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道路上田代跟着这女人走。这条路几乎要用手攀登的。深更半夜,周围都是茂密的森林,上哪儿去呢?田代心中无底,只知道是向高山攀登。

田代没带着手电筒,那女人也没有带。不,即使带着手电筒,这场合也不能用。因为敌人正拚命地追赶田代,一有灯光,立刻就会被发现。

田代心中纳闷: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救自己呢?在这黑暗的夜道上,独个儿跟着这女人走,在现实生活中是难以想象的。这简直是幻想世界。

田代心中有许多话要问她,但她只是一个劲儿拽着田代走。走了一程,这才听到山下有水声,可能是溪流。

在这条道上,有时得攀住树根走,有时出现一条栈道,有时得登上村子里人做的木梯子。这对不习惯登山的城市人来说无疑是件苦差使。

然而,那个女人却象在自己家庭园里漫步,悠闲自如。她怕田代掉队,不时停下等他上来。

田代呼吸急促。

“您累了吧!”那女人大声地问道。看来,此刻已没事了。

“呃。”

田代感到渐愧,七尺男子汉落在女人后面,总不是体面的事。

“休息一会儿吧!”那女人安慰他。

“好吧!”田代答道。

这句话说到田代的心坎里,他正求之不得。打刚才起他就好几次想提出休息,那女人的建议,使他得救了。

“小心点,不要靠到那边去,那边是山谷。”

山谷下的水声似乎还很远。田代忽然想起天龙川的断崖,那位汽车司机莫明其妙地死在那里。

田代心中不由地一怔,瞧了那女人一眼。

那女人笑了。

“没事儿,我不会害您的。”

树林里猫头鹰在啼叫。

田代这才放心。坐在旁边的女人肯定是救他。

刚才在那黑暗的屋子里,他被那些人逼得走投无路,突然起了火灾,说不定就是她放的火,不然没有那么巧,正当田代危难时,偏偏起了火灾。

当他逃脱时,又是她,说那条道危险,引他到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她要救自己?田代弄不明白。

以前,她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他,说不听她的忠吿,将要遇到危险。

田代就是没听她的话。她究竟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在这黑暗的树林里,一些不知名的鸟在啼叫。

“这条道通往哪里?”田代问这句话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因为他还有其他许多话要问。一时找不到话岔,便随便问了一句。

“通野尻湖。”

“什么?野尻湖?”

田代还以为这条道通往柏原镇,顿时感到意外。

“您很熟悉这一带的路径,您是本地人吗?”

女人笑了笑,没吱声。

“您这样帮助我,是不是会使您为难?”

“我已下了决心。”那女人想了一会儿,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明白。不过,我可以告诉您,往后我不能事事都为您的利益考虑。可是,这一次,我要站在你的一边。”

“可是……”

田代说不下去了,他想问您是不是还能平安无事地回到你的伙伴中去?他担心她是不是会受害?

“请您告诉我——”田代转过脸来对着她。“你那伙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杀山川氏?为什么要杀木南君?”

那女人低下了头,在黑暗中只见她的脸显得格外白,她依然不做声。

虽然是夏夜,但在这深山沟里,象秋天一样冻。在这寂静的世界里,只有山谷下的溪流在叮咚响。

“我没法告诉您。”她终于答道。

“为什么?”

“我实在没法告诉您,”她细声细气地说。

“那么我问您:您为什么要救我。救了我,您就背叛了你的伙伴,您把这理由跟我说说。”

那女人依然没有答话。

“别的我不问了,您就把为什么要救我的理由说一说。”田代说:“我和您在从九州起飞的飞机上见过面,您想看看富士山的景色借过我的照相机。那时有个男人坐在您旁边,您跟他是什么关系?”

那女人依然不作回答,过了一会儿,说道:“请您原谅,我不是个好女人,可是我只想到要救您。田代先生!”

她第一次提到“田代”的名字,田代心中“轰”的一声。

“那么您为什么不救救木南君呢?”

“我本想救他的,但来不及了。”她悲伤地答道。

田代听了她的话,沉默了。

“现在几点钟了?”

天快亮了。复盖在头顶上的树叶缝间隐约地透出一丝白光。

“请您什么话也不要问了。”那女人说,“走吧!那些人说不定也会追到这儿来的。”

田代答道:“您把我领到这儿,我怎么也能想办法回去。可是您呢?您这样回村去一定会遭殃的。您救了我,我不忍心看着您遭殃。”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

天快亮了。在山的尽头已看见天空中露出一道內光。这小道渐渐进入缓坡,快到山顶了,树林也渐渐稀疏了。

那女人走在前面,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田代一眼:“到山顶了!我送您到这儿。”

黎明将临,田代隐约地看清那女人白晳的脸庞,和在飞机上看到的完全相同,细皮白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凝视着田代。

“到了这儿就不要紧了,你到柏原镇,正好是早晨,即使那些人发现您,大白天他们也不敢下手。”

“谢谢。”田代禁不住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冰凉。

“您帮了我的忙,给您添了麻烦。”

“不。”她的手被田代紧紧地握住,但她也不想甩掉。“是我对不住您。”她悲切地说。“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我了解您。”田代放开她的手说道,“您几次警告过我,现在你仍然对我提出忠告。可是我没听您的话,太任性了,让您费了心。最后我提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请把您的名字告诉我。”那女人沉默了。

“不!”她低声地答道。“请您不要问我的名字。”

“为什么?”

“不为什么。”那女人低下了头。“我是个坏女人。”

“不……”田代想再问下去,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知道再问也无济于事。

他还有许多话要问她,但看来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

“我无视您的警告,才落得如此结果。在那村子里我遭到袭击时,在黑暗中我听到许多人的说活声,只有其中一人的声音很熟悉,似乎在哪儿听到过,我拚命地想,想不起是谁。”

女人依然不做声。

“您一定知道,那些人的名字您全知道。我觉得再问您也白费劲,我知道我这是无理的要求,我只问您一句:带我上山的是柏原镇上的锯木厂工人,那人跟你们是一伙,还是受你们的指使将我引上山的?”

“我不能说。”那女人答道。“请您原谅,我不能告诉您。”

“我明白了。”

那女人拒绝回答是可以理解的,她为了帮助田代脱身已经作了最大的努力和牺牲,这完全是出于她的好意,别的是办不到的。

“我忘不了您对我的亲切的关怀。”田代向她表示由衷的感谢。“不过,我一定要知道您的名字,我要一辈子都记住您。以后我们能不能再见面,我不管它。我只想把您的名字刻在我的心坎里。假如您一定不肯说,那也没办法,我只得自己给您起一个名字。”

在簿暗中,她那白晳的脸越来越看得清楚,她转过脸来对准田代。

黎明已临,她的脸的轮廓渐趋分明。大大的黑眼珠子,十分动人。她那美丽的脸庞在乳白色的光泽衬托下,带有几分神秘的色彩。田代一阵冲动,正想扑过去再握住地的手。

“迄今为止我一直叫您‘飞行女郎’,但今夜我和您在这山道上并肩行走。我不能再那样叫您了,这不符合您的形象。我心中叫您‘雾中女’,行吗?”

那女人耷拉下眼皮。

事实上,在这郁苍的茂密的森林中,淡淡的白雾从树缝中飘过,她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

“好吧!我们在这儿分别吧!”那女人说。“请您不要为我担心,同时我也求您,您再也不要插手这一事件。这是我衷心的恳求。”

“谢谢。请您放心。不过关于这一事件,我还得另作考虑,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听了田代的话,不由地使她一怔,她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

“是的。我们还会见面,譬如说在新宿车站。”

那女人霎时抖动了一下肩膀。因为天还未大明,看不清她的表情。说不定她又回忆起在新宿车站附近她曾经甩掉过钉她梢的田代。

她和这些杀人犯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们和山川亮平氏又有何瓜葛?

田代有许多问题要问她,但此刻却开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即使问她,她也不会回答的。此刻他只能感谢她的好意,同她分手,她对他所表示的不是一般的关切,她是豁出自己的命来救田代的,那一伙或许将狠狠地报复她。

“您为我操了心,您救了我,您是不是会因此受苦?”

“您又说这些老话了,不要多说了。我没事儿,您尽管放心,还是小心您自己,田代先生,快回去吧!”

“我再问您一句,您是通过什么关系入伙的?他们中间是不是有您特殊关系的人?”

田代还是憋不住,终于又问道。

“田代先生,您什么也不要问了。我的事听凭您去想象,我只希望您平安无事。请您听我的话。”

那女人反来复去还是这几句话。

田代忽然对她产生了爱情。

淡淡的雾依然在她身后飘动,而且越来越浓,黑压压的森林已被雾挡住,看不清了。那女子就象站在白纱中,她的身影美极了。

田代下不了决心,就这样抛下她自己一个人走,她站在雾中的身影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

田代忽然窜过去一把抱住她身子,这几乎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是一种冲动的行为。

她吃了一惊,但并不挣扎,顺从地倒在田代怀抱里。

她想说什么,只是在喉咙底里发出微弱的声音。田代抱住她,紧紧地贴住她的脸。

她的嘴唇被浓雾打湿了,冰冰凉。田代吻她的嘴唇,她也不想挣脱。她那薄薄的嘴唇象是被打湿的柔软的花瓣。当田代放开她。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田代的嘴里留着她的芳香。她那激烈的心脏跳动传到了田代身上。

她微微张开嘴,匀称地喘着气,她那闭着的眼睫毛整齐而漂亮。

“不要这样。”她细声细气地说,声音也在颤抖,或许她身上发冷。

“我——”田代斗胆地说:“我忘不了您。”

“不要这样,我没有资格值得你留恋,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田代握住她的手不放。

“不。我一定要救出您。也许需要些时间,不过,我已经放不下您,您要振作起来,或许您会吃些苦,你要坚强起来,直到我救出您为止。”

“不。这是办不到的。快不要这样说了。我们就此分手吧!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到您。”

“我虽然不知道您的名字,但是我忘不了您。您不想再见到我,可是我一定要设法见到您。”

田代激动地说。已经到了跟她分手的时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我只要你再说一句话。我的心情我都谈了。您怎么认为。”

那女子仍低着头不说话。但是她不想挣脱她那被田代握着的手。

“您冒险救了我,以前为了使我摆脱危险,您多次忠告过我,我理解您这是为我好。但是,您的这种好意,不是一般的好意,不是普通的人情。我不能泛泛地接受这种好意,我要求您说一说你那更积极的意思。”

那女人仍然不说话,浓雾已打湿了她的头发。

“请您回答我。”田代道一步追问。“您要是不回答我,我就不离开这儿,请您说说您的心里话,照实说吧!”

她轻轻地说了一声。当她的脸投进田代的怀抱,田代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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