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澧是不在乎天子的脸的,甚至他昨日还想过把顺和帝的脑袋按进泔水桶里。赵明心是顺和帝的女儿,按她的脑袋进泔水桶,四舍五入就相当于按顺和帝的脑袋进泔水桶了。

尤其高句丽前几日袭击了平州的鹿场,卫澧睚眦必报,即便抢掠了南高句丽边境的守军尤觉不够,干脆把赵明心送给高句丽王庭去添堵。

送给他一个年轻貌美单纯的皇后,他自觉对这个邻居还不错,以德报怨。

赵明心年轻是年轻,貌美也是貌美,单纯和单蠢到底是哪个还有待商榷。

小桃抱着赵羲姮撕心裂肺喊了一下午的公主,郡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卫澧,卫狗贼干了票大的,把和亲高句丽的敬城公主抢来了。

虽然天下分崩,诸侯不服,但在普通人心里,公主这两个字分量还是很足的,听起来便十分高不可攀。

郡守与郡守夫人对赵羲姮的称呼,从一开始的小夫人,变成小娘子,又变成了公主。

郡守夫人心软,一想赵羲姮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仿,却如此处境,忍不住扼腕叹息,觉得她年纪轻轻实在不容易,年幼父母双亡,送来和亲又被卫澧这种人抢了,所以怜爱颇多。

赵羲姮吃饱后洗漱,往暖洋洋的被褥里一钻,舒服地发出一声轻叹。

好像吃得暖和些,浑身哪儿都舒坦了。

郡守夫人怕她无聊,特意送来了许多小玩意,有琉璃的弹珠,还有银制的九连环。

她躺了一会儿,翻个身,趴在火炕上,同小桃弹弹珠。

“我之前问你卫澧去高句丽做什么去了,你还没说完。”

两颗琉璃珠子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她把厚被子往肩上又扯了扯,只露出颗小脑袋和两只手臂。

“听说鹿场被高句丽人屠戮了,卫澧带人去报仇的。”

“不要脸!”赵羲姮弹珠也不玩儿了,重重捶了下炕,她说得是高句丽。

高句丽自阿耶死后频频骚扰大周边境,两方频频冲突,总有死伤。她叔父对外不是个多果敢的人,大周兵马又被各州藩王占为己有,如今在他手中的仨瓜俩枣的残兵剩勇也不足够支撑他开战。想要维持和平,保护高句丽一带的大周百姓,最便捷有效的方式就是和亲。

赵星列在意百姓,赵羲姮是他上朝批阅奏折都带着的,虽没学到一二分武艺能耐,但尚且还是能记挂百姓的。

赵羲姮同意和亲同意的痛快,其中不乏此意。

结果高句丽现在偷袭鹿场?要知道她和亲被截的消息就连郡守一家还没知道,高句丽必定也还没得到消息。

他们现在是什么意思?两国商议和亲呢,他们连表面的和平也不愿意维持?

小桃替赵羲姮抚了抚气得上下起伏的胸口,“还好还好,亏得还没进高句丽他们就原形毕露了。”

赵羲姮一想也是,气稍微消了些。

她白天睡多了,精神很好,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又摸了九连环来解,另想着鹿场的事儿。外室之外最外头那扇门被人从外狠狠踢了一脚,她想都不用想是谁干的。

接着卫澧的声音透过好几扇门穿过来,“赵羲姮,睡觉!白天弱的跟条虫似的,晚上就成龙了?”

赵羲姮呲了呲牙,把九连环和弹珠放回匣子里,让小桃熄灯睡觉。

她也不知道卫澧怎么精力这么好,前晚睡得晚,昨早起得早,还去了趟平壤打了个仗,今天这么晚了还没睡。

平州的太阳就升的格外晚,落得格外早,已经卯时末晌了,红日才颤颤巍巍露出一小点儿角。赵羲姮怕卫澧真闯进来拎着她往雪堆里埋,她老早就起床了,房里点上灯,她哆哆嗦嗦抱着被褥好一会儿,被辘辘饥肠催促着,才穿上小桃给她烘暖的衣裳。

这里的冬日,除却山上狩猎,砸冰捞鱼,物产就格外紧俏,尤其绿叶的青菜,最多的还是降霜时候屯下来的菘菜。

早饭是馄饨,汤里煮了虾米和紫菜提鲜。还有菘菜猪肉包子,菘菜炒腊肉,以及辣白菜、泡椒鱼皮、腌桔梗等。

食物都不精致,甚至简单朴素的不像郡守家能准备出的食物,但是能看出厨师尽力让简单的食材变得美味。

赵羲姮一口气吃了三个拳头大的包子,加上海碗的馄饨,还有一小碗腌菜,然后舔了舔嘴唇。

应该是天冷的原因,虽然总在屋子里待着,但她总感觉饿。

平州冬日不生草木,只有皑皑白雪,唯一可观的,就是院子里那几颗长青的松柏,赵羲姮吃完饭闷得慌,又怕冷,于是跑到外间的小炉子边儿坐着,悄悄撩起搭在窗户上的帘子,透过半透明的糯米窗纸看外面那几抹隐隐约约的绿。

脚步声咯吱咯吱作响,停在窗边,是道黑影。

然后……

然后糯米纸就被捅破了。

赵羲姮对上一双纯黑的眸子,她这次没装,真吓得往后踉跄了下,差点儿带着胡床一并栽在地上。

“出来。”卫澧把糯米纸的口子撕得更大了些,露出他整张脸,冷风就呼呼往赵羲姮脸上扑。

???糊窗纸是不要钱吗?

赵羲姮心里忐忑,心想卫澧今天准备要把她带去杀了?

赵羲姮披着件厚披风,亦步亦趋跟在卫澧身后。

昨夜又下了雪,厚厚地堆在地上,能没过赵羲姮的脚踝,像是糖霜,一踩咯吱咯吱响。

赵羲姮怕靴子里灌雪,于是踩着卫澧的脚印走,走得十分慢。

卫澧一回头,赵羲姮因为低着头看路,一时不察,头撞在他胸口。

“啊!”她惊呼一声,身子往后倒。

好在地上都是雪,摔下去也不疼。只是赵羲姮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公主,当着人面儿摔了实在有些没脸。

卫澧眼疾手快,一把攥住赵羲姮领口,像是拎小鸡崽子一样把人拎稳了。

赵羲姮心如死灰,你不如让我自己倒下去别管我。

这样被人拎着揪起来,好像更丢人,她一点儿公主的仪态和尊严都没了。

路过的婢女偷偷瞥了两人一眼。

赵羲姮脸一红,咬了咬牙,将裙子拍拍,装作若无其事,“多谢主公。”

卫澧狠狠捏了她脸一把,“冷?”

脸都红了。

赵羲姮点点头。

卫澧好像心情很好,转身离去。

赵羲姮脸快皱成个小包子,我冷你高兴个屁啊!

赵明心哭了一路,眼泪沾在脸上结了冰,脸冻得黢紫,然后被人扔进了一个小房间,她以为这就是最差的了,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从尚且温暖的小房间,扔到了寒冷刺骨的柴房。

她抱头痛哭,往日在晋阳皇宫被娇宠的种种仿佛就在昨日,现如今经历的一切,宛如一场噩梦。

平州因处四国交接之处,赵星列攻下平州后,为守土,于是囤兵五十万于此地,他死后,顺和帝压不住镇北王,这兵将也都几乎成了平州私兵。

且不说青州与平州兵马相差悬殊,就是说青州对王室并不敬重,也不愿意为赵明心去挑弄平州。于是青州之主王之遥对赵明心视而不见,甚至恨不得把她扔出青州。

正好卫澧愿意接手,他忙不迭打包好了把人往外送。

王之遥又说了一番场面话,“和亲高句丽,是为了结两国之好,以佑两国百姓,守一方太平,既然敬城公主下落不明,自然明安公主义不容辞。我等深感公主大义,不胜涕零,特此敬送明安公主出青州,万望安全抵达高句丽。”

赵明心就这样被转手给了卫澧,甚至还被架上了一顶“大义”的高帽。

自平威将军死后,送亲队伍一盘散沙,他们怕赵明心嫁去高句丽,回到晋阳落个护送不利的罪名被天子惩处,干脆撂挑子,自愿编入了青州的军户中。

赵明心被王之遥一行人带着,孤零零地上了路,身后是她的嫁妆。因为她折腾的狠了,王之遥对她也很敷衍,马车上连炭盆都没给她烧。

然后挥挥手,兴高采烈地与她告别。

一只老鼠趴在她脚面上,赵明心尖叫着弹起来,她难得还有体力。

门被踹开,光迫不及待涌了进来。

赵明心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卫澧身侧的赵羲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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