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诹访的温泉区离湖畔较远。从温泉区的旅馆望不见湖面。田代利介住宿的“湖月莊”打开房间的窗子,只能瞥见一片密密匝匝的居民住宅的屋顶。

“简直大煞风景!”田代很不满意。

因为是揽客员硬拉自己来的,所以他向女侍提出要求:“没有再好一些的房间吗?”

“对不起,只有这一间空着,其他房间都住满了。”女侍毫无表情地说。

田代没心思另找旅馆,只好将就住下来。

由于旅途的疲劳,他熟睡了一宿。早晨醒来时,和熙的阳光已照在纸窗上。

田代把女侍叫来吩咐道:“我先去洗个澡,请准备好早餐。”说罢,拿了条毛巾走出房间。女侍冷淡地点了点头,走开了。

也许昨晚睡得好,田代一泡进热气腾腾的温泉水里,几天来的疲劳好象全都洗刷掉了。他感到身上充满了勇气和活力。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洗澡水上也泛着白光。

田代把整个身子泡在热水里,一边洗一边暗自决定:今天去下诹访、冈谷、茅野三个车站调查。他知道这样做太费事,但如果就此回东京去,恐怕再特意来调查是不可能的。也许调查不出什么结果,不过总可以去掉自己的一块心病。

田代觉得,自己也许过于固执了。

洗完澡回到客房,桌上已摆好早餐。

“您回来啦。”女侍不自然地招呼他,“让我来为您盛饭吧?”

“不必啦。”田代谢绝道,“我自己随便吃。”他认为与其让这种女侍陪着,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更方便些。

餐桌上摆着当天的报纸,田代吃饭前先拿起报纸,漫不经心地看起来。

突然,他被一行醒目的大字标题吸引住了:

“山川亮平氏十天前失踪”

原来他在火车上半睡半醒时听到的新闻广播正是这件事。

山川亮平失踪了——

真是一则轰动社会的新闻,难怪广播电台抢先进行报道。山川亮平是政界的实权派。他的行动无论好与坏,都会立即给政界和财界带来影响。

现在这位大人物突然“失踪”,当然报界要非常重视了。

田代仔细读了这条新闻:

“……据悉政界实权人物山川亮平氏突然去向不明,已有十天……山川氏于三月二十四日拜访正在逗子疗养的执政党总裁进行了会谈。当晚七点左右回到东京,在T宾馆邀某企业家共进晚餐后,乘私人轿车去‘银色夜总会’。当时,山川氏告诉随行的汽车司机K说他要乘别的车回去,不必等候,所以司机奉命离去。

“现已证明山川在‘银色夜总会’呆到九点钟左右。他一直同一位绅士在桌前交谈,那位绅士是位陌生人,初次去该夜总会。另据了解当时还有人打电话到夜总会找山川氏,侍者转达后山川氏离开座位去接了电话,并答应电话里的人马上就去,据侍者反映听声音来电话的是一位女子。”

山川氏接完电话不久便同那位绅士一起走出夜总会,在门前乘出租汽车离去,此后再也没同家人和朋友联系。

该消息迟迟未公布的原因是,山川氏有几位情妇,工作疲劳时经常去情妇处散心,有时一连住上三天,而且通常不同他人联系。失踪后第三天晚上,由于有急事需要告诉本人,山川的家属才打电话到他可能去的地方询问,最后发现他并没有去情妇处,其他地方也不见踪影。于是在二十七日早晨正式向警方报案并请求搜寻。警视厅考虑到山川氏的社会地位,进行了秘密搜索,未发现线索,终于在今天——四月二日上午十点公布了山川氏失踪的消息。

目前对山川氏的生死间题,警视厅尚未发表见解。”

这条新闻的下栏还登载了几位有关人士的谈话:

“警视厅伊原刑警部长谈:……山川亮平氏三月二十四日晚失踪的事件是在二十七日晨由其家人报案的。据悉由于山川氏的生活习惯较为特殊,所以当时并没有引起家人的担心,以致失踪后整整二天半没有报案,这在某种程度上给搜索造成了困难。关于在夜总会同山川氏在一起的绅士和打电话找山川氏的那位女子的情况目前尚未获得线索。虽然山川氏在政界据重要地位,位是该失踪事件似乎不帶有政治色彩,至于山川氏的生死问题,日前难以发表看法。因为情况确实无法估计。”

“银色夜总会的侍者A君说:……山川先生时常光临本会,我很熟悉他,那一次,好象他的客人先到了一步,待他入座后,便上前打招呼,然后两人亲密交谈。当时没有要女招待在场陪伴。那位客人是位三十五、六岁的陌生绅士,初次来这儿。”

“夜总会女传达员B说:……当时是我接的电话,电话里是一个女士的声音,问山川先生在不在。我问她是谁,她说山川先生接了电话就会明白的。我将她的话如实禀报了山川先生,先生说:‘知道了。’然后对坐在一旁的客人解释了一下,来到电话机旁对电话里的女士讲了几句话。当时为了回避离得很远,没有听清,只听到先生最后大声说了一句‘好吧,我这就去你那儿。’听嗓音电话里的女士不象年轻女子,而象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女。”

“山川夫人谈:……丈夫平时就不够警惕,一个人什么地方都去。不过他总是让随行的司机在外面等候。关于丈夫的去向,我自己也一无所知。”

“保守党某干部谈:……山川氏失踪的消息非常意外。目前政局稳定,山川氏理应安闲地生活。有人说他是被人绑架,我认为不能如此轻率地下结论。总之,希望尽早找到本人。”

因为失踪的是政界的实权派山川亮平,所以,报纸也集中力量报导。

警视厅虽然说家属报案太晚,但又指出这是由于山川氏特殊的生活习惯所造成。尤其搜寻开始三天之后才向新闻界公布事实,想必是考虑到山川的地位和影响。

不管怎么说,这一不寻常的事件已经轰动了新闻界。

然而,田代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山川亮平其人通过报纸杂志早有所闻,他的形象也在照片上见过。田代只是淡淡地感到日本又出了一桩大事件。

因为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所以他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田代读着报纸吃完了早饭,女侍板着面孔进来收拾碗筷。

“喂,我马上要走啦,请结账吧。另外,请马上叫辆出租汽车。”

“知道了。”

女侍敷衍了事地行了一个礼出去了。这种旅馆真叫人不愉快。

田代坐上出租汽车后,心情才快活起来。

“您上哪儿?”司机问道。

“去下诹访车站。”

汽车穿过旅馆街上了公路,向北行驶。诹访湖渐渐出现在遥远的左前方,越来越近。

湖面仍带有寒意,对岸的冈谷镇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之中。一艘白色的游艇劈开湖水,从眼前急驶而去。

汽车跑的是条古老公路,称作“中仙道”。右边是丘陵斜坡,坡上残存着樱树和桃树。迎面驶来一辆大型公共汽车减速从旁边驶过。

虽然东京发生了大事件,可是这里却仍是一片风和日丽的田园风光,处处春意盎然。

三十分钟后,出租汽车到达下诹访站。

田代立刻来到车站行李货运处。所打听的事情同前几次一样,所以他脱口而出,问的几乎是同样的话。

“哎呀,光凭您讲的可找不出结果呀。”车站工作人员的回答早已料到。

“请您去车站前的货栈打听一下吧。”这个车站的工作人员似乎比其他地方热心一些。

在货栈,办事员查了底账,也说没有受理过那件货物。田代鼓起最后的勇气来到冈谷车站,心里只存一线希望。

他首先走进冈谷车站前的货栈打听,仍然一无所获。

当他来到车站货运处窗口前时,实际上已经希望渺茫了。

田代重复了同前几次一样的问话后,车站工作人员思索了一下问道!:“是不是一个用蒲包装的木箱?”

这个工作人员是一个约摸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从其若有所思的神态中田代仿佛又感到些希望。

“发货站是哪儿?”工作人员拿来底账开始查找。

“新宿。”

工作人员指着账上一个地方又问道:“发货人是谁?”

看来要找的货肯定到了,田代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回答“川合”,还是回答“荒川”。

“叫川合五郎。”田代断然选择了前者答道。

“货已到了。”工作人员明确地告诉田代。

“噢,货真的到了吗?”田代禁不住叮问了一句。他心里呯呯直跳。寻找已久的“货物”终于出现了。

“到是到了,不过已被收货人取走了。”工作人员说道。

“哪一天取走的?”

“四天前。”

田代迅速心算了一下,发现四天前是自己离开东京的那一天。由此看来,“川合五郎”在去青木湖的前一天,曾来诹访湖畔的冈谷车站取过货。从地理位置和乘车顺序看,这也是合乎常理的。

“那件货的重量是多少?”田代问道。

“您和那件货是什么关系呀?”工作人员望着田代反问道,这样问是合情合理的。

“不瞒您说,那件货的真正货主是我,以买主的名义发运货物只是权宜之计。”田代借口说道,“可是,现在为了那件货里装的东西,和对方发生了纠纷,如果知道重量的话,则可以大致分清谁是谁非……”

年轻的工作人员听了田代的话,似乎消除了疑心:“重量13.5公斤,长50厘米,宽52厘米,形状近似于正方形,高20公分。”

田代把这些数字记在笔记本上。

“怎么样?同您的货一致吗?”工作人员认真地问道。

“一点不错。”田代利介兴冲冲地回答。

“货名写的什么呀?”田代又问道。

“肥皂原料。”工作人员看着底联道。

这件货和海口车站的那件完全相仿。

“真怪!本地并没有肥皂工厂,运肥皂原料来干啥呢?”年轻的工作人员不解地望着田代。

这话言之有理,田代对此早有感觉。他心里开始猜定货里装的并不是肥皂原料。

“不,这些肥皂原料是用于其他工业部门的。”田代知道既然自称是货主,不撒谎是瞒不过去的。

“是吗?”工作人员望着田代,以告诫的语气道:“既然您是货主,我就直说吧。货物应该用再结实一些的材料包装,不然容易碰坏的。”

“是不是运输时给您们添了麻烦?”田代作出抱歉的样子问道。

“木箱碰被一个地方,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呃?”

田代有些惊讶,同时一阵喜悦涌上心头,不由地咽了一口吐沫。

“木箱碰坏了一个角,蒲包也磨透了。铁路运输免不了碰撞,搬运工人装卸时用劲太大,所以今后请包装得结实一些。”工作人员劝告道。

“里面的东西真的露出来啦?”田代想知道这方面的情况。

“是呀,木箱破了,东西从隙缝间露出来了。”

“是什么东西呀?”田代一时竟忘了自己的“货主”身分。

工作人员果然露出异样的表情,他似乎想反问田代身为货主为何不知道货里装的东西,但是又一转念,大概觉得田代这样问是由于运货时发生了纠纷,才问出这种话来。

“确实是胆皂。”工作人员答道。

“肥皂?”

“是表面光滑的白色肥皂。好象一整块地装在里面,而不是许多小块肥皂。”

“咦?”

情况实在出乎田代的预料。

田代原以为“肥皂原料”不过是个假名,货里装的一定是另外的东西,虽然猜不透具体是什么,但至少他确信不是肥皂原料。

可是,哪知道工作人员告诉他里面装的是真正的肥皂。田代的猜想完全落空了。

“您看到的真是肥皂吗?”田代仍不死心,再次叮问道。

“是,不会错的,的确是乳白色的、硬硬的、表面光滑的肥皂。”工作人员答道。

田代出了车站,向湖畔走去。他边走边想,既然“川合”在这里取走了货,那一定是扔到湖里去了,在青木湖和木崎湖都是这样做的,在诹访湖自然也不例外。

冈谷镇有许多缫丝厂。镇上空缫丝厂的烟囱林立,然而却没有一个冒烟的。

战前,冈谷是一个有名的缫丝工业区。近几年来,精密仪器、钟表和照相器材等工业发展很快,迅速取代了衰退的缫丝工业,给镇上带来了繁荣的景象。

不过,田代并不是来参观街道和工厂的,他打算到湖边

找几个渔民了解情况。

诹访湖很大,湖岸象海边那样有着缓缓的浅滩,因为岸边湖水太浅,要想往湖水里扔东西,必须坐船去湖心才行。

田代利介想找渔民打听一下那个矮胖男人是否借过船。

冲着晾晒的渔网,田代很快找到渔民的住宅区。这里盛产鲤鱼、鲫鱼、鳗鱼和若鹭鱼。一位老渔民正坐在向阳处补网。

“请问。”田代上前行礼。

“啊?”老人抬起头。

田代问老渔民四天前是否有个矮胖男人来借过艇。

“这就难说啦。”老渔民转过头,“没上我家来过,有没有上过其他人家那就不知道啦。我去给您问一下吧。”

老渔民是个热心肠的人,说罢便站起身来到各家打听去了。

等了好久,仍不见人回来。田代估计那热心的老人准是跑遍所有认识的渔民家,不惜下功夫在寻问哩。

田代利介向湖面望去,对岸正好是下诹访镇,座落在缓坡上房屋显得小巧别致,白色洋房和红色的屋顶隐约可辨。游艇在湖面上穿行,船上的扩音喇叭里传来音乐和解说员的广播声。

有几条捕鱼的小船也在湖面上飘荡。湖上还竖着钻井平台似的装置,大概为了利用湖底涌出的温泉,正在进行勘探。

田代转身向岸这边望去,丘陵上有一条蜿蜓曲折的公路,白色的公共汽车象一只小虫正向上慢慢地爬行。这座丘陵叫作盐尻岭,翻过丘陵便是松木盆地,几朵洁白的云彩飘在丘陵的上空。

田代一时被这湖光山色吸引住了。大约过了几支烟的功夫,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回头一看,只见刚才那位老人领着一个年轻小伙子走过来。

小伙子体格健壮,脸膛黝黑,一看便知也是渔民。田代把抽完的香烟从嘴上拿下来扔掉。

“对不起,您打听的事还是没有弄清。”老人道,“有的人现在不在家,不知道他们见过没有。只有这个小伙子说他见过一个人很象您说的,所以我把他带来了。”

“真是太感谢您啦。”田代利介躬身说道,“在繁忙之中,给您添了麻烦。”

“没关系。还不知道能否帮上您的忙哩。那么,就让他把情况讲一下吧。”

在老人的催促下,年轻渔民向前走了几步,对田代讲了起来。

“听说您问的是四天前的情况,所以我想起来一件事。”

“唉?什么事呀?”田代把目光移向年轻人。

“四天前的晚上,我划船去那一带……”年轻人指着右边湖岸的一片树林进,“我想钓几条鳗鱼回来,当时一艘来历不明的船划过来在附近停下。因为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加上那船头挂着灯,所以看不清船上的人。正当我专心钓鱼时,突然响起水声,船也跟着摇晃起来。我骂了他一声‘浑蛋!’,看样子是一块大石头被扔进湖中,击起强烈的水波,影响了我钓鱼。那条船真不象话,看来不象当地的渔民……”

田代利介在冈谷车站乘上去茅野的火车。

茅野站在中央线上,回东京正好顺路经过,比较方便。

途中,列车再次经过上诹访车站,来温泉旅游的客人一窝蜂般涌进车厢,有几个艺妓模样的女人站在站台上送行。

又过三十分钟,火车驶进茅野站。茅野是个高原小镇,作为琼脂的产地也小有名气,一出车站,田代看见许多古老的建筑。

车站前广场上停着几辆公共汽车,上面贴着“去上诹访”“去寥科”“去白桦湖”等标记。

虽然田代的目标是白桦湖和蓼科湖,但他还是先去行李货运处和货栈查问了一下。

“您说的货物我们没有收到。”“运到这儿来的货物我们一般都心中有数,可是您说的那件货我们毫无记忆。”车站和货栈都一口否认收到了那样的货物。

田代又询问是否见过一个矮胖男人来取货。

“没见过。来这儿取货的人大想是当地人,很面熟。如果有陌生人来取货,肯定会留下印象的。”

这个解释很有道理,田代想,白桦湖和蓼科湖都是小型的人工湖,湖水不深,环境也不够隐蔽,因此,“川合五郎”大概没有来过这里。

田代利介乘了下一班火车离开茅野。奇怪的是,他连去白桦湖和寥科湖摄影的兴趣都没有了。

看来矮胖男人没有往这两个湖里扔“货物”。估计他首先去诹访湖,然后又去了木崎湖和青木湖。

那几个木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据冈谷站工作人员说,木箱碰破后露出来的确实是肥皂类的东西。但是,为什么特意把肥皂原料从东京运到这儿再沉入湖底呢?

当然,投入湖中的是不是那些“货物”尚未查清,这只是田代的想象。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措的。

田代这次湖畔之行浪费了不少时间,他已经精疲力尽了。原计划还要去东北地区的几个湖转转,这样,也只好就此罢休了。

关于几天来碰到的复杂问题,田代决定回东京后再慢慢思考。现在,他想好好睡上一觉。

列车经过甲府站时已是傍晚时分。田代在站台买了份晚报读起来。

“山川亮平氏依然去向不明”,一行大字标题又映了他的眼帘。

田代对此不感兴趣,也没看是什么内容,放下报纸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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