澧把她嫁妆全扣下了,半分没让她带,一个公主就那么光秃秃和亲去了。

现在两份嫁妆汇成一份,极为丰厚。

卫澧回不咸之时嫌一堆东西拖拖拉拉碍手碍脚,所以也没带着上路,直接留在集安了。

但他没发话怎么处置,集安郡守总觉得这是块儿烫手山芋。

你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丢了少了的,他咋跟卫澧交代?用脑袋交代?

于是干脆打包,让人押送着来了不咸,顺带附送一份极为情真意切的书信。

卫澧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儿就头疼,看也不看直接揉吧揉吧扔了。

总归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无非是些阿谀奉承的酸话屁话,说得还没赵羲姮好听。

集安郡守想必也知道卫澧是个什么德行,没把一切都寄托在书信上,顺便还派了个使者,让使者把他要说的,重要的一些话交代给卫澧。

“郡守说,嫁妆他已经一一清点过了,保证一丝一毫都不曾损坏,清清楚楚列了个单子,若是主公闲下来了,有兴致了,可以赏脸看看……”

“要全都是这种罗里吧嗦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滚了。”卫澧不耐烦地揉揉眉心。

使者头弯得更低了,语速也加快了,“郡守还说,清点嫁妆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匣子新,看落款是上一位天子与敬城公主的……”

“叫夫人。”卫澧不待他说完,耳廓有些红红地纠正。

使者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心想卫澧可真难伺候,他们这种上位的人,心思都是一天一变的吗?前几天在集安郡的时候,唤敬城公主小夫人他都不高兴,这才多少天,还不到一个月,就要人改口叫夫人。

现在伺候人的活儿真是越来越难干了。

他想是这么想,但还是从善如流改口道,“是先天子与夫人的信件,想必是很重要的,但事关夫人私事,郡守不敢多看。郡守又特地令小人与主公禀报一声,信件容易受潮,尤其平州冬日多雪,若是信上盖了雪,那字就全花了,所以小人来时,是抱在怀里的,若夫人珍重的话,这信件也要好好照顾才能留存长久。”

先天子与赵羲姮的信件?

卫澧皱眉,问他,“拿来我看看。”

赵星列死的时候赵羲姮才九岁,九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能写出些什么?

卫澧自认是没什么道德的,看别人家书也看得理直气壮,毫无负罪感。使者将匣子递给他,他打开后随手捡起一封,上面两行大字。

‘阿耶启’

‘万宁三年’

卫澧算了算日子,万宁是先帝赵星列的年号,赵羲姮今年十五,万宁三年时候她应该还不曾出生,哪儿能跟她父亲写信?

信纸已经泛黄,看起来有年头了,甚至看起来有些脆弱。

卫澧下意识放轻了手脚,万一扯坏了,赵羲姮的眼泪估计能把他淹了。

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眼泪。

卫澧无意识勾了勾唇角。

当他打开信纸的那一瞬,头又开始突突地疼,上头整齐娟秀的黑字并不密集,在卫澧眼中却像一个一个挨在一起的小蚂蚁。

他难得良知尚存,知道这东西不能让旁人代他去念,于是耐着性子,一字一字开始读,虽然阅读过程中有困难,但努努力到底是拼凑完整了。

“我今日感到腹中胎动,于是就想提笔给你写信了,大概是你不在身边,孩儿也想念你,所以近日格外不安分,于是我代他写信给他的阿耶。我尚且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但她若是女孩,名字我已经起好了,叫羲姮,希望将来写名字的时候不要怪我,你也不许驳回我的提议。可男孩儿的名字我实在起不出来,等你给我回信……”

这原来是赵羲姮母亲以她的名义,写给她父亲的书信。

卫澧只觉得牙酸,酸倒了一片。

想人家就直说,非得说孩子想爹了,他们晋阳的人,说话都这么迂回?

下面是赵星列的回信,卫澧心想赵羲姮阿耶好歹是个皇帝,总不能跟她娘似的磨磨唧唧,于是继续打开看。

“万事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说孩儿想我,却不说你想不想我,就算你不想我,我也要说我很想你……”

卫澧还没看完,就匆匆把纸折起来了,他甚至手有点儿抖,信纸险些塞不回去。

他托了一下下巴,感觉现在牙当真是酸倒了,估计连块儿豆腐都咬不动。

是单赵羲姮她耶娘夫妻俩这么酸,还是晋阳的那些人都这么酸?

为了自己的牙口,卫澧不打算继续看下去。

看别人家书是不道德的事,他现在迷途知返,就当为自己积德了。

赵羲姮她爹娘这么酸,她是不是也喜欢那种酸不拉几的男人?

这些信件虽年头久远,但保存完好,可见赵羲姮是极为看重的,卫澧总觉得又捏住了赵羲姮的小尾巴,能拿这东西去胁迫她了。

“主公,您牙疼?”陈副将小心翼翼问。

卫澧摇头,“其余的东西都收进库房,谁也不许动。”

他不缺钱,就算缺钱也没窝囊到要动女人的嫁妆,赵羲姮的东西给她放好就是。

说完将装着信的小匣子捧走了。

赵羲姮才从汤池中餍足地出来,蒸汽熏得她昏昏欲睡,侍女为她擦干身体,系上抹胸和短裤,带她去到外间,取来膏脂为她涂抹身体。里间里云雾缭绕,看不大清。

平州天干,油脂丰富的香膏在富户人家必不可少。

被人搓背可,但被人摸身体不可,往身上涂抹膏脂这件事,赵羲姮还是自己做比较好,她坐在榻上,一条腿搭在前面的小几上。

腿又细又直又长,浑身散发着莹莹光泽,白的在发亮,膝盖和脚趾是漂亮的淡粉色,一头半干的乌发半披散在光滑细腻的脊背上,黑与白对比强烈,形成了视觉冲击,在各种黄金装饰中有种说不出的奢靡。看得几个侍女眼泪不争气差点从嘴角流出来。

她挖了坨香膏往腿上一擦,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卫澧抱着小匣子不管不顾进来,迎面对上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暗香浮动,美人如玉。

赵羲姮一抬头,对上卫澧的脸,那一声惊悚的“艹”卡在嗓子眼儿里,硬生生拗成了一声尖叫,脸红了一片,手忙脚乱找东西要盖住自己。

卫澧喉结上下动了动,眼前浮起白光,感觉思想和呼吸,两个都不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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